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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世事乱象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2-01 08:41:45      字数:3909

  “他们是听懂了的,至少钱县长是听懂了的,他常参加专署召开的一些会议,他手中还有电台接收上面的情报和指示。但他们抓不住我什么把柄的,就目前这种状况,有把柄他们也不敢抓。内忧外患,他们得靠着我这棵大树遮风避雨呢。”说到这里,薄士武哼了一声,“战时状态,真把我惹毛了,他们还没有动手,我像他们一样,随便给安个通匪的罪名,就让他们重新投胎去了。再说旅长这边,他也让着我三分,他麾下四个团,除了我这个团,和其他黔军一样,基本上是‘双枪兵’,我垮了,他就成掉毛的山鸡。何况师长很器重我,如果这次防守有功,回去至少会升任副旅长什么的。”
  “你说那些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话中有话。”
  “您成天在家,对外面的情况不太了解。”薄士武向父亲简要介绍起他出生以来这段时间的乱象:
  “民国政府成立以前的十多年间,多如牛毛的大小军阀年年混战,军阀统领如走马灯般换人,对老百姓的生活和生产造成很大的破坏,军阀为在混战中取胜,拉丁派款,搜刮百姓,扩军备战,让百姓苦不堪言。
  “中华民国成立了,孙中山先生为顾全大局,将总统让位于靠北洋军阀起家的袁世凯,可袁世凯想当的是皇帝。”
  “这皇帝和总统不是一样吗?国家大事不都是他说了算吗?”薄开贤有些迷惑。
  “这区别很大呢。”薄士武回答。
  薄开贤没有接话,点头示意他说说。
  薄士武解释道:“皇帝是世袭,子子孙孙相传,但皇帝家不可能辈辈人都聪明,个个都睿智,也难保皇子们不为争夺皇位相互谋害。这种事,史书上说得很多。总统呢,一般是由各政党推选候选人,然后由民众直接选举或民众选出的代表投票产生,能力差的肯定选不上,这能力已在较长时间的实践中展示出来了,已为众人所知。一届任期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满了还得重新选。皇帝的权力是无边无际的,大小事都是他个人说了算,常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他是对还是错,遗害无穷。总统呢不行,行政、立法、司法三权是分立的,也就是做事的、制定规则的、执行规则的分开,一旦通过,不说总统儿子了,就是总统本人犯法了也要被审判。
  “再打一个比方,这皇帝像东家,就像您现在这样,田租怎么收、生意怎么做、长短工怎么请,都是您说了算。总统则像是一起打工的,大家觉得他管理能力强,公道正派,就选他来管理一段时间,如果可以,再选他,如果不行,就另外选人,中途还可弹劾罢免。”
  “既然有不同的党派,按你之前说的,各党派的主张肯定不一样,他们如果为了当选,乱对选民许诺好处,注重短期见效的办法,忽视长远考虑。即使有长远考虑,换了另外党派的人上台不符合他们的心意就废掉,这又怎么办呢?比如,你管这几年的庄稼,你那派的人喜欢吃红苕,将田土全部用来栽红苕,后来当选那派人喜欢吃苞谷,把田土全部种上苞谷,另一些人只喜欢吃大米,这又如何办呢?”薄开贤抬杠问。
  “这种政党利益高于国家利益是存在的,但哪有兼顾大众利益,一届接着一届干的?除非现在这个对手成功后能按他们的章程办,没有自己党派的利益,一切为了国家和民众,但那是能不能成功之后的事了。”薄士武笑道,“我们还是来谈世事乱象。
  “袁世凯想当皇帝遭到全国人民反对,他一死,北洋军阀分裂成三个派系,三大军阀为争夺权力大打出手,北边一片狼烟。南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军阀林立,争战不休。
  “孙中山先生被迫组建中国国民党,创建自己的军队,制定‘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与中国共产党合作,一路北伐,消灭了军阀,推翻了北洋政府。孙先生去世了,蒋委员长与共产党分道扬镳,似有赶尽杀绝的趋势。共产党吃亏了,进行武装暴动,也创建自己的军队——红军,针锋相对提出了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口号。
  “四年前,蒋委员长领导的中央军,与地方五大军事集团开展中原大战,参战兵力百万以上,官兵伤亡近三成。中央军取得了胜利,暂时结束了军阀混战的局面。
  “但是,上前年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侵占东北三省,建立伪满洲国,现在又向华北步步紧逼,中日全面战争迫在眉睫,可国军的主力和地方部队,都在全力围剿共产党的红军。前些天,共产党提出建立抗日统一战线‘七条纲领’,蒋委员长这边,批驳说其荒谬。”
  “这些断断续续听说了些。”薄开贤打断了薄士武的讲述。
  薄士武听出了父亲的话外音,他可能更关心的是他们父子自己所处的环境。他喝了口茶说:“我们贵州也是一片乱象,就近些年来讲,东边在与湖南的湘军打仗,南面在与广西的桂军争地盘,西边与云南滇军的战事还在进行,北边与四川的川军又干起来了。我们贵州内部也像唱戏一样,争战中你方唱罢我登场。”
  他向父亲历数起今天你将他打死当主席,明天我又将你赶下台当军长,我屁股还没有坐得热烘,他又返回来抢了位置的人和事。“而今已意识到,如果贵州被赤化,大家都保不住,应该同心合力,一致对付红军,这才停止了内耗,我们师也才奉命开到黔东来布防。”
  “这军长那主席的,我都听糊涂了。”薄开贤感叹。
  “没有不听糊涂的。”薄士武笑道,“军队内部也是你争我夺的,如果不是红三军进入贵州,这些纷争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黔军连年内讧,战力渐弱,这也是红军选择进入贵州的重要原因。”
  “真有煮豆燃豆萁的感觉。”薄开贤唏嘘。
  “全国是这样,全省是如此,各县也差不多,有百十人二三十条枪就称司令,其规模也就比土匪强一点。不同之处在于土匪是暗里打劫,军阀是明着控制,划分地盘,在地盘上公开收钱。这些军阀也不稳定,在相互攻打争夺地盘中,今天还是司令,明天可能就成无头鬼了。”
  薄士武说到这里时,薄开贤情不自禁地吟咏起煎茶人廖百川先生的《纪乱诗》:
  烽烟惨澹暗黔中,满目疮痍处处同。
  兵匪三年千里乱,乡邻十室九家空。
  忧兵忧世头惊白,争地争城血染红。
  却怪桃李无意识,春来犹自笑东风。
  
  吟毕说道:“真是这样,比如我们德江,今天你拉几百人当营长,明天我收几百人封司令。今天你率人打进城推举一人任县长,明天我赶跑你,另委一人坐政府。”薄开贤停了停问薄士武,“从1930年到1934年这五年间,你猜猜德江县有几任县长?”
  “国民政府任命的有戴鸿滨、吴剑侯、赵麟、张庚良、钱文蔚。”薄士武屈指算道,“加上你信上说那些,估计有七八位吧。”
  “你算大胆的,多数都是猜一年一个,没有任何人想到有十二个。”薄开贤苦笑着说。
  “还有哪些?”
  “除了国民政府任命那五位,还有各家武装进城任命的罗雨生、梅天修、高色秋、严纪陵、朱轶名、杨伯憅、喻德修这七个。”薄开贤回答,“一般人想象不到,有时是各派任命的县长并存,比如神兵进城拥举的梅天修和驻军委任的罗雨生,就是这样。多数任职不到三五个月,有的只有几天。”
  薄士武感慨道:“不要说乡下人了,恐怕县城人都不知多数县长的高矮胖瘦,是脚瘸还是眼瞎,就不见了人影。”
  “不说普通老百姓,有两个我都没有见过面。与别人说起,别人也是听得脑壳大。”薄开贤说,“他们喊这些人当县长是假,是要这些人用县长身份,为他们拉兵,帮他们筹给养。今天才交税,明天又要交捐,稍有反抗就要杀人烧房子。迫使许多人拖家带口逃进深山老林。”
  薄士武扼腕长叹:“年年征战,兵祸不断,拉兵派款,苛捐杂税繁多,加上近几年旱灾、雹灾、洪灾不断,霍乱、天花流行,各级官员不但不救助,还贪腐无度,民众生存艰难,苦不堪言。这就是黔东北神兵如野草般生长的原因。如果参加神兵,就不被拉兵,又不被派款,还不必交粮,他们何乐而不为?”
  薄开贤沉吟了半响问:“你在酒桌上说那个兄弟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内部也有问题?”
  “有些事说了你也不太明白。”薄士武回答,“简单地说,我们这边打入他们内部的特工,有一部分被查获了。又根据一些被俘的国军军官和内部犯错人员的胡乱交待,他们认为自己内部还隐藏着不少反革命,于是开展清理。个别位高权重的领导人,在扩大化和逼供过程中,破获了很多‘反革命组织’,不少军官被当作反革命拘捕,不少优秀军官被枪杀,有的还是战功卓著的师长。
  “这样反反复复几年下来,加上国军和地方部队的围剿,部队损失较大,人数锐减,将原有数万人的红二军团缩编成红三军,被迫退出湘鄂西苏区。退出后,红军多次谋求重建根据地,均未成功。尽管号称一个军,但下面只有两个师,师下面没有旅,只有团,包括妇幼病残,也就三千来人。
  “这对我们很有利,很大程度上不用我们战斗,他们就减员了,就没有人愿意参加他们的部队了,特别是那些优秀军官的消失,对我们真是天神相助。这个道理就是人们常说的,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羊可以战胜一头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一头狮子带领一群羊,能战胜一头羊带领的一群狮子?”正在喝茶的薄开贤,差点将茶喷了出来。
  薄士武望着他父亲愣了一会儿说:“羊的水平肯定不如狮子,但那群狮子不服羊的领导,为了争当头领,自相残杀就众败俱伤了。换在我们军队上的说法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薄士武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候也不早了,我回团部休息去了。”
  “你不在家休息?”薄开贤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梅子眼巴巴地望着呢。”
  “休书我早已给她了,也给了她补偿,她不愿意离开这家是她的事。”士武愁眉紧锁地回答,“请她放心,菲菲对小虎很好,小虎也喜欢朵朵。”菲菲是他后妻,小虎是他与梅子生的儿子,朵朵是他与菲菲生的女儿。
  “可她不愿离开这家,她说,别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她又不反对你娶小。喊你也不理人家,刚才给你端茶那眼神,也怪可怜的。”
  “这是民国,提倡一夫一妻制,我们新一代青年得首先身体力行。如果我一理她,她可能又有想法。”
  “我不明白你们那些新思想,我想你在她这里住一晚又有何妨?又有谁去告诉菲菲?”
  “天知地知我知她知,何况我心意已决,您老就不要再说这事了。”士武拿起桌上的军帽起身,“您老还是劝她趁年轻改嫁,到时你像对待女儿一样对待她我也没有什么意见。”说完,转身离去。薄开贤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他出门,门外传来大门开关和卫兵立正敬礼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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