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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三十一、三十二)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14 08:19:04      字数:5158

  (三十一)
  
  牯子记得刻骨铭心的那场拼酒,虽然主人福生一再邀请,王支书都以各种理由堂而皇之地婉拒了。显然是因为超出了他的小圈子、担心影响他的声誉之故。
  那次拼酒是同为学校民办老师的刘福生组织的。他只读了个高中肄业,水平不高,但会交朋友、搞关系,在社会上混得开。今晚就是为此而组织的。被邀请的都是他的熟人、朋友:李辉、李勤、胡德高和牯子。
  踏着白皑皑的积雪,嘴里呼出一团团热气,几个饿鬼七零八落地走进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瓶烈酒,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那三个待牯子坐定,立即围了上来。
  “牯子,今晚准备喝多少?”
  牯子打了个冷颤,婉言谢绝:“不行,我喝不了多少,明天还要上课,不能喝。”一看势头不对,牯子边说边走,想夺路而逃,溜之大吉。德高却一个箭步飞快地扑到门口,一把关上房门反锁好,其他两个帮凶也一拥而上,抓住牯子推到高凳上坐好,厉声喝道:“牯子,别想溜走!宣布一下纪律,今晚酒没喝完,谁也不许开溜!来,先喝完这一杯垫垫底!”一杯白酒及时推到了面前。
  牯子看着那满满一玻璃杯白酒,感到力不从心:“那我慢慢喝,可以吗?”德高他们不同意,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两个人分别拧住牯子的两个耳朵,另一个捏住牯子的鼻子:“不喝?那就怪不得我们手下无情了,来,灌下去!”一看这阵势,牯子知道今天是“无油不脱锅”,跑不掉了,害怕烈酒灌下去被呛着内脏受伤,只好乖乖就范。
  拼酒的帷幕拉开了。福生玩阴的,先上阳城大曲,这是白酒,度数高,不好喝,让他们先垫好底。每人一杯,喝完再倒。阳城大曲一扫而光了,再上史国公。史国公这酒是当时流行的药酒,味道不错,后劲足,牯子很喜欢。又是每人一杯轮流喝,不见底不许停杯。眼见得一瓶药酒又灌进了四个人的肚皮。应该差不多了吧?正如释重负之际,福生送菜进来,笑眯眯的:“啊,没酒了,还得喝啊,我来看看。”放下菜,他缓缓打开立柜的门,哎呀,里面藏着好多瓶酒呢!这家伙,不声不响,暗藏春色啊!牯子面露难色了,想知难而退,没门!其他几个斩钉截铁,“继续干!”接过福生递过的药酒,开瓶,倒酒,喝!
  昏昏沉沉的,整个晚上,福生夫妻俩忙前忙后地招呼,四个人就是吃菜、喝酒,嘴巴停不下来,直往肚子里灌。
  这一次,参加宴会的四个饿鬼都喝得酩酊大醉,分不清东西南北。据后来福生说,差点喝光了他的库存,每人大概喝掉了一斤半酒,吃掉了他准备过年的两斤牛肉,吃了一大碗年糕,家里置办的年货只要能拿得出手的,都毫无保留贡献出来了!甚至最后大家吵着闹着要吃新鲜的“包心白”菜,都是他们夫妻俩临时打着手电、扛着耙头挖开一尺多厚的冻雪刨出来的,现炒现吃,也吃了个不亦乐乎。福生不愧是大方人,一点也不觉得心疼,还暗自得意得很。
  到末了,四个酒鬼似醉非醉,口齿不清地道谢、回家。李辉平时酒量很大,这次也一再声明“我没醉,没醉”。不过大家都清楚,老是强调“没醉”的人才是真醉了,倒是一再说自己“醉了”的不一定是真醉。看着他走着“之”字路,摇摇晃晃的李勤和德高还是决定送他,担心他一不小心从老学堂前面小河的窄窄木桥上跌下去出事就不好了。至于牯子,还能独自一人歪歪斜斜返回学校,只是脸上火辣辣,肚子里也火辣辣,整晚亢奋得睡不着觉,老是爬起来喝水,全是难受的感觉。痛定思痛,他于是咬牙切齿发誓:“真是要命啊,再不能这样喝酒了!以后喝酒也要好好向王支书学习,能不喝坚决不喝!”
  王大龙听说他们喝酒的事,不露声色,深沉地笑了。
  
  为了形成压倒一切阶级敌人的高压态势,王支书动员本大队基干民兵开展了一次次的突击搜查,要把一切有悖于文化革命的东西斩尽杀绝。晚大嫂家就成为了搜查对象之一。
  一天晚上,毫无征兆,一伙基干民兵突然出现在晚大嫂家门口。一阵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把晚大嫂惊醒,她想不出有什么事如此急促,让他们不能安眠?刚打开门,这帮人就说是王支书的命令,要搜查。一伙人蜂拥而入,不由分说,翻箱倒柜折腾起来。晚大嫂恳求不要乱翻,央求道:“我就是个裁缝,有什么好搜查的?我家也是中农,你们不能这么随便跑进来乱翻一气呀!”
  她多年前从公社主动辞职回家的丈夫成功也陪着笑脸,询问到底怎么回事?民兵都一脸严肃,置若罔闻,继续搜查。忽然,其中一个掀开蚊帐,翻开竹席,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狂叫:“搜到了,搜到了!”众人拥过去,看到了铺床稻草里的几张报纸,那是晚大嫂剪样用的。晚大嫂想,完了,百口莫辩了!因为那时的报纸,不时会刊印毛主席照片,但愿这几张没有!可是,事与愿违,打开报纸,毛主席照片竟然被剪得残缺不全,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呀!人赃俱获,晚大嫂只能深深地低下了头,被民兵押着关到了大队部。
  现在,晚大嫂成了猫爪下的老鼠,只能听天由命了。她文化不高,不善言辞,平时就是走家串户给人做衣服,挣口饭吃,和颜悦色、慈眉善目的,人们不相信她反对毛主席。但是,情况就摆在面前,晚大嫂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她一直哭哭啼啼,不吃饭,不睡觉,在大队部被大会批判了一次,作了一次发自内心的深刻检讨,表示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后,算是皇恩浩荡、逢凶化吉,被保释回家。人们发现,晚大嫂面容憔悴,失魂落魄,路都走不稳了,从此言语木讷,萎靡不振,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不管如何,晚大嫂毕竟全身而退,算是幸运的。有的可没那么幸运,元宝坡的吴文峰就是一个。他在解放前读了几年书,学识丰富,算是福源的知识分子,也教过书,在1957年大胆向党组织提意见,主要是“共产党要多听各方面意见,不能独断专行;不要外行领导内行”而被打成右派,名正言顺地成为“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四类分子加上右派分子)”。平时帽子戴着就戴着,没大事。但到了那次五类分子集体亮相、惨遭吊打,以致自己大小便失禁、人格尊严尽失后,他痛苦万分,绝望至极,横下一条心,在家悬梁自尽。
  他的死,没有在福源激起波澜,人们觉得五类分子就该是这样的下场,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即使有怜悯之情,也不能公开表露,免得招惹是非,被抓住把柄,像晚大嫂一样,结局堪忧。
  
  (三十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多久,又一桩自杀案在福源发生了。四队有个木匠惕老子,一直做乡工挣钱,和过继的孙子有福凑合着过日子。老人家平时节衣缩食,攒下几个养老钱,深藏不露。他要为自己动不了时作准备,以应付不时之需。那天,惕老子大吃一惊,自己那点养老钱不翼而飞了,他马上走走停停找到大队报案。王支书和几个支委研究后,特别交代秘书李辉为主破案。
  李辉乃四处打听,寻找蛛丝马迹。忽然接到外号“无是非”的吴世辉秘密报告,说那天清早他去汾阳,路过惕老子家门口,无意中瞥见有个人影一闪,慌慌张张从惕老子家窜出来就不见了。李辉大喜过望,追问他:“看清了是谁吗?”吴世辉闪烁其词:“天刚亮,看不清,有点像南宝,没把握。”李辉和南宝住一个屋场,知道他母亲是外地人,母子二人相依为命,生活困难,一时起了歹意也未可知。李辉正在争取入党,求胜心切,立即把情况汇报给了王大龙。
  王支书很满意,夸奖李辉办事利落,一声令下,派基干民兵立马传唤南宝。到了大队部,民兵把南宝五花大绑,关进了谷仓,然后三番五次审问,要他交待是如何潜入惕老子家,把他的养老钱偷走的。南宝大喊冤枉:“我没偷!最近也从没去惕老子家,叫我怎么交待?!”有民兵斥责他不老实,敢做贼偷东西还不敢承认,把他吊打了一番,南宝熬不住,屈打成招。就在被“释放”回家后,他抱着母亲痛哭一场,假借去后山挖土之机,吊死在株树坳一棵树上。
  事发突然,怎么办?王支书想,这事是自己指示的,搞不好难脱干系。他强作镇定,沉思半晌后,嘱咐不要声张,后事由大队负责,出钱出力给予安葬。人们默然。过了好久,有福无意中说漏了嘴:是他那天起了歹意,拿了他爷爷的养老钱,南宝是受了冤枉当了替死鬼。这正应了那句俗话“黄狗吃肉,白狗当灾”——于是乎福源又多了一个冤魂。
  
  有人欢喜有人忧。
  福源人在文化革命中斗来斗去,有的上蹿下跳,有的提心吊胆,有的遍体鳞伤,好像谁都没捞着什么好。为老贵说,也不见得,二队刘兵不是靠一个早晨搞了个学习心得栏出去的吗?
  是呀,怎么把他给忘了?
  刘兵算来算去只读了个初小,父亲去世早,家境很一般,按常理只能在农村当个老实农民混过一生。但是,文化革命把馅饼砸到了他头上,这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的事。
  说起来是根正苗红帮了他的忙。那时,公社来福源办队的郎书记(其实是公社一般干部,福源人把上面来的都称书记)最注重这一点,想突击培养一个典型,让自己办队出成绩、出经验,增添光彩。他仔细查阅了福源全部青年的祖宗三代,发现最干净、没有任何历史污点的不多,其中就有刘兵。他高兴极了,“就是他了!”于是开始有意培养他。也是啊,刘兵家是贫农,苦大仇深,又是烈属,政治条件没的说,但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没有一点组织、管理的经验和能力,连在生产队开会都不敢发言,一开口就结巴,脸胀得像猪肝一样,谁都不看好他,当然没有群众基础。这使卢书记很为难,总要拿点东西让大家信服啊。
  郎书记苦苦思索,突然想出了金点子——他找到刘兵:“刘兵啊,”他顿了顿,严肃地说,“我们公社想培养你,我交给你一个政治任务,在你们二队办一个学习心得栏,把架子搭起来就行,但一定要像模像样的,好吧。”刘兵听了,喜出望外,这是自己辉煌腾达的好机会呀,马上点头答应了。其它的他确实不会,但搞几张彩色纸张裁成长条,在生产队保管室墙上贴成一个长方形,还是会的。而且他平时也写写毛笔字,能勉强凑合。刘兵于是裁好红纸,写了几张“学习心得栏”,从中选了一张自认为好点的,端端正正贴在长方形上。这样,二队的学习心得栏就大功告成了。社员们觉得不怎么样,郎书记却一锤定音:“不错,这个心得栏搞得很好嘛!刘兵这个苗子大队应该好好培养!”不出意料,没多久,刘兵就成了入党对象,接着入了党,接着当上了大队副书记,屁股还没坐热,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被D市水文局招工,当干部去了。
  郎书记逢人就说:“怎么样,我没看错吧?你们看看,刘兵被上面看中了,调干了,前途无量呢!”他因此受到了公社刘书记的再三表扬,据说还有可能提拔为公社党委委员呢!
  福源人则纷纷感叹:“刘兵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王大龙、刘支前等一帮大队干部却抢着表示:“刘兵根正苗红,是我们一手一脚培养起来、送出去的,到了D市一定要他好好请客招待我们!”
  后来果真有机会去了D市水文局,刘兵也热情,大家看到他家里有好酒、有好烟,馋的不行,心想肯定能好好享受一番。没想到刘兵就是天南海北地吹,就是不提喝酒抽烟的事,更别说留住吃饭了。大家忍着枯坐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只好起身告辞。
  一出门,刘支前就忍不住骂道:“什么根正苗红好苗子?就是一只忘恩负义的狗!我这辈子都不会去他家了!”王支书也尴尬地笑了笑,大发感慨:“这人呀,真有些说不清。刘兵在家多热情、多懂事,恭恭敬敬的,出来就变了。”
  
  1973年。4月20日,长春公社下发通知:按照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重要指示,公社决定五一节后举行篮球赛,要求下属12个大队高度重视,认真组织,每个大队派一个篮球队准时参加比赛,不得有误。同时要求把这次参赛情况作为检查各大队支部领导是否坚强有力、民兵工作是否常抓不懈、青年工作是否充满活力的重要内容,而且要严格奖惩。
  李辉接到通知,像接到了一个炸弹,赶紧送给大队支书王大龙处理。王支书虽然不到40岁,却已经当了10年支部书记,俨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一样沉着。他微笑着接过通知,不紧不慢地问:“公社来通知了?是不是抢插早稻赶季节的事?”李辉忙着回答:“我也以为像过去一样,是督促插完早稻过五一。没想到是五一节后要搞篮球比赛。怎么办呢?”王支书不动声色,继续问:“你觉得怎么办好?”李辉很为难地说:“我不好说。您是一队之长,您决定吧,我去落实。”
  王支书沉吟半晌,把手一挥:“这样,我们福源肯定要参加!你去把球队组织起来,把名报上去。就这样定了!”李辉听完,头都大了。说得轻巧,福源10个生产队,一千多人口,一眼望穿,谁会打篮球啊?被篮球打还差不多!但是,他不能说,他知道,福源在全公社向来“不蒸(争)馒头争口气”,什么都要争头名,上交超产粮第一,积肥第一,水稻密植第一,养猪第一,封山育林第一,人民调解第一……长春公社的各种现场会差不多被福源包揽了,简直成了他们展示工作成绩和各项荣誉的展览会。正因为如此响应公社号召,上级布置的工作不折不扣完成而且可圈可点,王支书自然成了公社的大红人,公社党委刘书记也把他当“信心人”。不用说,这一次篮球比赛王支书也是志在必得,李辉没理由说泄气话、拖后腿。那样做,李辉恐怕秘书的位子都保不住,对他正积极靠拢党组织、争取今年七一入党也有不利影响。权衡利弊,李辉决心竭尽全力也要让福源打响这一炮。最近支书不是常说搞工作就要“不花(惜)一切代价”,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挂在嘴上吗?自己就算再没办法,也要尽量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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