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三十五、三十六）

　　（三十五）
　　
　　乘兴而回的王支书看到篮球队的训练颇有起色，更加得意。他在刘书记面前夸下海口，现在看来不至于下不来台，还真有希望拿到名次，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篮球队那边也进入了练配合的时候。当先穿着红色运动背心、咖啡色西装短裤，脚蹬球鞋，亮出结实的躯体，古铜色的皮肤，身上满是一条一条的腱子肉，健步如飞奔跑在操场上。他示范怎么三步上篮，怎么带球过人，怎么起跳投篮，特别再三强调：“打篮球是集体项目，讲究的是战术，一定要紧密配合，整个球队要像一个人一样。中锋是全队的核心、组织者，其他前锋、后卫各有分工，要织成一张严丝合缝的网，进攻快捷，防守严密，才能打胜仗。决不可以搞个人英雄主义，不顾大局。我们福源是第一次组织篮球队，第一次参加公社比赛，大家一定要懂得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的道理，团结战斗，来一个开门红！”当先说完，队员们若有所悟：哦，还真是这么个理，原来以为当先来了，我们就没事了。看来还是要大家配合，各司其职，不能一个人吃脔鸡头。那就认真练配合吧。
　　经过一个星期的突击集训，一支像模像样的篮球队出现在人们面前。操场上，队员们精神饱满，斗志昂扬，一个个生龙活虎，左冲右突，传球、运球、分球、断球，单手肩上投篮，双手胸前投篮，立定起跳投篮，三步上篮，中间突破，两翼掩护，有分有合，统筹兼顾。直看得球场边观众蚁聚蜂屯，群情振奋，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赞叹：“平时没看到这些后生打篮球呀，怎么才几天功夫，就打得这么好？看这势头，我们福源又要得奖了！”大队干部看了现场情况，也由衷地感叹：“福源暗藏春色呀！看来大队出那么多调工不冤枉呢。”
　　
　　长春公社又来通知了，这一次是电话通知。总机小陈在电话那头急匆匆地说：“福源吗？请告诉王支书，公社决定，五四青年节正式举行篮球赛，请各大队做好准备，安排专人带队按时参加比赛。”
　　李辉问：“就是参加篮球赛吧，没其他事了吗？哦，没了，好的，我马上转告王支书。”放下电话，便一路流星赶到王支书家，说了通知内容，又再三强调要专人带队。王支书想了想，说：“那就你去吧。支委都有事，走不开。”李辉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党员，不妥吧？”王支书打断他：“没事，可以的。公社也没说一定要党员带队，再说当先就是党员嘛。”李辉不好再推托了，说不定比赛赢了，还能给自己入党加分呢。
　　5月3日，当先组织球队搞了一场模拟比赛，凑了10个人，分作两队，完全按正规比赛的架势，当先自己做裁判，真刀真枪地比，让队员们熟悉比赛的套路、规则，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大家把模拟比赛当作正规比赛来打，还真是像模像样。当先很高兴。
　　比赛的时间很快到了。
　　4日清晨，后山上刚现曙光，太阳还躲在山那边睡懒觉，“喔喔喔”的鸡鸣此伏彼起，队员们都起了早床，呼吸着山洞里格外清新的空气，神清气爽。
　　野外河水潺潺，格外清澈，田里最早栽下的早稻已经返青，绿油油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当先突然想到青年节选在这个时候，真是正当其时。他早早到了学校，要催促篮球队集合，掏出口哨就吹，但声音不大，便自作主张地敲响了学校的大钟，“咚咚咚”——钟声悠扬，急得牯子大喊大叫：“当先，不能敲，不能敲！学校上下课的钟，乱敲不得啊！”当先说：“没事，学生还没来呢。”老师们都乱成一团，不知怎么回事，牯子则哭笑不得，要大家稍安勿躁，照常作息。没多久，队员们到齐了，福源篮球队便一路迤逦向公社所在地路坪开拔。
　　这一次篮球赛实行分组循环淘汰制。考虑到一共有12个大队，分成3组，每组4个大队。组内循环淘汰，各留下第一名参加决赛。公社小陈秘书负责抽签，福源自然由带队的李辉参加，其实李辉对打篮球是个门外汉，他带队说白了主要是搞后勤服务。
　　抽完签，牯子他们急着问情况。李辉看了一下说：我们和四湾、五星、潭埠在一组。然后把头转向当先，问：“怎么样？”当先笑了笑。队员们知道这几个大队都在塅郊，各方面力量强，不好惹，不觉面露怯色。当先安慰大家：“不要怕。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我们尽心尽力就行。有我呢！”大家看着当先必胜的目光，好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8点整，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福源篮球队的比赛场地设在公社院里，其他两个场地分别设在公社中学、路坪小学。公社院子里有一个黏土地坪，树有两个篮球架，临时铺了一层河砂，用石灰线画出场地。第一场是福源对四湾，四湾队上场的有身体健硕的壮汉，有风华正茂的青年，有刚刚毕业的中学生，也有训练有素的退伍军人，看起来队伍整齐，志在必得。当先却不动声色，胸有成竹。
　　裁判鸣哨了，比赛开始。跳球，当先纵身跃起，把球击向了建功。建功猝不及防，赶紧避让，球直接砸到了解放身上。解放双手一抱，抱住了球，却不知所措，手忙脚乱间把球扔给了四湾队。对方队员看来也是初次上场，接过球抱着不敢动脚，不小心被冲过来的铁平重重一拍，球掉了。当先眼疾手快，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一把捡过篮球，运球过人，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无敌，风驰电掣般三步上篮。中了，2分！这可是福源拿到的第一个2分，全场掌声雷动，大家都被当先惊人的冲劲看呆了。有人问：“这是谁啊？好厉害，是个好角色！”只听得人群中有人答道：“好像是叫马当先，从部队退伍回家的。”然后又有人感叹：“这个人不得了，谁都拦不住，像‘坦克’一样！”接着好多人深有同感：“对，真跟‘坦克’一样，福源功夫硬啊！”慢慢地，当先在牯子、铁平、解放、建功的配合下，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中投、远投频频得手，加上牯子的左前锋、铁平的右前锋锦上添花，不时瞅准时机投篮命中，直杀得对方无力招架，败走麦城。福源比分遥遥领先。
　　欣妹子也摆脱父母的监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赶到公社，混在人群里，带着崇拜的眼神，紧盯着马当先的一举一动。她为当先投中的每一个球狂欢，声嘶力竭地呐喊“加油！加油”，希望能引来当先热辣辣的目光。但此时当先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带队冲杀，顾不上欣妹子的仰慕。
　　下半场，双方体力都消耗很大，能坚持打全场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在场上也是勉力支撑。解放、建功更是气喘吁吁，挥汗如雨，牯子、铁平也有些力不能支。如果对方补充有生力量，可能还能扭转颓势。但观众也能看出，四湾是糟干水尽了，无力回天。而当先则余勇可贾，一鼓作气，带领福源队长驱直入，把胜局牢牢锁定。最后，随着裁判一声哨响，56比32，福源大胜，第一场比赛落下了帷幕。
　　就这样，当先带着福源队连胜三局，把小组第一名稳稳拿到手，厉兵秣马，准备迎接下午的决赛。
　　临近正午，情绪高昂的观众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暂时各散四方，回家吃饭。欣妹子满面红光，满耳朵都是“‘坦克，坦克’，福源的‘坦克’真厉害”的赞叹声，一路上不禁兴高采烈，哼着小调，手舞足蹈，令熙熙攘攘的观众投来诧异的目光。欣妹子却大大方方，不以为意，她要去附近的姑姑家吃饭，下午再去球场观战。
　　
　　（三十六）
　　
　　五月初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阳光灿烂，微风轻拂，刚刚散发出初夏的热情，让喜欢热闹的人们心旷神怡。日头刚偏西，一大片白云突然从天边飘过来，慢慢聚集，逐渐厚重，颜色也越变越深，白云变成了乌云；紧跟着，风也大了起来，接着，半空中响起了隐隐约约的雷声，气温开始下降。人们预感天要变了，一场大雨说不定什么时候从天而降，把人淋成落汤鸡。虽然如此，好多人仍然义无反顾地往公社球场赶，他们脚步匆匆，知道下午的决赛更精彩，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既然球队队员能风雨无阻参加比赛，我们为什么不能顶着风雨去看难得一见的精彩比赛呢？大不了戴个草帽、拿把雨伞罢了。所以午饭后公社院子里观众照样里三层外三层的拥挤，而且人人兴致高昂，希望再来领略一番福源“坦克”的风采。
　　当先趁着吃午饭给队员们鼓劲：“上午大家表现不错，比赛就应该这么打。牯子、铁平、建功、解放都打得好，全队注意了配合，所以才能打赢。下午可能会下雨，大家体力也消耗了不少，能不能取胜就看我们能不能坚持。现在都说‘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我们就是要拼命，死死咬紧牙关顶住，就一定能稳稳夺冠！大家有没有信心？”队员们众志成城齐声呐喊：“有！”当先很满意，嘱咐跃跃欲试的跃进、国庆、红旗，随时准备上场替补，也是一次最好的练兵。几位替补队员点头称是。
　　
　　经过激烈角逐后，结果出来了：决赛在福源和路坪两个队之间进行。
　　两点半，长春公社篮球赛决赛拉开帷幕。党委邓副书记作了简短讲话：“同志们，马上要进行决赛，我强调，一定要做到‘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赛出风格，赛出水平，以此为契机，把我们公社的体育运动推进到一个更高的阶段！”没等他讲完，大家就开始热烈鼓掌，好像要尽快把他轰下去一样。邓副书记红着脸，匆匆离去，球场上马上响起了比赛开始的哨声。
　　路坪到底是公社所在地，打篮球也人才济济，实力不凡。一上场，观众就眼前一亮，清一色的黄背心、蓝球裤、白球鞋，背心上印着醒目的白色号码，还有前面圆圈里的“路坪”字样，让人瞬间感到了这个球队的非同凡响，人群里也传来了“啧啧啧”的赞叹声。欣妹子心倏地一沉：不好，当先遇着劲敌了！第一次上场的跃进和国庆没见过这阵势，腿都软了。
　　当先迅即作出战术调整，要大家多跑动，实行人盯人战术，尤其是跃进、国庆刚上场，体力足，要把对方的主力牢牢盯住。“铁平、牯子要寻找战机，在他们死死咬紧我的时候，你们就要大胆突破，直接上篮。”“弟兄们，为我们福源拼命的时候到了！”
　　果不其然，路坪队集中力量紧盯当先，当先不慌不忙，尽量把对方吸引过来，然后瞅准机会，把球一个长传给了在篮下的牯子。等到路坪队发现空档，飞奔过来补位，牯子已经直接起跳投篮，中了！路坪队立刻调整阵势，把牯子控制住，但那边铁平又稳稳接住当先长传的球，等路坪队赶紧扑来，铁平已经三步上篮，又中了！欣妹子看着福源队左右开弓，频频命中，尖着嗓子大呼小叫：“福源，赢了！”气得路坪观众气冲冲地呐喊：“说什么呢，还早着！路坪队才赢了！”其他大队的观众则心平气和：“‘三朝不是夸媳妇，五月不是看禾时’，比赛结束才知道结果呢。不过，福源‘坦克’是真能打！”球场外的争吵声一下子竟然盖过了球场上队员们的玩命拼搏声。
　　路坪队毕竟实力超强，他们竭尽全力抵挡着福源一波又一波的进攻，而且他们个人技能平衡，到上半场结束，比分是32比28，虽然福源略胜一筹，但差距并没有拉开，最后结局还难以预料。
　　中场休息，国庆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当先果断安排红旗接替，红旗欣然领命。当先说：“牯子、铁平和我必须打全场，没办法。跃进、红旗还是注意打配合，既各自为战，又遥相呼应。记着，我们气势上决不能输，咬咬牙就还有希望！”大家互相对视了一下，心中油然升腾起一股背水一战的悲壮！
　　下半场又开始了。天公不作美，“哗啦啦”一场大雨如期而至，同时刮起大风，观众纷纷落荒而逃，但球场上比赛还是照常进行。雨水淋在泥地上，湿漉漉的，满地的烂泥滞缓了队员奔走的脚步，每个人都全身透湿，分不清哪是汗水，哪是雨水，哪是泥水，黏黏糊糊的。路坪队的队员摸着脸上流淌的水流，步伐变得沉重，看得出有些力不从心了。当先一看，时机到了，果断大喊：“拼啊！”一边运球一边冲突，杀出一条血路，其他队员则闻风而动，左推右挡尽力掩护，说话间，当先已冲到篮下，一记正面猛扣，又一个2分收入囊中。
　　就在路坪队目瞪口呆的时候，福源队中线断球得手，趁势发动了又一次猛攻。红旗把球传给了当先，当先传给牯子，牯子传给铁平，此时，当先已经跑到了球场端线右角，是很难投中的死角，铁平突然把球长传给了当先，路坪队摆开阵势正准备阻拦其三步上篮，不想当先没有突破，却突然出手，一个标准的肩上单手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慢慢的，慢慢的，直接从篮筐中心穿过。好家伙！3分！路坪队傻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福源队欢呼雀跃，全场一片沸腾……
　　
　　风仍在刮，雨还在下，球场一片狼藉，到处坑坑洼洼，遍布着队员们跑来跑去的足迹。路坪队不甘输球，组织起一轮又一轮的反击，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总是无法追平比分。突然，裁判尖利的哨声响起：“最后五分钟！”福源队霎时精神大振，立即发起最后的强攻。什么大风，什么雨水，什么泥泞，什么滑溜，都被他们轻蔑地踩在了脚下。他们一股劲狂奔，冲突，穿插，快传，把全场观众看得眼花缭乱，不断喝彩。他们的神采把人们吸引住了，一颗颗激烈跳动的心直往外蹦，好像就要蹦出嗓子眼了！刚要松口气，当先接球正要突破封锁，突然猝不及防一脚滑倒，扑倒在烂泥地上。人们吃了一惊，节骨眼上跌倒，情况不妙！没想到当先很快站了起来，只见他满脸烂泥，眼睛鼻子都分不清了，膝盖和手肘好几道伤口，滴着殷红的鲜血，女孩子们都下意识地用双手蒙住了眼睛。她们没想到当先就像上甘岭勇堵枪眼的黄继光一样，没有半点犹豫，咬紧牙关没事人一般风驰电掣地径直往篮下冲去。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他高举的右手直接把球扣进了篮筐！满场观众霎时沸腾了，异口同声高喊：“坦克！坦克！！坦克！！！”
　　比赛进入白热化。路坪队组织了全部力量，围追堵截当先。铁平拿到球，看准机会，一记长传，把球准确传到了从后半场突围飞奔而来的当先，当先刚过中线，接过球毫不犹豫，迅即出手，那球像刚出膛的炮弹，不偏不倚射进了篮筐。3分！强大的前冲力让当先刹不住车，他硬撑着没有向前扑倒。
　　“哔——”裁判哨响，比赛结束。62比58，福源终于击败了对手，锁住了胜利，拿到了冠军。
　　风停了，雨住了，公社院子里只留下了一个十分泥泞、惨不忍睹的烂泥坪，还有刚刚呈现在人们眼帘中两队拼杀的精彩画面。观众们看得如醉如痴，久久不愿散去，纷纷对福源队竖起了大拇指。大家仍在仔细回味：“好家伙！福源那个‘坦克’真是‘坦克’，所向披靡，他们足以碾压全公社所有篮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