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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一、二)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18 15:02:01      字数:7311

  (一)
  
  不知怎么啦,最近牯子的心情老是跟患疟疾一样忽冷忽热,安定不下来。
  原因倒也不那么复杂。就是自己到底是参加高考再去读书,还是定下心来,继续教书?家里谁都给不了答案,谁也不便给出答案。这让牯子徘徊不定,伤透了脑筋。
  福源学校,是牯子工作了10年的地方,凭着自己认真实在的劲头,不说在全学区独领风骚,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学区领导文主任看样子是很认可牯子的,这不,他一边把左手搭在来学区开会的牯子肩膀上,使着暗劲往自己身边拉,一边把嘴巴凑近牯子耳边,小声说:“铁牛,你继续好好干,争取给你转公办。哦,这样,我保证,只要学区有一个指标,就一定给你!好吗?”
  牯子虽然也二十多岁,成家立业了,一般情况下已经能做到“宠辱不惊”,但听到文主任这么信誓旦旦的承诺,也不由得心头一热,十分感动,连声道谢,那微微发颤的声音,牯子都有些不相信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文主任也受到感染,右手在牯子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肯定地说:“铁牛,放心吧!”
  然后松开左手,快步跨进了他的办公室。
  一转眼,几个要好的同事——曾老师、何老师、邓老师等一帮民办老师围住了牯子,七嘴八舌地打听。
  “铁牛,什么好事?文主任跟你说什么了?”
  “铁牛,说吧,是不是民办老师转公办?你有希望了?”
  “铁牛,就别瞒着了,有好事让大家也高兴高兴!”
  牯子嘴巴张了又张,不知道回答谁的好。等大家说完了,意思也明白了,牯子才一起回答道:“各位,没什么事,就是要我好好干。”
  同事们追问:“就是好好干?没说转公办的事?那还不等于没说?!”
  牯子耐心回答:“没说呀!转公办的事恐怕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吧。”
  同事们可不乐意了:“铁牛,你这就是言不由衷了吧。我们长春学区如果转公办,第一个除了你还有谁?”
  牯子听了高兴,但还是不置可否:“各位,你们这么说,我还是欣慰的。要是你们当领导就好了。”
  钊老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了面前,神秘莫测地说:“文主任啊,官事在官肚里,难琢磨呐!”大家不明就里,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于是怀着一肚子官司各自散去。
  被曾老师、何老师、邓老师一伙这么一问,钊老又不失时机地打了一个“哑谜”,牯子本来有些信心的脑子不由得又翻腾起来。是啊,文主任来到长春学区主持工作好几年了,全公社知识青年招教出去成了公办老师的也有好几个了,就是不见在民办老师里招,这是怎么回事呢?文主任一直说牯子教书不错,经常表扬,要大家学习。怎么要转公办就老是没机会呢?难道文主任是耍手腕,只要马儿跑,却要马儿不吃草?好像又不是。
  牯子当然想转公办。当了这么多年民办老师,他很清楚:民办、公办,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民办老师拿工分,每天收入几毛钱;公办老师月薪三四十,相对宽裕。工作是一样的,收入大不一样。最主要的,公办老师是铁饭碗,永远不会失业;民办老师是泥饭碗,是教书的农民,随时有可能遭解雇;哪怕你业务再好,能力再强,总有理由把你发配到“广阔天地炼红心”去!想到这里,牯子不寒而栗。他是多么想通过自己努力,好好表现,得到领导赏识,修成正果啊!但教了好些年民办,眼巴巴地想转公办,就是没能如愿以偿,急人哪!
  钊老的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但仔细回味也不无道理。这么多年,牯子把心思都放在学生身上,扑在教学上,学校在全学区名声在外,牯子的功劳有目共睹;就是个别心怀醋意的大队干部也不得不说牯子教书确实教得好,有成绩。但牯子知道,好话毕竟只是好话,当不得饭吃,能混上一张靠得住的饭票子才有底气!文主任说了半天,那“浩荡皇恩”就是落不到自己身上,岂不是望梅止渴吗?要是有什么别的办法就好了!牯子闷着头伏在课桌上,两手不停地搔着头发,头皮都疼了,头发掉了好多,也不觉得。
  接下来开老师会,被称为“消息灵通人士”的家住城关的几个公办老师透露说,国家要恢复高考了。这个消息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这就是说,政策有变化了,停止高考十来年的大学又要招生了,这是好事啊!接着老师们都说,看来民办老师机会来了。岂止是民办老师,公办老师也可以去考呀。考上了大学,身价就“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啦!大学生——多么荣耀傲人的称号啊!
  牯子不自觉地也加入了议论的行列。老师们不约而同地怂恿:“铁牛啊,机会来了,凭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考上,成了大学生,饭票子就到手了。公办老师唾手可得、顺理成章,那就不是教什么小学、初中了,前途光明呐。还求什么文主任、武主任呢?!”
  说得好像牯子已经考上了大学一样。
  牯子忍住笑说:“各位小声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说得活灵活现的,不要大学还没考,倒把文主任得罪了,以后怎么混?还指望有什么前途?再说,我还没想好参不参加高考呢?”
  牯子话音刚落,一帮人就急了,咄咄逼人地质问:“铁牛,你是不怕急死人吧?你底子硬,怎么能不去考呢?这可是你咸鱼翻身的终南捷径,怎么能如此轻率地决定不考?!去,一定得去!你指望文主任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呢!”
  牯子笑了,说:“看,又提文主任了。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好意,我再想想。”
  历来老成持重、不温不火的曾老师都急得抢话了:“铁牛,还有什么好想的?不要想了。你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呀,去考,一定要去,就这么定了!”
  牯子看这阵势,不答应的话这场口舌之争就结束不了,于是赶紧表态:“好,去,我去考,行了吧。”
  热心的同事们才如释重负,放下心来,慢慢散去。
  
  
  其实,由于那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不期而至,让所有国人都猝不及防,也让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等程度不同地受到了冲击。谁都没有经历,谁都没有经验,那些曾经风光一时的领导干部一夜之间成了走资派,大字报满天飞,与诚惶诚恐的过街老鼠相差无几。被造反派押着头戴高帽、脸涂油墨、颈挂纸牌成了家常便饭;更有甚者,游街游塅,人格侮辱,动辄打骂,无所不用其极。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老师也瞬间成了臭老九,莫名其妙地被打入了社会的最底层,被迫接受灵魂的拷问和肉体的折磨。无知捧为高尚,蒙昧取代文明。很自然,一片片文化荒漠出现了,牯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就读三年的X中,也告别了天真烂漫的童年。
  没有悬念,牯子只能回到祖祖辈辈躬耕陇亩的老家福源,过起了作田种土的生涯。说实在的,15岁的孩子能干什么?身体还没发育好,力气还没长足,经验更是白纸一张,贫下中农并不需要这样半生不熟的“候补农民”。于是,牯子心情惆怅地混了两年,仗着自己读书有天分,被人高看几分,让他早早进入了民办老师队伍,开始了教书育人的工作。这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可一辈子有多少个十年?牯子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混过去,期间也积极上进,希望能入党、招干,混个一官半职,不说光宗耀祖,至少不至于虚度一生。牯子一直在暗中使劲。他写了多少封申请书要求入党,自己都记不清了。大队支部委员刘支前很欣赏牯子,说:“铁牛,你读书好,有文化,而且积极要求进步,很好!你的表现,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不要泄气,要经得起党组织的考验。你懂吗?”
  牯子听了很暖心,连声回答道:“我懂,我懂!我会继续努力的。”刘支前又说:“下一次公社举办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争取让你参加。”
  牯子很高兴,说:“那太好了,谢谢党组织关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刘支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
  培养入党积极分子是一件大事,刘支前当然要向王支书汇报。王大龙沉吟半晌,终于表态了:“老刘,李铁牛这个青年是表现不错,就是他父亲李医师有点历史问题,当然这个我们不外传,内部掌握就行了。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现实表现,所以对他还是要多鼓励,当然也要多考验。你说是不是?”
  刘支前想了想,也是啊,于是应答王支书说:“对呀,就根据你的意见,慢慢培养吧。”
  在那场公社篮球赛后,牯子和马当先成了好朋友。牯子去问马当先的看法。当先笑嘻嘻地说:“牯子,这是好事情嘛。好在我的留党察看期满了,又有表决权了,我这里当然没的说,肯定投你一票。王大龙的事就有点说不准了。不过党员投票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就好好教你的书,等着吧。哦,有时间我们再打打球,别比赛过了就都忘了呀!”
  牯子觉得当先说的有道理,连连回答:“是呀,是呀,前次咱们打出了威风,可不能止步不前呐。三天不练手生,我记得。那入党的事,你也别不当一回事,帮我上紧点呐。”
  当先仍然若无其事:“没事,你就放心好了。”
  牯子挥了挥手,跟当先告别。
  
  (二)
  
  时光不紧不慢在流逝。一不小心半年过去了,没有牯子盼望的消息。牯子觉得也许是自己性急了,就沉住气耐心等着。
  1974年的七一节又要来了,刘支前交给牯子一份志愿书,交待说:“铁牛,支部研究了,要发展你入党,你把志愿书好好填一下,过几天交给我。注意填表要实事求是,不要隐瞒。知道吧?”
  牯子连连称是。把志愿书拿回家,当晚就认认真真填写好了。只是关于亲属的历史情况怎么填写,牯子有些举棋不定。家庭成分是贫农,是烈属,祖父、外祖父母都是烈士,这些牯子清清楚楚,填写起来也十分自信和自豪。但是父亲李医师有历史问题,具体的牯子也问清楚了:解放前参加过三青团,那是解放后在一份花名册上发现的。当过国军,纯粹是去“吃粮”度日月的。说起来都是无名小卒,没有做过坏事,自然没有民愤。而且四乡八里的乡亲们对他无不赞赏有加。这写不写呢?牯子犹豫不决了。写了这些,无异于在一张洁白无瑕的白纸上滴下几点墨汁,在目前这个政治第一的社会环境中,入党的事就有些前程未卜了。但是如果不写,被发觉了,就是刻意隐瞒、欺骗组织,更没有希望了。牯子顿了顿,想起刘支前的叮嘱,还是把父亲的问题写了上去。交了志愿书,牯子长吁了一口气。
  刘支前接过志愿书,翻了翻,点了点头,又叫住牯子说:“可以了。这样,支委开了会,要发展李辉秘书入党,要抓紧上报入党政审材料。现在人手紧张,特别是会写的非常缺。所以要辛苦你,跟老徐去搞几天外调。没问题吧,铁牛?”
  牯子认真想了想,说:“我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这个入党政审的外调,应该要党员才能去吧?我不是党员,会不会不合适呢?”
  刘支前想都没想接着话回答:“没事的,大队支委开会研究的,没有问题。你就放心去吧!”临走他没忘补上一句,“铁牛,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考验啊,不要让王支书和我失望呀,好吧?”这么一句加重了他说话的分量,也加大了牯子肩上担子的重量,牯子怎么会不明白?于是唯唯而去。
  
  正是六月,福源的早稻开始泛黄,而塅里地方开阔,日照长,什么作物的成熟都快人一步,有的田里的早稻已经沉甸甸的低下了头,黄得耀眼,开始散发出丰收的味道。许久都呆在学校里,有些与世隔绝,来到塅里,牯子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味和庄稼味的气息,心情非常舒畅,步伐也异常的轻快起来。
  老徐比牯子大几岁,在部队入了党,只有凑合的小学文化,自然难以继续进步,于是服役期满,正常复员回家当了农民。他家住在桃李坡,是比兰芳家更深的山里,接近汾阳的地方。那里牯子曾经去过,一个树木遮天蔽日的长坡里,到处长着有了一把年纪的油茶树,一棵棵争先恐后向山路扑来。一栋混杂盖着杉树皮、青瓦和茅草的房屋,在拐弯处突然出现在眼前,矮摸摸的,伸手就能摸到屋檐。
  老徐一家五六口人就挤在这房屋里面,也不知道坚持了多少岁月。这里什么都不方便,晚上开会、评工计分,走铺买东西,把稻谷加工成大米,小孩子上学,年节走亲戚,都比山外边麻烦不少。但这里烧柴方便,这在集体生产年代可是天大的优势!而且这里没有邻居,很多时候半天说不上一句话,不会搬弄是非,乐得个耳根清净。老徐一家已经习惯了。
  不过,这次大队支委要他带着牯子搞外调,老徐是不情愿的。他不是讨价还价,他是怕完不成任务,怕领导不了牯子这个有文化的青年人。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他写不了材料,但是牯子能写;他更不用担心牯子调皮捣蛋不服从领导,因为牯子本身就是老实人,“拧着鼻子穿得针过”,绝不会捏他这个软柿子。更因为牯子正在经受党组织考验,必须好好表现。牯子是忠心耿耿的,老徐也慢慢觉察到了,所以双方合作愉快。
  一路上,老徐迈着有些变形的军人步伐在前面走,牯子紧跟在后亦步亦趋。老徐说着带着汾阳口音的福源话,牯子只是认真听着、附和着,两人在盛夏烈日的炙烤下汗流浃背地赶路。几天时间,没有坐车,都是徒步,不敢进饭店吃饭、住宿,都是找他的战友、亲戚家打秋风。渴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到路边人家讨口水喝。因为大队没钱,仅限于开支少得可怜的必须花费的车票钱、住宿费和三两毛钱的伙食费,能省则省。这样出差的艰苦,牯子和老徐都默默忍着、熬着。
  一天傍晚,眼见得红日西沉,暑热渐消,两人身上的大汗开始收敛,发出一股浓浓的馊味。到哪里去投宿?牯子茫无头绪。老徐却突然发话了:“牯子,知道这是到了哪里吗?是有名的厂坪大塅!我姐夫家就在前面,到他家去!”哦,好家伙!有办法了。两个人像见了救星,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牯子不由得想起了一句民谣:“厂坪大塅,三升糠头,烤出大汗。”意思显而易见,这里缺柴火,烧稻草、禾蔸,连一点谷糠烧起来都能烤出大汗。这是夸张的说法,对没柴烧的情况极力铺陈,使人印象深刻。也是啊,方圆十几里,一马平川,没有高山,连低矮的山包也看不到,只有平平整整的稻田。这里是本县的粮仓——“红片田”,盛产稻谷,就是缺柴。纵然其他什么都有,没有柴确实是一个致命的缺憾。俗话不是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吗,柴在日常生活中可是摆在第一位的!开门七件事,一件都少不了,何况是第一件呢!所以牯子下意识地为老徐姐夫家的柴火隐隐担忧起来。
  在浓浓夜色中,老徐和牯子一前一后踏进了他姐夫家,引得他姐姐、姐夫大吃一惊:“哦,你们这么晚来了?没吃饭吧?”老徐不觉得突兀,坦然回答:“姐夫、姐姐,我们是来搞外调的,顺路来看看你们。还没吃饭呢。”他姐姐、姐夫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表情,但马上转为满腔热情,说:“好啊,欢迎欢迎!好久没看到你,正在想念着呢。马上做饭,稍等一等。这位是……”老徐马上介绍:“哦,这位是我们福源的老师,叫李铁牛,是文化人,来帮着写材料的。”姐夫又哼哼哈哈说了一篇欢迎的话,不过从神情上,牯子看得出来,他并不真瞧得起自己,很有一些大地方人的优越感。但自己是跟着他小舅子来的客人,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至于太过分吧。所以牯子也就心安理得地坐下来,等着吃晚饭。
  老徐姐夫说:“老舅呀,不是姐夫说你,你住在洞里,见识少,眼界窄,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你看我们塅里,一马平川,人多信息多,机会也多。有吃有穿,日子过得多好!你们洞里真的比不了。我多次跟你说,把家搬出来,到平坦点的地方建个房子多好,我们来走亲戚也方便多了,省得爬山过岭的辛苦!”
  老徐打断他,说:“姐夫,谢谢你的好意,搬出来是那么容易的事?‘说得轻巧,吃根灯草’!我们在洞里习惯了,洞里也有洞里的好处,至少柴火充足、方便。洞里、塅里都有各自的优势呢。”姐夫见老徐不以为然,明显不高兴了,指责小舅子说:“你呀,就是不听劝,这么过下去怎么得了!”牯子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听着他们郎舅俩争得面红耳赤,也是不错的消遣,一路上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
  老徐姐姐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他姐夫只是在和老舅斗嘴时抽空去杀了一只鸡。看到竟然杀鸡招待,牯子有点感动,虽然他知道这是冲老徐来的,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在当时日常生活捉襟见肘、靠鸡屁股下蛋挣个油盐钱的年代,能有如此举动真是难能可贵的。当然这也可能跟他姐夫喜欢“打劲讲”、打肿脸皮充胖子有一定关系。不管如何,姐夫算是下了血本了。
  闻着从厨房飘来的诱人香味,牯子嗷嗷待哺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干涩的喉咙也不自觉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好在如豆的煤油灯光有些昏黄,牯子坐在他家火塘最靠里的角落里,别人看不清自己脸红,但是牯子自己清清楚楚,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饭桌摆好了,只铺了两双筷子,盛满了两碗饭,姐夫请老徐和牯子就坐,说他们已经吃过,就不陪了。要是在家里,牯子早就摆开架势,狼吞虎咽了。可这是在别人家,人家把咱当客人招待,应该有点斯文样子,所以牯子拿起筷子一边说:“相偏了。”一边开始吃饭,还刻意放慢了进食的速度,做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老徐姐夫也回应说:“正礼。”老徐虽然是到了姐姐家,听了姐夫那番自鸣得意、有些吹嘘的话,不愿意饿虎扑食般让他瞧不起,也慢条斯理地吃着。姐夫见此情景,有些急了,马上叫老婆再拿双筷子来,自己直接上手,夹住一块鸡肉就往牯子碗里塞。牯子推让着,姐夫不乐意了,又夹了一块塞到老徐碗里,近乎命令地说:“你们这是怎么啦?鸡杀了,就是吃的。你们是嫌弃我家招待不好还是怎么的?怎么不动筷子吃鸡肉?来,吃,吃!”说完,姐夫还带头夹起一块鸡肉就往嘴里塞。牯子和老徐不好不吃了,于是也把碗里的鸡肉塞进嘴里嚼起来。
  不过,刚嚼了一下,牯子就觉得不对劲,根本嚼不动啊——鸡肉没炖烂,甚至没炖熟啊,这怎么吃?!再偷眼看看他姐夫,正在竭尽全力对付那块鸡肉呢,一下两下三下,再三奋斗,愣是没法把肉与骨头分离开来。姐夫有些尴尬,嘴角流下了一线口水,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鸡肉确实是香,就是年纪大了,牙口不行啦!你们吃!”牯子觉得他说的是实话,鸡肉实在太香了。但是他是说鸡的年纪大了,还是自己年纪大了呢?牯子有些蒙。自己嘴里那块鸡肉啃不动,不好意思吐掉,又吞不下去,只好放到碗里搁着。他再不敢打鸡肉的主意了,那就喝鸡汤吧。哦哟,我的天!鸡汤确实太香了,太鲜了,比那半死不活的鸡肉味道好太多啦!
  老徐吃完饭,抹抹嘴,对姐夫说:“姐夫,谢谢你们这么客气招待。把生蛋的母鸡杀了,可惜了啊!说实在的,你们塅里确实不错,生活好些。但是论起过日子,也有不足。你看,好好的一只鸡,因为没柴,炖得半生不熟的,浪费了!要是在我们洞里,有柴有炭,不可能这样的。这么看来,我还是愿意住在洞里,‘有个好斋,讨个好煨’嘛!”
  姐夫有些不高兴,怏怏地回应:“老舅哦,至亲不过郎舅,杀只鸡是应该的。‘黄瓜蒂,表个意’嘛。不过你老是说洞里好,也是偏见,要改改!你是‘井里蛤蟆井里好’,什么时候你也学学塅里人、城里人,学学你姐夫,多走一走,看一看,开开眼界就好了!”
  老徐姐姐瞪了丈夫一眼,不乐意他在弟弟面前臭显摆,心里闷闷不乐,洗碗的噪声明显加大了一档。牯子心知肚明,一笑置之。
  在老徐姐夫家住了一晚,吃了两顿饭,第二天早饭后,牯子和老徐千恩万谢离去,又踏上了新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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