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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十九、三十)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14 07:56:02      字数:4835

  (二十九)
  
  在农中,物质生活是艰苦的,几个老师家庭负担重,每月领完微薄的工资就急着送回家去花销,自己则囊中羞涩,没有余钱剩米改善伙食。食堂也是靠每个老师带米挑柴维系运转,有时星期天还要上山砍柴,真正是粗茶淡饭,艰难度日。好在炊事员老冯也是过惯了苦日子,能够巧手运筹,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却也能让大伙填饱肚子。牯子和刘邓白天还活力四射,只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肚子便开始造反,叽里咕噜的,饿得睡不着觉。时刻在想:要是这时有人雪中送炭,给点食物,该多好啊!
  又是一个绝望的晚上,牯子饿得发慌了,想找点什么东西吃。邓老师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便知道原因了,他猛然说:“牯子,你要是饿,我这儿有一包鸡蛋,是家长送的。问题是怎么弄?”
  牯子像打了一针强心剂,马上来劲了:“到厨房去弄啊。”
  刘老师泼冷水了:“老冯回家了,进不去呢。”
  牯子心都凉了:“要命,这么凑巧?”
  三个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过了一阵,邓老师突然想起一个办法,说:“有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
  牯子和刘老师迫不及待了:“快说,肯定行!”
  “学校实验室有做化学实验的酒精,来个酒精冲蛋怎么样?”
  “好呀,就这么定了!”
  真要行动时,邓老师却有些犹豫不决了:“这是做实验的酒精,不是食用的甜酒,可以做甜酒冲蛋,不会不安全吧?”
  牯子已经饿得饥不择食了,说:“别那么穷讲究了,先吃下去填饱肚子再说!”
  谁也没去考证那酒精究竟能不能冲蛋?酒精冲蛋能不能吃?会不会产生后遗症?是不是会中毒?如果中毒可不可以抢救?没有那么多婆婆妈妈的,干起来!
  结果,酒精冲蛋成功了,每人一碗两个鸡蛋,三个人吃得美滋滋的,心满意足。过后也没事,还都盼望家长们能够不时送送鸡蛋来,让三个饿鬼能享享口福。
  直到如今,牯子再也没吃过那么美味的酒精冲蛋!
  
  有一天,刮着微风,下着细雨,牯子又信步走到了桂老子家。柳春不在家,她去生产队出工,战天斗地去了。牯子若无其事地坐下,准备跟老人家聊聊天。不料桂老子劈头就问:“你不找柳春?不是‘借书’给她?”牯子大吃一惊,张皇失措,赶紧断然否认。她却一字一句意味深长地说:“不对吧?我看到你每次都给她借书呢。她晚上老是悄悄写什么,都是给你写信吧。我是老了,不识字,但柳春是我尺长的身子、寸长的脚板带大的,我心里是清清楚楚的哦。”突然被桂老子戳穿心事,牯子没法抵赖,只觉得无地自容,尴尬不已。
  桂老子狡黠地笑了笑,语气缓和了,并不穷追猛打,竟以一种解释的口气对牯子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我知道你是个不错的后生,一直规规矩矩,我也放心。柳春才17岁,到了年龄你们就明媒正娶结婚吧。”猝不及防,牯子无言以对,只好唯唯诺诺答应,然后狼狈不堪地离开。
  此后,他们的关系似乎明朗化了。柳春对牯子热情大方,牯子也没有以前那么谨言慎行、小心翼翼了。她家有事没事就要牯子去“帮忙”,隔三差五一定要弄一碗撒上胡椒粉的瘦肉鸡蛋汤犒劳犒劳牯子。但这对青年男女始终敬畏社会舆论的力量,他们恋爱四年,没有私下说过甜言蜜语,没有拉过一次手,没有任何身体接触。他们情投意合,却执着地坚守着婚前贞节的神圣底线,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一切像搞地下工作一样秘密进行。
  
  福源的文化大革命运动像牯子和柳春的爱情一样,在不断发展。全大队破四旧立四新,大字报满天飞,批判斗争会开个不停。男人担心不搞生产耽误农时,女人倒是愿意开会,好随身带上针线纳鞋底、打毛线,还可以说说悄悄话,唠唠家常。这在平时是少有的休闲时光。李辉更是乐得公私兼顾,大队有的是纸张笔墨,经常要他写会标、横幅、标语,他便仗着读过完小的底子,人又聪明,一有空就泼墨挥毫,把毛笔字练得像模像样了,也算是文化革命在福源产生的一个实实在在的成果。
  大队高音喇叭里又传来了李辉的声音:“各生产队注意,明天下午在大队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开展批判斗争。请大家准时参加,不得请假缺席。”福源10个生产队所有人都听到了,知道没有新东西,就是斗争,斗争,斗争。但也不能置若罔闻,不当回事,免得惹火上身。
  最重视这个批斗会的,还是全大队那5个“四类分子”。他们早早吃完午饭,最早到达福源大队部,谁都不想成为抵制运动的出头鸟。他们知道本来自己就是跑全场的“全能运动员”,要“时刻准备着”挨斗,如果迟到了,就会罪加一等,斗得更惨。
  下午一点半,大队部已经挤满了人。人群中在悄悄议论:“今天要斗谁呀?”大家纷纷猜测,却不得要领。突然,从一个角落里传来应答声:“斗谁?还不是斗我们?除了我们还有谁?!”人们愕然,继而循声望去,原来是“四类分子”炫牛皮。炫牛皮解放前在地方上包揽词讼,搬弄是非,欺压百姓,为非作歹,解放后被划了个“坏分子”,仍然嘴上不饶人,口碑很差,属于不思改悔的顽固分子。所以文化革命开始以来,他是阵阵不离穆桂英,逢会必斗,他也习惯了,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敢说出那些招惹是非的话来。
  但让炫牛皮没想到的是,今天大会斗争的版本升级了,他要面临更惨的折磨。
  大队支书王大龙一如既往地站到方桌前主持会议作报告,他咳了一声,示意要开会了,会场马上安静了。他扫了全场一眼,提高嗓门说:“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我们今天又开会,就是要狠抓阶级斗争,把反动的东西批倒、批臭,推动我们福源大队文化大革命运动顺利发展,促进农业学大寨、增产夺丰收。今天的大会由贫下中农自由发言,批斗炫牛皮、深拔毛等四类分子。好吧,谁打第一炮?”
  全场突然一片沉寂,鸦雀无声。王支书看着势头不对,赶紧半启发半点将:“来,立长子,你先来吧。”
  坐在人堆里高出半个头、正在闭目养神的立长子猛然一惊,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要我发言?”王支书肯定地鼓励:“是的,你在旧社会做过长工,苦大仇深,你大胆说!”立长子脸胀得通红,鼓起勇气,学着前几次发言人的腔调,说:“好,我说。毛主席要搞文化革命,我要斗四类分子。解放前,我给地主做过长工,干了不少活,受了很多累,靠做长工养活一家人。我不容易呀!更多的大道理我也说不清,反正我就知道王支书说了,四类分子坏,要批判斗争,我就来斗争他们。”他傻傻地站着,再也想不出说什么来。
  会议眼看着冷场了,王支书及时提示:“立长子,你高呼口号吧。”立长子想了想,是呀,别人都高呼口号,自己怎么忘了呢?这猪脑子!还好,他反应过来了,马上举起左手,张口就喊:“中国共产党,”会场里不少社员搞不清立长子前面到底在说什么,正等着他快点说完,一看到他举起左手,马上齐刷刷地举起了左手,然后跟着喊“中国共产党”。立长子以为这就喊完了,没了下文,害得全场社员高举着左手不好放下来。王大龙一看不对劲,只好带着喊“万岁!”让社员们把口号喊完整了,才破解了尴尬局面。立长子也在众人的嘘声中狼狈不堪地下了台。
  
  (三十)
  
  会议继续。
  王支书又发动社员自由上台批斗,会场安静得不同寻常。王大龙不想立长子一幕重演,要有所选择。于是再次点将:“凡叔,你说说吧?”剃头师傅凡叔一激灵,不愿意浪费难得一回的发言机会,缓缓走上台去,慢条斯理地开始了:“各位社员同志们,我想来想去,文化革命是要搞。像炫牛皮,嘴巴强,不放让,什么事都想搞赢,什么事都有一成,平时动不动挑灯拨火,唯恐天下不乱,这不利于安定团结。炫牛皮,我问你,你说是不是?你这样对不对?要不要改?我看改了对你自己好,队上也好,我们福源也好。俗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和尚教也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就劝劝你,莫一直错到底,就还有希望。你也想想吧。好,王支书,我口钝舌拙,就说这些吧。”说完,凡叔没忘高呼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会场里,马上有人大发议论:“凡叔批斗还像那么回事。只是怎么不像搞文化革命开批斗会,倒像同病相怜,肩枷劝罪人?也太缺点火药味了吧?”
  王支书也觉得,凡叔太文质彬彬,把文化革命搞得不像文化革命了,于是提醒大家:“接下来要注意拿出斗争精神来,发言要触及四类分子的灵魂,要充满火药味!”下面就有积极分子大声响应:“对,对,对!”接着人群中有人呼喊:“四类分子站出来!”几个四类分子立即畏畏缩缩站到了王支书主持会议的方桌前面。
  从角落里猛然传来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是自来牯一字一句高声朗读:“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于是有人顺着文意厉声喊道:“要革命,要暴动,把四类分子捆起来!”人群躁动了,马上有建国、奋发、深耕等积极分子闻风而动,冲了出来。他们好像早有准备,各从腰间解下一条棕绳,把五个阶级敌人的手一个个反剪过去,五花大绑,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四类分子的脸马上吓得煞白了。下面又有人大呼小叫:“吊起来!”这下轮到几个积极分子手忙脚乱了,弄来弄去,就是松松垮垮,捆不牢靠。
  成叔一看很着急,刚才他还在隐隐担忧造反派把自己当作阶级敌人揪出来,因为他在国军当兵跟解放军打过仗的经历足以让他有资格被批斗,够他喝一壶的。现在看着一帮打手绑人不得要领,他想,如果自己趁机献计献策,也许能“将功赎罪”,让人高看一等。所以毫不迟疑地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径直冲到了会场前面,一把推开正手足无措的积极分子:“一边去!一个人都捆不死火,还当积极分子?看我的!要这样,从颈后把棕绳挎过去,捆住胳膊,捆住手腕,再把棕绳从后背穿过去,吊起来才受力,才难受!知道了吧?”自来牯他们看着,不由得肃然起敬,原来其貌不扬的成叔竟然有两下子,是真人不露相呀!于是照此办理,把一个个四类分子捆得扎扎实实,一索子吊到了房梁上。
  四类分子无一例外地在空中滴溜溜旋转,大声呻吟,大汗淋漓,吴文峰和婉女子还当场尿了,屎尿顺着裤管淌下,臭气熏天。底下的革命群众受不了,有的蒙住了眼睛,有的捂住了鼻子,有的扭过头去,不忍心看这野蛮的场面。成叔却喜形于色,在人群中径自吹开了:“怎么样?姜还是老的辣吧。如果我不去教,他们就手足无措,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好婶悄悄地说道:“真看不出来呀,成叔平时也还和善,今天怎么这么阴啊,竟然教那么狠毒的损招!”燕叔婆也点头称是,附和道:“‘人心隔肚皮,饭甑隔筲箕’,谁知道呢!”
  成叔听到了,竟然无所触动,听不出话中带刺,还沉浸在刚才畸形的快感中。
  这一次批斗大会,王大龙认为是成功的。特别是成叔主动出招,大灭了四类分子的威风,大长了革命群众的志气,自然受到了王支书的表扬。当然也使很多中立的、对这样的斗争颇有微词的与会者噤若寒蝉,再不敢对大队的决策部署说三道四,不知不觉减轻了福源推动工作的阻力。王支书很满意,此后完成上级任务更加得心应手,不免在全公社各大队间自我吹嘘一番。11个大队支书反应复杂,有要向他学习的,有认为可以参考的,也有认为是不是太左、太血腥的。王大龙都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他搞文化革命也要出新招,也要走在全公社前头。
  
  在福源,只有年纪大的人才清楚王大龙的底细,但也讳莫如深。因为他当了支部书记后,好像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别人更不好意思提起。60多岁的燕叔婆断断续续说过:“你们后生家是不知道,王支书的老婆是端饭甑来的。”跃进、红旗一帮年轻人来了兴趣,马上追问:“燕叔婆,什么叫端饭甑?给我们讲讲。”燕叔婆说:“也难怪,你们没听说过。端饭甑就是把别人的老婆弄过来做自己的老婆。王大龙年轻时,就把草山屋场碌马屎的老婆凤英弄过来跟了自己,叫什么自由恋爱。凤英在碌马屎家几年,一个屁都不放,后来却给王大龙母鸡下蛋一般接二连三生了三个儿子,名字也取得好,王文、王武、王赟,文武双全,都占尽了,这就是命啊!”跃进、红旗又问:“这事怎么现在没听人说过?”燕叔婆说:“你傻呀?人家现在当了书记,是福源的招牌,一掌遮天,谁会去当孱头,揭他的疮疤?!”
  大家想想也是,王支书不抽烟,只喜欢喝酒,也能喝。但他只在大队干部的小圈子里,或者几个关系特好的朋友家里喝酒,而且从不借着酒劲撒酒疯,乱说话,出乖露丑。所以一般人看到的,总是王支书正人君子的良好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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