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宴论时局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1-29 13:26:25 字数:3539
薄开贤在凤冈县城与薄士武团长见面时,痛哭流涕。钱县长等人得知士武将进驻德江,转悲为喜,高兴万分,说私仇公恨都可报了。
探子来报,神兵得知士武团长将进军德江,昨日已闻风而逃。薄开贤得知自家房子没有被烧,多数银钱又都埋藏在乡下农庄,损失不大,就跟随带着保警队的钱县长、阎科长先回。钱县长说要组织民众欢迎黔军进驻德江。
薄士武在县城南面的煎茶溪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到达县城时已是中午时分。钱县长组织人员夹道欢迎,欢迎的人群从吊桥渡口排到县政府,先是政界和当地知名人士,接着是挎枪着装的保警官兵,最后是城区和城郊手持彩旗的民众。团部人员前往文庙,其他官兵住进保警兵营房。
当晚,薄开贤在薄家二进大院宴请排长及以上军官,政府各科长官、
保警大队分队长及地方名士陪同。
五张大方桌安放在院内,在堂屋香盒前大方桌入座的是营长及几个军官和政界要人。在谁坐上席问题上,薄士武和钱县长自是推让了一番。
阎科长说:“薄团长是主客,又是剿匪功臣,还是我等的靠山,应该上座。”
薄士武回答:“过山虎不如坐地猫。何况钱县长集党政警职务于一身,年龄比我长,理当上座。”
薄开贤也附和:“应该这样。”
“有薄老先生在场,各位都不要想了,这上席非他莫属。”钱县长哈哈笑道,他指了指士武,“莫说你士武当个团长,就是今后当了师长、军长,在薄老先生面前也还是根豆芽菜。今天,你上席坐不了,下席也坐不成,靠边坐。”钱县长深知薄团长是位孝子,莫说薄开贤是本县首富,就是普通百姓,此情此景,也得推他老子上座,如果自己坐到上席,就得罪他父子两人了。
众人大笑:“有道理有道理,当儿的哪能坐下席与老子对着干?”说话间,薄开贤和钱县长分左右坐了上席,其余人员分宾主入席。
钱县长提议,按土家人规矩,共同先喝三杯。三杯结束,他和薄团长离席前往院中各席敬酒。返回席上后,钱县长、阎科长分别从薄开贤到薄团长再到副团长、三位营长,每人一杯敬下来,加上单独敬的,两人就喝了二十多杯。虽是小如牛眼睛的白瓷杯,却也有些房屋摇晃的感觉。薄团长也敬,但除了薄开贤、钱县长、阎科长,军官之间互免,理由是常在一起喝,加之保境安民职责所系,这样就少喝了许多。
钱县长敬酒时将薄团长大夸一番,什么年轻有为,军事奇才,神匪闻名而逃,此番前来,一定能将神匪剿灭,保我德江长治久安,等等,不一而足。阎科长等人附和。
醉眼朦胧时,阎科长向薄团长问起如何剿匪,薄开贤听到后眼睛一亮。薄士武将远处的菜搛了两样给父亲,说:“有关军事问题,明天一早到文庙再议。”
钱县长转换话题,向薄团长“请教”,如何看待国是。薄开贤使眼色欲制止时,已有三分醉意的薄士武向众人讲起来了。
“国家形势,就像一个家庭,比如我们家,父母的田土房屋这些财产归谁所有呢?当然是归儿子。儿子中又分前娘后母的,大妈小妈吧?这时,我当然认为归我所有,因为我父亲做生意发家,是我母亲帮忙经营管理的。我这看法合理吧?”
“合理,合理。”钱县长、阎科长两人附和。
“这时,我那个年龄最小的兄弟站出来说,他这四妈生的也应该分一份,不但他应该分,还说那些姐妹们也应该参加平分。你们说我能答应吗?”
“不能,不能。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米汤,哪能参加分呢。”钱阎两人应和着回答。
“我和我兄弟的想法相去甚远,谈不拢,只有用拳头说话。当然,他才十多岁,肯定打不过我这三干出头的人。”
“那是,那是。”钱阎两人双眼盯着薄士武张合的嘴唇,只有薄开贤看了他一眼,靠在椅子上,耷拉着眼睛盯着杯盘狼藉的桌子,一言不发。麻白的头发有几根掉到了额前,也懒得去理。
“问题不在这里,在于那些姐妹们,特别是那些庶出的姐妹们,她们帮我兄弟呀,给他通风报信,为他送吃送穿,甚至帮忙他打我。打着打着,一天天,他就渐渐长大了。”薄士武喝了一口茶说,“问题还不在这里。”
“那是,那是。”在哪里呢?钱阎两人心里迷惑。
“我的双拳都有力,同时出击我那兄弟他肯定受不了的,是吧?”众人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张嘴瞪眼继续聆听。“问题在于我的神经出了问题,我的拳头不去打我兄弟,却是双拳自家对打起来了。左手痛,右手也痛,两扇磨子同时玉(磨损),左手消耗力气甚至伤残,右手又能好到哪里去?”
“自然,自然。”钱阎两人来了兴趣。
“这时,我兄弟神经也有了些问题,他手上长了个小疮,割了小疮就是了,他却怀疑周围的好肉都是潜伏下来的疮毒,也用刀去剜,拳头也受伤了吧,力气也变小了吧。他一意孤行,姐妹们劝他不听,也有些寒心了,也不太热心帮他了,这时我再打他就容易了。问题也还不在这里。”
钱阎两人一脸茫然。薄开贤这时也将目光盯着薄士武,觉得他说的好像与他家无关,说家丑也不是士武的性格。
“问题在于这时家里撞进来了强盗。先是在我家龙门外舞刀弄枪,我认为与我家无关。后来撞进龙门,来到我家前院,占了两边的厢房。弟弟说,哥,强盗进屋了,我们不打了,一起对付他吧。强盗他现在占了厢房,下步就要占一进正房,再下去,恐怕两进房屋财产都要归他了。
“他说得有理,可我不能听他的,如果不趁他年少时把他干掉,等他年轻力壮了我还能干得过他?干不过这家产不就全归他了?我命令我的拳头集中出击,把我兄弟干掉了再来对付那强盗。”
“有道理,有道理。”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这道理大家懂吧?”
“懂的,懂的。”钱阎两人齐声说。
“我集中力量打他,兄弟只好和我拼命,这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变成杀人三千自损一万了。拼命不要紧,一拼他就上当了,他怎么能拼得过我呢?后来他好像也明白了,这样下去对自己不利,两败俱伤甚至兄弟双亡了,这家产不就归了强盗?于是他就跑,他说他跑去打强盗。那不行,我得追着他打,把他先干掉。这时,姐妹都出来指责我,包括我那兄弟,说强盗在杀人放火,奸淫妻女了,马上要进正房了。”
“是有些相煎太急的味道。”钱县长说,“可是我不明白,如果是你如何解决这兄弟纷争呢?”
“这好办呀,兄弟合起来先把强盗赶跑,再坐下来商量。田地家产大家都有份,大家守法经营,不管农工商,发财了的拿一部分出来交给父母,干什么用呢?一部分用来改善大家的居住和生活、生产条件,一部分用来扶助那些因病、因灾、因小孩上学等等造成困难的兄弟姐妹。”
钱县长似笑非笑地说:“薄团长真是会想。”
这时薄开贤举杯说:“我敬在坐各位一杯,士武作陪。在县上,我家全靠钱县长、阎科长诸位关照,在军队,士武也常常在信中提起,各位把他当同胞兄弟担待了。今日老朽敬各位,还望一如既往关照、关心我父子俩。”
薄士武闭嘴站了起来。
“喝酒,喝酒,今天高兴,一醉方休。”刚坐下,一营营长站起来举杯向众人绕了一圈,一仰脖喝下,将空杯对着众人绕了一圈,挺身坐下。
众人喝过,薄开贤对钱县长说:“钱县长,我有些不胜酒力,你看看是不是收壶,我们改天再喝?”
钱县长对众人说:“喝不干的海水,就依老先生安排,收壶。”
阎科长将各位杯子斟满,众人举杯,一仰脖子喝干。
钱县长、阎科长告别薄开贤父子,走出龙门阎科长就疑惑地问钱县长,薄团长在酒桌上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钱县长醉眼朦胧地回答:“如果你将他说的‘哥哥’‘弟弟’对应为江西交战双方,其他兄弟姐妹对应为‘穷汉’,‘强盗’对应为小日本,‘厢房’对应为东北……”
“哦,我有些明白了。那自己的双拳对打呢?”
“这些年你还看少了,听少了?话说白了就是罪证。”钱县长摆了几下头,“唉,头晕,我得回去睡觉了。”
薄士武在门口送别众人,随父亲进里屋,薄开贤指着对面的椅子喊士武坐下,吩咐人泡官林茶,问:“士武,今天没有喝高吧?”
“没有。”士武坐下,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把军服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的土布白衬衫回答,“我的酒量有长进,今天也不过只喝了半斤。”
女子端来一壶茶放在父子两人面前的小圆桌上,士武抬头看了一眼端茶的人,随后将目光盯着那双端茶的手。那双戴着绿玉手镯的手摆上白瓷茶杯,斟好茶。一股清香,从茶杯的热气中飘进鼻孔,女子喊了声“爹,喝茶”,然后转身,抬头瞬间瞥了一眼薄士武,正好与薄士武的目光相撞,两人迅速收回了目光。
端茶的是梅子,梅子是薄开贤儿媳,士武前妻。
薄开贤装着没有看见,薄士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好茶!”
薄开贤说:“这是官林茶。”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薄士武听,“这是前年留下的,今年也买了一些封存。”他轻轻呷了一口说,“隔墙有耳,在外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要把好好的一餐饭变成了鸿门宴。士文去后,我好像老了十岁,经常丢三落四的。我也想通了,那仇报不报也无所谓了,万一你再有什么闪失,我这条老命恐怕就到头了。”
“您老放心,我自有分寸。”薄士武啜嗫了一口,看着嫩绿明亮的汤色说,“这官林茶甘醇鲜爽,馥郁持久,好喝。”
“可惜产量小。”薄开贤看了一眼茶水问,“他们没有抓住什么把柄吧?我是说那二位。前段时间,玉溪小学有个姓党的老师,就因私下说了党国的坏话,被人告发,抓起来就枪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