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这个周末，大雷早早出门去菜场里绕了好几圈买了十来种菜，有海虾、江蟹、盘菜、猪肉、田螺丝、蒲瓜等，最后特意把唯一一条小鲥鱼买了下来。这天晚上请客的主宾是沈志富，因为他已办妥了调动手续，再过几天回老家上班了。他提前一天通知了沈志富、朱维清、何正池、王圣艮、董公山、何国山、林朝东、章景湘，又吩咐住在塘兜电灯厂旁边的杨增福提早过来帮忙烧菜。
　　饭局开始。朱维清先举杯给沈志富道贺：“我借花献佛先祝小沈同志荣调东城市粮管所工作，城里人总得还是要回到城里去的。”沈志富满面春风，他把酒喝了一大口后接过领导递来的一只江蟹脚，回道：“感谢领导！我来金仓感觉什么都很好的，就是觉得所里的领导老是换来换去的让人感到有点不习惯。不过，每一个领导对我都很客气的，呵呵！我这次回家办调动手续，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哩，两派群众组织在北京签了大联合协议之后，省革命委员会宣告成立了，这说明文化大革命的任务胜利完成了。接下来地区、县、区一级一级下来成立革委会，那就天下太平了。你们以后有时间跟着朱所长上省城来学习，我来陪你们好好逛一逛。”
　　“我跟你说，你下来锻炼一段时间也是好事，了解了基层的不容易。一般来说，农村基层做干部必须具备三种力，蛮力财力与势力，所以我特别欣赏区委的用人策略，他们对公社干部的配备总是以军人为主。”朱所长转头问何大雷，“夏桥公社那边现在情况可好？”
　　“运动开始后，董湘淮便拉起一群干部来贴大字报了，揭发王一刚参加革命的动机不纯历史不清。但王一刚没有作出回应，他去医院开了一张证明到区里请了长假，写个条子带给湘淮，说医生结论是慢性胃病需要长期休息，公社里的工作放给他负责了。”大雷答道。
　　“我昨天去医院开点药，遇到骆宣霖所长，他说这段时间胃病，神经官能症、高血压的人特别多。搞运动搞派性搞得大家的精神高度紧张，每个单位公费医疗记账单里比过去厉害得多了。”章景湘附和着说了一句。
　　“其实，派性形成都是利益分配出了问题，我是看得懂的。所谓的造领导的反，也只是针对那些没有后山没有实力的干部。说到底现在被打倒的干部哪个是真正被群众弄下来的？都是上面决定靠边站先保护起来的。说是群众夺了权其实是上头在暗里做了手脚糊弄下面呀！让群众组织玩一会儿再去收拾他们。”林朝东说道。
　　“我觉得上头现在主要问题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总喜欢支持一派打压一派，比如说，上半年的基干民兵训练班，县里只选择四总派观点的工作人员培训了，这明显的是要对红造派群众实行歧视排挤，这种做法只有使两个组织的矛盾更加激化，再弄下去可能真的实行真枪真刀的武斗了。上个星期，野战军某独立团马团长率部800多人进驻兵门了。县里成立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兵门县公安机关军事管制组，代替了原来县人武部的生产指挥组。军管会发布收缴枪械的通知后，‘四总’派人员无动于衷，上面也没有什么措施呀！”何国山说。
　　“昨天，区里刚刚调来了新书记张介涛同志，他说今年的夏粮征购暂时缓一缓了。这样大家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他是我同一个团的战友，他对我说，根据各方面形势分析，我县两派大博弈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他是中间派不站队，真的形势紧张了他就撤了不管了。他对红造派的前景不十分看好，他说，弄不好会重复一次安阳事件。我记得刚好是一年前，‘安阳联站’在县人武部某些领导的支持下，调动全县民兵对‘安联总’实行全面武装包围101天，直到支左部队到达才解了围。我说我们这里已经来了支左部队了，相信四总派不敢胡来的，他说有时候支左部队也是糊稀泥各打五十板的。”他拿起筷子动了一下桌子中央的鲥鱼，“好了，老是在吃饭的时候谈政治干吗呢，接下来大家集中力量先把这一条鲥鱼吃掉，这一盘可要花掉大雷半个月工资了呀。还有这碗沙蒜煮粉干是杨增福同志的拿手好菜，志富同志要多吃一点，这么新鲜的沙蒜在你东城是吃不到的了。”
　　“是啊，民以食为天嘛！吃好了干工作才有劲呢！”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增福才开始说话。
　　“双夏”之后，最使社员们兴奋的就是今年区里没有布置征购粮任务了。东西街大队批准从菜场西口拉一条街到塘东河边，新盖了六幢二层楼房。原来分到地主吴章呈房屋的十户人家，将房屋转卖给大队后又转卖给吴章呈了。何大雷与王旺明约定将典价加到四百元，搬到了他的新房前半间再住三年。
　　何大雷搬家这天，王金冲老师一家也刚好租了对面董以宽家后半间。大雷过去与金冲打了招呼：“你干吗不住在学校里？那是免费的呀！”王金冲笑道：“你不知道，非常时期安全成问题呀。‘红造派’武装与‘四总派’武装难免一战的传言，早就惊动了各级干部们的神经，他们怕受到无辜的伤害，一个一个的都租住到外面民房了。以前学校是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神偷江景生都不会去光顾的，可现在却是最危险的地方。前段时间经常有人在夜里扔石子砸玻璃窗呢。”
　　“这样也好，你租到董以宽家的确是最安全了，大家都知道，他的厉害之处就是打人的时候都是笑着打的，态度温和下手特狠哩。大家听到他常说的一句话是‘既然你不想说道理，那我就不再跟你说道理了’。”
　　“文明在野蛮面前更显得无能为力毫无尊严，只有拿起武器的文明才能战胜野蛮，还是王一刚最聪明，请了病假回去结了婚，又去做自己的老行赚大钱了。你还不知道跟谁结的婚吧，就是黄秀玉呀！”
　　
　　又过了几天，朱维清给何大雷一个外调任务：“区里把县里下达的外调人员指标落实到我们所一名，你明天与易志军配合去搞这项工作。调查对象是新提拔的卫生局副局长白涛同志被检举，有人证实他曾在沂蒙山中学读书时被一个学姐拉入‘三青团’。”说罢他递给何大雷一张区公所介绍信，上写着：各车站旅社：兹介绍易志军何大雷系我区公所工作人员，今前往山东省有关单位外调，请给予乘车住宿方便。此致敬礼。
　　大雷出差前一天，他把魏大娘和可人三兄妹接回到金仓。第二天是星期天，大雷早早就出发了。魏冰宜回来与家人吃过中饭后，让老妈收拾过桌面上碗盘筷勺和一把菜刀一齐放到大脸盘里，叫何可人端到百花河埠头去洗洗。
　　魏大娘将可人端回来的碗盘筷勺等摆入菜厨里时，对可人说：“你把刀忘记带回来了，快去河埠头找。”可人怯怯地说道：“我最后洗刀时，一不小心把刀掉到河里了。”冰宜听了，狠狠地甩了可人一巴掌，可人痛得哭了起来。冰宜继续骂道：“你这个没用的孩子，看我晚上给你饭吃不？饿你个几天死了算了。”魏大娘劝道：“不要再骂孩子了！等会儿我去叫隔壁阿坤去帮忙摸回来，他水性很好的。”
　　“要是找不回来的话，待我回来好好修理你。”冰宜出门前气鼓鼓地说，当众打骂羞辱孩子让冰宜有一种成功的快乐。
　　魏大娘怕可人再次挨打，便把可人往屋外推了出去。可人止住了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逛一通。这两天来秋老虎发飙了，烈日炎炎，热的令人熔化，热的令人虚脱。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石板路散发出阵阵热浪。他走着走着便向远处去了。
　　且说冰宜下班后回来问了可人还没回来，便道：“糟了，这愚仔是个憨人，肯定是去河边摸刀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必定淹死了。”随后跑到隔壁叫阿坤出来，“跟我去河里摸人去。”邻居们听说此事，纷纷跟着到了河边，看阿坤如何捞人了。
　　这个阿坤的确水性很好，只下去一会儿，就浮上水面手里举着菜刀游向岸边，大家欢呼起来：“摸到了，摸到了。”冰宜赶到时，接过阿坤递来的刀，连说：“多谢了，多谢了！”
　　同事杨增福过来对冰宜道：“还是去亲戚家里再找一找可人，小孩子受骂了以后是不敢回家的。”冰宜点头同意。大家商量还是让增福的大儿子列宇去金城、盐沙两地亲戚家找一找。
　　列宇去了可人大姨妈家，大姨妈说下午可人有来过，当时她母女俩正戴着斗笠在打尼龙线，她停下手来问可人从哪里来，但可人没吭声径自很快的进屋里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喝了，出来后说要去盐沙去玩。于是他们又跑到了可人大伯家，何大为对他们说可人刚吃完了饭跟哥哥去沙滩上玩。他们总算是证实了可人活着，忙回去报信了。
　　次日何大为把可人送回了金仓家里。魏大娘把可人留下来为冰宜做饭，自己带着两个姑娘回金城去了。
　　魏冰宜与儿子刚吃过晚饭，一个穿着绿色军鞋军裤着蓝色中山装的中年人，一身酒气地径直来到楼上说要找何大雷说话。冰宜回应他何大雷不在家出差去了，让他下次再来。此人说自己是大雷驻队的本地干部，现在酒吃多了先在这里歇一歇再走。冰宜害怕极了，马上下楼去跟房东王旺民说了有个陌生人出现在家里，让他帮忙赶走他。王旺民叫来阿坤一起上楼来，见此人已翻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王旺民便推醒了他跟他说，男主人不在家请他立即离开。那人被唤醒后便起身走了。次日冰宜早早地叫可人去金城把外婆再叫回来。
　　何大雷和易志军采取了快去慢回的方式来应付这等差事，不到一个星期他们风尘仆仆赶到了山东沂蒙地区，经多方求证后得到的竟是子虚乌有的假消息。于是他俩便安安心心地在往回路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方停留下来游玩一番，“反正是公差，不玩白不玩！”易志军心安理得地对何大雷说道。直到中秋节才回到金仓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