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这天上午，方上木把董庆相、赵德构、何国山、余正谦叫到办公室里开个小会，他说：“县里成立‘抓革命促生产领导小组’，指导全县文化大革命运动，区委王克仕书记刚刚调到县农业局里配合章维省局长工作，许良畅区长任区‘生产领导小组’组长。他昨天找我过去谈话，任命我为本单位‘生产领导小组’组长。他说，很多单位都把大批判组成立起来了，利用大字报画报形式在街上宣传文化大革命，要求我们也要把这项工作抓一抓。我想，在楼下西厢房设立大批判组办公室，把毛主席石膏像台桌设立起来，装上各种彩灯，把乒乓桌摆上供大家写大字报专用。你们几个人这几天就去完成这个任务。争取一周之内要把批判内容弄上所里墙内外。我昨天已经通知大雷同志在两天内搬到外面去住，让祖冲同志搬到楼上去住。我让大雷把那十三扇旧木床带走，这张床一直没有登记在公家财产簿上嘛。”
　　上木下班回家，看见方大娘站在门口训斥方本元：“你这傻孙子，你不要老是出去东窜西窜的好不好？别看我老了，哪个人好哪个人坏我还是看得清楚的。今天你跟着那些坏孩子去把佛老爷塑像全捣烂了，你这样做的罪过太大了会折损福报的！懂不懂呀？”面对奶奶的训斥，方本元申诉道：“我小学毕业了，你们不让我到外地串联，难道还不准我在本地闹革命吗？”
　　“我听说本地一班年轻人去了青溪寺闹革命了，原来你也参加了，到底是谁带头的？”上木拧起眉头问。
　　“是钱良权带去的，还有董以壮、黄定春、柯加炎、王定瑶一共十六个人。”本元回道。
　　上木立刻把儿子拉到屋内，大声骂道：“没出息的狗崽子，以后不许出去乱来了！好好在家里看看书，等形势安定了还要上中学读书的。你再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小兰把桌上的饭菜摆好后，喊道：“大家都坐下来吃饭了！”
　　这天下午，何大雷叫来两个拉板车的人开始搬家了，以二百元价格将王旺民位于塘东某幢二层楼房的东首后半间典了三年来住。路上遇到了易志军，他笑着对大雷说：“我现在去看望蔡定杰啊！三天前他在小学操场里放电影纪录片《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刚放到一半时天上下起倾盆大雨来了，所有人都跑光了。但他不敢跑掉，仍撑起大雨伞保护电影机继续放到结束，自己却被雨淋成了落汤鸡，回家后连续发烧，到今天还未退下来呢。”
　　方上木主持工作半月余，粮食局任命了胡经勉为金仓粮管所长。与往常不同的是，局里并没有派员陪同新任领导下来宣布。胡经勉单枪匹马拿着任命文件到了金仓卫生所里碰了常青田，常青田陪着赶到所里，他叫来方上木一起向胡经勉交接了工作，然后他把自己的办公室和房间钥匙交给胡经勉。他离开金仓前只给王一刚打了电话向他告别，他婉拒了王一刚要为他饯行的想法。
　　“现在是非常时期有所不便。”
　　常所长走了之后，胡经勉让方上木把门关上后再坐下来，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红黄白不同颜色的宣传单放在桌上，有机关干部新红造突击队、井冈山战斗队、学生联合会造反指挥部、县财贸系统革命造反兵团、国际红卫军、和州工人军团、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总部、八一红卫兵总部、商业局尖兵团、秋收战斗团、五一革命战斗军团、巴黎公社战斗兵团等，随手挪几张宣传简报递给上木，说：“全国的红卫兵运动普遍渗入到各个单位里去了，很快会掀起一股新的造反浪潮，县机关干部新红造突击队，是内务局的杨仁库为头头，农民组织井冈山战斗队以跛子拳师程志华为头头，学生联合会造反指挥部以张安全为头头，工人是县工人阶级造反总司令部代表以商金山为头头，财贸系统叫霹雳兵团以项用为头头。目前看来，整个社会暗流涌动，形势变化莫测。县里最乱的就是两个系统，一个是农口系统，章维省局长被停职批斗，副局长王克仕暂时主持工作，另一个是财贸系统，杨常贝主任靠边站，副主任钱国贤暂时主持工作。”
　　“局里的情况怎么样？”方上木探问道，他双目注视着胡经勉那长方形的脸，从梳着整齐而浓密的卷发开始渐渐移到两侧的络腮胡。他知道，胡经勉给唐圭玉局长当了多年的秘书，他的消息来源最可靠。
　　“县局也开始乱了，财建股长罗成东搞了几个人弄出了一个霹雳兵团来，把大字报贴到了县人委门口了，反映唐局长是刘邓路线的黑干将，要求县里让他靠边站。说起来也是笑话，这唐局长平时爱吹牛，总是吹嘘自己曾经是刘主席的勤务员，干了好多年端洗脚水端痰盂的事，深得领导的喜欢。平时说笑话，整风当材料，现在运动来了正好弄巧成拙，此事说不清楚了。”胡经勉顿了顿说，“关于所里的日常工作，我就抓抓政治思想上的工作，业务方面工作还是你来抓好了。我们今晚开个职工大会，主基调还是以搞好内部团结为好。”
　　“我来通知好了。”方上木连连点头，“打倒领导对单位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而树立领导权威是必要的，没有一个强势的领导，没有人说了算的单位肯定会乱了套的。”
　　当天晚上，召开了全所职工大会，重点学习了毛主席《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最后胡所长说了话：“党中央部署的任务是斗、批、改三个字。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针对走资派的群众组织已经在各地成立了。中央点名打倒湘化，地区点名打倒尚廉，我们就听上面的没错！所里的批判组工作重点也要把原来写写大字报转移到批斗具体的人员上来了。董庆相、杨增福和黄希周三个同志，明天上午开始做检查，董庆相和黄希周两同志要说清楚解放前参加三青团的事情。杨增福同志要说清楚以前在国民党第66军154师919团当兵的事。把一切说清楚了，就可放下包袱了。”
　　闹腾了一个星期后，胡所长接到县局里通知，县抓革命促生产领导小组决定将全县各种群众组织实行大联合，定建党节在昆溪召开成立‘农工商学联合造反派总司令部’大会，同时取缔巴黎公社战斗兵团，要求基层单位派出骨干群众积极参加。
　　
　　早稻收割之后，天气大热，整个江南河流一天比一天浅下去，轮船公司已经停止航运了。江南垟来来往往的人们只能乘坐小船这种交通工具了。
　　“四总”成立大会这天，兵门县城热闹非常，来自十六个区七十二个公社的工、农、商、学的造反派代表有两千七百多人参加。江南区的代表有财税所的陈青样、陈明凡；农业银行营业所的王昌元、钱加贺；供销社的李上法、章海明、万国瑞、方益呈、方益余、谢尚荣、项祖达、钱圣兵、荣德生、周克用；商改组的董以壮、方益秀、施培苏；粮管所的胡经勉、方上木、何国山、林正村、何大雷、方本修；针织厂的荣德宇、林翠，叶冬梅、向粉钗；文教组的林中平、章显铭、刘日化、董德宝、考志山、甘元兵、钟正肯；农械厂的沈忠洲、柯良金、黄岩一；学生代表陈安想、方益同、莫一利、章联山、何珍文、钱良权、陈昭平；卫生部门的骆宣霖、王乃松、张齐针、陈德社、曾晓春、章华萍；邮电所的童光清、许仲郎；运输社的陈开仑；行政系统的杨金平、葛一兵、王一刚、董相淮、许良畅、项友沛；还有大队代表王吕广、何仁达等六十来人参加。他们提前一天来到县委党校里打了地铺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集中步行到县城关第一小学大操场。一路上各个队伍络绎不绝，加上本地人全都出来看热闹，整个县城人声喧嚣，到处都是红幅布条、红色标语，呈现出一个红彤彤的世界。走在街上的队伍和旁边的群众，都感到了革命的激情正在燃烧，人人讲政治，个个闹革命的心情，让大家看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当家作主的扬眉吐气的日子正在到来。
　　城关一小大操场临时搭起的大会主席台上，早已坐着县人武部长吕秀童、组织部长项用、副县长普仕杰、内务局长杨仁库、城西大队长缪希凤、公安局副局长钱仁垒、城关镇长郑文化、水利局局长田起几个重要领导人物。九时正大会正式开始，由县人武部长吕秀童主持，他首先代表地方部队支左指挥部致祝贺词，然后逐个点名请兵门中学学生代表张安全、龙江机械厂厂长商金山，城关内配厂厂长郑光远、兵门化工厂厂长潘志坤、城关西门生产大队长程子华作了表态。最后吕部长做了总结说话：“大会的目标是全面落实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从县到区、公社各单位要在‘抓革命促生产领导小组’的基础上，把群众组织里的先进分子提拔到领导班子中来。原则上群众身份的人要占百分之六十以上。继续公开、全面地发动群众，揭发党内走资派。”
　　大会在雄壮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中结束之后，进行大游行活动，商金山、郑光远带领群众武装仪仗队先头出发，其余各地代表按排队顺序跟上，直至下午二点半所有参会者分赴各处大饭厅吃了中饭。一个大一统群众组织的成立，示意着群众运动从一盘散沙形成统一集合体，从细细涓流汇成巨大洪流，广大人民群众感到了文化大革命胜利的曙光正在到来。
　　江南区代表们回到了金仓时夜色已深，大魁桥上已经盖起了拱形的簟席蓬屋，两边分别挂着灯光闪闪的横幅标语：“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来来去去的人们对着贴在蓬屋里面的大字报指指点点。
　　上木回到家里，洗了澡后便躺在竹椅上，一边抽烟一边对小兰说道：“‘四总’的成立，是我们广大群众拥有发言权的开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你在自己家里干嘛打官腔呢？”小兰用蒲扇轻轻敲了他的肩膀。
　　“哈哈，习惯成自然了呀！最近老是开会，开头语就是这么说的，下次在老婆大人面可要注意了。这次‘四总’成立大会很成功，吕部长到会祝贺，他提出的建议是，在文化大革命取得阶段性胜利的基础上继续突破瓶颈，重点是拉下多少干部必须补上多少群众代表。不过我也猜测到了，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某些单位可能更加乱套了呢！中央怎么会有资产阶级司令部？真的有一条线下来到基层吗？我不相信！”说完，笑了。
　　“我其他没有什么感觉，只可惜现在不准演古戏了，以后想看也没机会了。”
　　“这有什么关系吗？我本来就不相信古戏里的那些说教，仁义道德都是骗人的。刚刚我顺路到了医院开点药，骆宣霖对我说，他上上星期刚刚上去批斗卫生局局长高修诚，我听了以后就知道卫生系统的造反运动全是假的。高局长手下四个红人骆宣霖、甘其成、华成道、田绍波上去造领导的反，这不反常吗？这几个红人带着当年困难时期卫校毕业出来只落实到集体单位的医生们上去，不痛不痒的贴了几张大字报开了一次批斗会，让高局长露面作了检讨，揭发当权派的问题，其实是走过场搞个形式，算是完成了全系统的文革任务了。”
　　“看来这骆宣霖比你还狡猾哩！”
　　“参加群众组织的人其实就是争着奴才做呢，你不让我做你的奴才，我就做你对手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