第25章 垂钓预兆 26.拟探红军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2-02 09:15:50 字数:4729
薄士武中午回家时,给家里每人带了一份礼物,前妻接到礼物时躲在房间哭了好一阵。饭后,父子两人喝茶闲聊。
薄开贤对士武说:“梅子想请你放假了将小虎带来家里看看,她有一年多没有看到他了,怕又长高了不少吧?”
“差不多有我肩膀高了,他也时常念叨爷爷。小虎成绩很好,也听话,明年小学毕业考入贵阳中学没有问题。假期是否带回来,看看时局再说。像这样下去,世道可能比现在还要乱,难保途中不发生意外。就是到了德江县城,也难免没有战事。万一出事,一家人老少都不好过。”
薄开贤叹了口气说:“还是算了吧。”
薄士武突然醒悟似地说:“我那公文包里有一家人不久前合影的照片,明天拿来你们看看。”
“你现在就喊警卫去拿来。”
“好的。”薄士武说着起身去了门外。
“下午有空吗?”薄开贤问进屋刚坐下的薄士武,“陪我去钓钓鱼。”
“行。”
两人来到树林边水流平缓处,河水在这里拐一个弯,将一片梯田围成半岛。田间小麦已普遍抽穗,依然一片深绿。对岸远处有妇女在洗衣,啪啪的棒槌捣衣声从那里传向四周,薄士武接过警卫递过来的钓杆、鱼饵、靠椅、木桶,示意他们离开。
两人先将一截蚯蚓套在鱼钩上,做成鱼饵,将鱼线甩进河中。薄开贤侧首对薄士武忧心忡忡地说:“听你今天上午讲那些话,你这一来不但与红军结下死仇,跟角口神兵可能也要结下深怨了。”
“爹,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儿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俗话说事在人为,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当初要不是士文奸杀人家,也不会有今天的角口神兵。”
“您老的良苦用心儿子完全明白。也不能全怪士文,士文个性是一方面,政府如果不增捐税,不加壮丁,他就不会去角口,也不会发生这事儿了。”
薄开贤唉了一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谈这些了,我也就是在家发发牢骚而已。你也要记住祸从口出这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往后跟神兵和红军交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薄士武递给父亲一支香烟,擦燃火柴给父亲点上,又点燃一支噙在自己嘴上,口是心非地回答:“儿子记住了。”他心里明白,两军交战,除了投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神兵不会轻易投降,红军更不可能投降,如果自己投降或避让,甚至战败,都难逃军法处置。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河中除了白云的倒影在飘动,麦杆做的浮标四周没有一点动静。薄士武显得有些着急,不时将钓竿提起来看一下,薄开贤笑着说:“别着急,钓鱼是钓耐心,你越着急,鱼儿就越没反应。”
“这有点像我们打埋伏。敌人以为我方不知不觉,结果大摇大摆钻进了口袋。”
“有这个意思。”薄开贤吸了一口香烟问,“我不懂你今天讲话的意思,上面要求攘外必先安内,你怎么要先攘外再安内?”
“虽然我这个内外与上面那个内外不同,但道理差不多。如果我先安内再攘外,即使我把神兵消灭,恐怕我也损失得差不多了,到时我拿什么去阻击红军进入德江?阻击不了,我这团长也就当到头了。就算红军不来,我损失的兵员谁来补?上峰一般不会给你补充的,多数情况下得自行招兵买马。重新招兵买马,不是想象那么简单。士文他们这次,赔进去了多少?如果解决了红军,再来对付神兵,也容易得多。对付神兵的办法也很多,不一定非得动武,政府大赦或招安的办法也可以试试。”
“上面如果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中国人团结一心,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再坐下来好好谈嘛。如果自己就和自己的人自相残杀完了,日本人不就轻易进来了?”
“您想得也太简单了,各人的主张不一样,代表的人群不一样。”
“谁的主张好就用谁的嘛。”
“浮标在动!”薄士武高兴地举杆,可鱼钩上什么也没有。
“浮标动不一定是鱼上钩了,一般情况下是鱼在试探动静,要等到浮标被拽走后收竿才可靠。”
“唉呀,可惜了。”
“没有什么。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鱼。”薄开贤重新放好鱼饵,将钓竿插在身前。
“你愿意把我们家的财产拿出来分给穷人吗?”
“这,哪个愿意?像你说那样,拿出一部分来捐给穷人,办一些修桥补路行善积德的事儿,还是可以的。”
“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没有几个发财的愿意。可人家又想来分,怎么办?只有打,结果就看谁成王侯谁是寇了。”
“依你说来,那就水火不容,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有啊,除了刚才我说那个,还有政府出钱买呀,将土地多的买来分给没有土地的人。”
“田土多的人把田土卖了干什么?”
“像您一样搞加工,像上海、南京那些人那样,办工业,搞服务,发大财。”
“因病因灾穷了还得卖土地呀?”
“政府出钱给他们治病、救灾、上学、修房子、养老、济困。”
“异想天开!政府哪有钱?不来敲诈搜刮下面就谢天谢地了。”
“征收遗产税,比如富裕人家,财东百年归天后,子孙来继承,就得交税,财产越多交税越高。”
“凭什么?人家辛辛苦苦精打细算攒下的家业,不就是为子孙过上好日子吗?为什么要变着法子给穷人,让别人坐享其成?”
“你看,都不愿意吧。现实是政府没有钱,就是有钱也进少数人的腰包了,想喊他们吐出来,比登天还难。”
“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唉,您喊我往后跟神兵和红军交手时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能办得到吗?”薄士武又点燃一支烟,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爹只要还记得‘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句俗话,就知道要过太平日子在较长时间都是哄人的空话。”
“不要闹,不要闹。”薄开贤摆手示意薄士武不要讲话,浮标动了好几下,在轻轻往下沉,他双手持杆用力猛地往上一挑,随后唰地往岸上一甩,一条巴掌大的鲤鱼在岸上草地里蹦跳。
薄开贤正在将鱼取下放进水桶时,薄士武的浮标也动了几下,并向下游漂去,他拉起鱼竿,感觉好沉,钓竿绷成了一张弓。“肯定是条大鱼!”他高兴地喊一声,迅速把鱼竿拽起来,像他父亲一样丢在岸上,可定睛看时,是一只烂草鞋。
后来本想在马蹄河“钓红军”的他,反被红军营长“钓了”,回想起这只烂草鞋,才知是不好的预兆。
26.拟探红军
小满已过,芒种在即,洋芋白花刚谢,就要开挖。籽粒饱满的油菜豆荚已渐灰黄,正在收割。小麦已从青色渐变金黄,树丛的杜鹃,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桂桂阳,麦子黄”。
仙姑这支神兵最为担心的是黔军前来报复,可过了几天都没有动静,就在方圆百里主要场镇和重要关口轮流派出暗探,在县城是如此,在马蹄河与荆角渡口山上,也是这样。这些暗探主要由张洪飞这种十多岁的小孩担任,要求暗中探查四周动静,特别是有武装人员向角口开来时,必须急报。
他们想,这些武装如果意图侵犯神兵,不管是从什么地方来,他们一知消息,一阵锣响,或唱山歌,将武器放在田间地头的神兵就集合了。比如,这黔军如果来角口,至少得出动几百人,这几百人要全部渡过马蹄河,得一两个时辰,到时他们早已在下宅坝两山树林中埋伏停当。
于是,神坛安排神兵该薅苞谷的薅苞谷,该插秧的插秧,该割麦的割麦,该挖洋芋的挖洋芋,该拍油菜籽的拍油菜籽……抓紧不要误了农活。
田野间,四处可以看到神兵赤着上身与家人或东家在田地忙碌的身影。收割了的田地,马上就被灌水翻犁,插上秧苗。夜幕降临,呱呱的蛙鸣,从水沟、青草噪聒过来,在秧田间此起彼伏。转瞬间,角口就有了翁卷“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的味道。
傍晚,主要神将在神坛集中议事。正在大家感觉平安无事时,张洪飞从泉口场跑回,衣服提在手上,从头到脚流着汗水。气喘吁吁地报告说:“有一支队伍,看上去不像官军,也不像保警队,他们不抢老百姓的东西,肯定不会是土匪。”
“你坐下,擦擦汗,喝口水,慢慢说。”三荷递过来一块灰褐色的布帕和一碗水。
张洪飞擦完汗,接过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穿上衣服,用衣袖抹了一下嘴唇说:“他们穿着颜色不同的补疤衣,灰色衣服多些,打着绑腿,多数光脚穿着草鞋,除几个只在腰间皮带上挎着和仙姑一样的手枪外,其余背着长枪或大刀和干粮袋,还有手榴弹,已经到泉口场来了。”
蔡大地问:“他们戴的是什么帽子?”
“帽子?”张洪飞答,“他们多数光着头,有的包着黑布帕,也有戴灰色帽子的,好多人的帽沿都是耷拉着。这些人一个个脸色青白,像饿了好久一样,真像叫花子军。哦,那灰色帽子上都有颗五角星,红布缝的。”
蔡大地对仙姑说:“可能是红军。”
“对,我想起来了,有人说这些人是红军。”张洪飞不好意思地抠着后脑勺回答。
说又问张洪飞:“他们有多少人?”
“百多人。”
杨国虎说:“只有百来人,我们去把他们的枪提(抢)了。”
蔡大地看了杨国虎一眼,说:“根据装束判断可能是红军,如果真是红军,这枪不能提。”他分析道,“这可能只是先头部队,四周还有他们的人,再说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打不过。他们也是支穷人的队伍,是支仁义之师,不该打。如果他们不是来占着我们的地方不走,不必打。人家给我们通过风报过信有恩,不能打。”他目光转向张洪飞,“你在什么地方看到他们的?”
“先是在那个石头长得像马的地方,听说他们昨晚住在田氏庄园的。”
“那是泉口的石马保。”夏进秋接话说,“隋朝时设置的庸州遗址就在那里,那石马就在官路边,石马前面还有一个马崽石,形态更逼真……”
蔡大地瞟了一眼夏进秋,对张洪飞说:“你说。他们在那里做什么?”夏进秋将张开的嘴闭上。
“他们用石灰水在石头上写字。”
“写的什么?”
“我认不全。”张洪飞说完脸红了起来。
蔡大地问完就想起洪飞只读过半年私塾,看着他微微一笑,算是致歉。
“还有其它没有?”
“其他好像没有。他们在泉口街上写完标语,又分头到四周寨上写标语去了。你们不是说一天一报吗?我就连忙赶回来了,今天半夜去的人你们派认得字的去,回来就知道了。”
蔡大地又问:“他们背短枪的人长什么样?”
“我隔得远,又不敢长时间看人家的脸,记不太清楚了。”张洪飞抠着指甲说。
蔡大地稍一沉吟对仙姑说:“安排今天半夜出发的人就不用去了,我和夏老师走一趟。”他转头看着夏进秋说。
夏进秋指着自己的鼻梁问:“我?”然后指着着蔡大地,“你?就我们俩?”
“又不是喊你去打仗,你担心什么?你不是认字认得多吗?我不明白的好问你。我们去看看他们的走向和目的,如果过路可以,想来侵占我们这地盘,就想法先把他们的枪提了,至少得撵走。”
“大地哥,那你们小心些。”三荷说。
一轮满月,天未黑尽就从下宅坝东边那道山梁升起来,挂在碧空,将山野照得如同白昼。蔡大地和夏进秋两人上路时,鸡已叫二遍。他们步履匆匆,一路向北,想尽快走完这八十来里山路,在齐场前赶到泉口街上。
一路上,两人轻言细语地说些家长里短,不觉来到梅林寺山脚。夏进秋回首看了一眼星月下朦胧的田野,问蔡大地读过华岳的绝句《田家》没有,蔡大地回答读过。
“这首诗写得很有生活味,很有情趣,经得起咀嚼。天还没亮,门还未出,田还未下,就搞得这么紧张,如果天一亮,门一出,田一下,不知他们会忙成什么样子。”夏进秋说,“我们俩不时看晓星,却不是忙春耕,而是忙打仗。”
蔡大地“嗯”了一声,没有作答,两人开始喘着气爬山。爬上梅林寺,进入了相对平缓的地段。夜风从凉爽变得有些冷飕飕的,时近时远,拖着呱呱长音的鸟鸣,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走在前面的夏进秋,为了排遣寂寞,也为自己壮胆,不管蔡大地愿不愿意听,主动介绍起梅林寺来。
梅林寺坐落在左边鹰嘴崖与右边的石林山之间的山坳,山险林密。谁曾想到,荒山野岭间,生长出一位英雄人物,这位英雄名叫胡胜海,在这里竖起反清的黄号军大旗,提出反对劳役和苛捐杂税的口号,组织农民起义,开始对清廷长达12年之久的斗争……
夏进秋见蔡大地没有回应,转头一看,见他低头走路,似有满腹心事一般。他停下来问:“你在想什么?”
蔡大地猛抬头,险些撞在他身上,也停下来,说了声“快走”。两人又迈开脚步,沿着石块零乱铺设的小路爬山,两人都停止了说话。
两人气喘吁吁上完坡,转入山头林间相对平缓的小路,斜斜向上,蔡大地才对夏进秋说:“梅林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三面山坡都陡,树木稠密,小路狭窄,适合打防御战。”
夏进秋“哦”了一声,他不知道什么叫防御战,但他知道了蔡大地之前没有听他摆胡胜海南征北战英勇杀敌最后壮烈牺牲故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