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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二十七、二十八)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13 13:26:56      字数:5106

  (二十七)
  
  那一次,也是在黄牛冲,歇气的时候。那时十六七岁的牯子和雄文还在懵懂调皮的年纪。雄文说,牯子,乾老子喜欢抽烟,人也好玩,我们捉弄他一回怎么样?牯子说,好呀,怎么捉弄?雄文就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牯子点头同意。一切按计划进行。
  雄文抢先拿到乾老子的水烟筒,装好加进了一个小爆竹的一斗烟丝,把点燃的草香递到乾老子手中,恭恭敬敬地说:“请您老抽烟。”乾老子受宠若惊,喜出望外,一叠连声地说:“雄文,谢谢你啦,真是个懂‘礼性’的好后生!”社员们也纷纷称赞。牯子和雄文眼巴巴地看着乾老子把烟嘴含到嘴里,试着吧嗒了两下,把草香伸进烟斗,惬意地开始抽起来。突然“砰”的一声,爆竹被点燃爆炸了,乾老子一惊,大叫:“哎哟,我的眼睛瞎了,我的眼睛瞎了!”他手中的水烟筒也随着掉到了地上,烟筒水溢出来,把地上的两条蚂蟥淹没了,蚂蟥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不动了,死翘翘了。社员们眼睛扫来扫去,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替乾老子愤愤不平:用这么危险的方式捉弄阿弥可怜的乾老子,真是太缺德了!
  当然,乾老子并没有被炸瞎眼睛,只是吓了一大跳,虚惊一场。
  牯子和雄文却吓傻了。
  事后,牯子和雄文深深反思,也实实在在懂得了:任何时候,不管对谁,都应该与人为善,决不能搞恶作剧,以致损人不利己,那是会让自己懊悔一辈子的事。
  
  有人说,爱与死是文学创作永恒的主题。在人间,确实少不了爱,绝不会人人都充满恨,处处充斥斗争。最简单的道理就是那样的话人类无法繁衍,社会不能延续。但有时爱也容易蜕变成政治交易。
  牯子是在长春中学代课期间和妻子相识的。
  当时,牯子在福源老家有些茫无头绪、无所事事,正好长春农业中学要请代课老师,找到牯子,母亲极力主张牯子去代课,锻炼锻炼也好。牯子认为有理,于是当即应承下来。
  所以如此爽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这个本来是农业中学的学校,并不是一所正儿八经的公办学校,老师、设备、经费都紧巴巴的,对教学要求也没那么高。全校一共才两个老师,瘦高个叫邓文昌,长春公社瓦房大队人,文革前的L县一中高中毕业生;中等个叫刘志斌,南塘人,也是高中生。当时正是文革,他们的工资不高,也按月发放,是公社统筹的,比起公办老师,自然低人一等。他们都很与人为善,把牯子当作弟弟对待,生活、工作都耐心带牯子上路,牯子也很信赖他们,于是三个大男人友好地生活在一起。
  白天,大家各自完成所担负的教学任务,晚上,农中所在的文山坪静悄悄的,有时候还停电,黑灯瞎火的,也不能备课、批改作业。为排解寂寞,便外出到老百姓家里走一走、坐一坐。
  刘邓外出有固定的目的地,也带着牯子走相同的路线。
  第一次外出,刘邓就告诉牯子,今晚去桂老子家,她家的老坛酸品最好吃。他们还告诉牯子,桂老子心直口快,性情豪爽,与人容易相处,口碑很好。正因为如此,在她面前,要懂得尊重,可不能乱说乱动,免得被她老人家当场训斥一番,下不来台。这样的先例并不鲜见。
  这么说来,牯子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可他不想孤零零地守在冷冷清清的学校,只好跟在刘邓身后,畏畏缩缩地往前走。
  桂老子家离农中不远,就在大坪屋。一条大路从屋前经过,那是从福源去昆田的必经之路。屋前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一群群生龙活虎的小鱼游来游去。跨过小溪,有很方便的菜园,种着时令蔬菜,散发出淡淡的鲜味。再往前,便是瓦砾江,河对岸就是奔马山,山下有个深潭,里面立着一个大石头,形似老虎,人称“老虎潭”,是人们洗冷水澡、捉鱼虾的好去处。
  屋旁有一口池塘,水不深,淤泥却有些年深日久而显露出历史的厚重感,估计没什么鱼,而泥鳅、黄鳝之类可能不在少数,几株荷花钻出淤泥,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屋后长着一株桃树,一到春天,花红叶绿,满是青春的气息。这栋房屋在农村算得上比较气派排场,全青瓦盖顶,上下两层,红砂岩条石砌成基层的底墙,进大门,大厅居中,左右两边各两间正房,后面建有厨房、厕所等“附屋”。
  进得门来,借助灯光,可以看得出大厅两边各有铺台子,看来这家以前还是做生意的,听说原来铺号叫“柳生春”。当然经过解放后一次次的改造运动,如今已成绝响。进了桂老子家,才知道是个老奶奶。老人家对刘邓很熟悉,热情地让座、泡茶,更少不了拿出她的拿手产品——老坛酸品款待。看得出来,老人家对牯子这个不速之客有些好奇,便向刘邓打听。刘邓介绍,这是农中请来的代课老师,福源的,姓李。她没有因为牯子这位不速之客而面有不悦,还希望牯子经常跟刘邓一起造访。这是牯子意想不到的事情,也化解了牯子的局促和不安。
  在牯子他们海阔天空聊天的时候,发现角落里还端坐着一个文静的姑娘。由于是晚上,灯光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她的容貌。她就那样微笑着,不像那些地道的村姑村口野嘴,大大咧咧,而是静静地听牯子他们聊天,虽然一言不发,但明显对牯子一伙不反感。时间不早,要告辞了,她起身把牯子一伙送到门口,默默地轻轻关上沉重的大门。牯子释然了,不禁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一丝好感。
  女孩子叫柳春,此名字不知有何讲究?或者就是从她家的商号“柳生春”演化而来,也未可知。第二次去她家,刘邓有意无意地说,柳春是这家的独生女,这屋子里其实住着两家人:她父母亲一家,她和曾祖母桂老子是一家,已经相依为命好些年了。牯子听后,大为诧异。牯子还得知她父亲是转业军人,现在红星公社当武装部长,母亲是后母。女孩子自小由曾祖母带大,顺理成章两个人成为一家。这样,各过各的,就形成了一家四口分成“两炉火”、分庭而治的现状。牯子作为一个十来口人的大家庭的一员,觉得实在很难面对他们这种一家人居然在同一个屋檐下分居的尴尬。
  
  (二十八)
  
  晚上,农中的学生放学回家了,偌大的学校只剩下孤零零的三个人。黑灯瞎火,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从黑暗中窜过的野猫的模糊身影。一只猫头鹰立在那棵饱经沧桑的大樟树枝头,猛然哑着嗓子嘶鸣几声,令人毛骨悚然。
  难耐寂寞,只能离校出走,刘邓于是深入到了群众之中。他们也果真跟走资派的刘邓颇为类似,平时形影不离、亦步亦趋,俨然成了地道的大坪屋人。就连闲聊的话题,也很容易聚焦,殊途同归。大坪屋的风土人情、家长里短、奇闻异事,都有涉及。而聊得最多的,还是柳春姑娘的一家。因为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却分成一个夫妻档、一个老少配,而且泾渭分明、壁垒森严,这在传统观念浓郁的农村人看来,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探究的话题。
  桂老子是从芬阳改嫁到大坪屋的。在芬阳有子有女,但嫁到大坪屋后却没有生育,膝下无人。经家族沟通,柳春的爷爷被过继给她做儿子,他又将长子过继给桂老子做孙子,以延续香火。柳春的生母成红梅,结婚后生下了她这个宝贝女儿,从此再未生育。父亲在生她那年参军入伍,之后在外面闯荡,与女儿联系自然就少。柳春8岁时,身为共产党员的母亲因为在生产队劳动受伤吐血,医治无效,不幸去世。后来的继母和曾祖母经常唇枪舌剑、吵闹频仍,最后只好一拍两散、分庭而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柳春也就就坡下驴从农中辍学,回到生产队干农活,靠挣工分过活。好在把一间铺房租给了公社畜牧站,每个月有8块钱;加上六十多岁的曾祖母勤劳惯了,还养猪、织布,日子不仅过得去,比起好多农户来,还显得颇为滋润。连桂老子的儿子树生每每来看母亲,总是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羡慕与赞叹:“你们家真是口油锅,过得滋润哦!”
  刘邓不叫老人家“桂干娘”,而叫“桂老子”。这是一种尊称,就好像如今称杰出的女性“先生”一样。他们成天“桂老子”长“桂老子”短,都是说老人家好的。当然免不了也要说到柳春。他们说柳春心直口快、天真无邪,论长相应该是大坪那些女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牯子心情不禁为之一振。毕竟当时牯子正是18岁的热血青年,《诗经》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下次牯子一定要好好瞧瞧这女孩子的容貌才是。后来牯子如愿以偿了,这女孩子果然有几分姿色: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梳着两条小辫,面带微笑,显得温存端庄。不错,这就是牯子心仪的对象。
  有道是,一厢情愿不成爱。牯子是喜欢,但对方呢?牯子心里没底,也怕吃闭门羹,面子上不好看。当面表白?那个时候可没有这种时髦,也没这个胆子。怎么办?牯子忐忑、踌躇、担心、害怕,心有千千结。但是,把话烂在肚子里,错过可能的一段缘分,牯子又心有不甘。
  牯子冥思苦想,愁肠寸断。哦,有办法了!那时农村的青年男女没条件多上学,但都喜欢找几本小说没事时看看,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借给她一本书试一试,在书里搞搞“夹带”,神不知鬼不觉,不就结了吗?于是,牯子挥笔在信纸上写就了平生第一封情书:
  谭柳春同志:你好!首先,让我们一起敬祝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他老人家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最高指示:“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毛主席的伟大指示,指明了我们青年人的前进方向。
  我们青年都是毛主席时代的革命接班人,肩负着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重任。希望我们加深革命友谊,接过老一辈交给的革命重担,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炼红心,狠斗私字一闪念,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作出应有的贡献!
  让我们共勉吧!希望收到你的回信。此致
  革命的敬礼!
  革命战友李铁牛
  x月x日
  
  在又一次去桂老子家时(这时牯子已经成了她家的常客),牯子把情书夹在一本自以为还不错的小说《俊友》里,当着她曾祖母的面,若无其事地对柳春说:“这是你要借的书,我带来了,你慢慢看吧。”柳春脸上掠过一丝诧异,默默地接过书,笑了笑说:“谢谢你了!”她没有拒绝,牯子大喜过望。牯子之所以敢如此大胆,是因为牯子知道老人家不识字,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看到上面那封情书,你绝对不要发笑,也不要觉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这也算情书?说的什么呀?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爱”字,到底表达什么感情呢?而且通篇都是政治术语,哪有半点浪漫气息?
  爱?你就省省吧。文化大革命只有恨,只要斗,没有爱的立足之地。因为伟人说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文化革命既是革命,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也只能是暴动,暴烈的行动,并且“造反有理”,怎么能、怎么会有“爱”呢?怎么允许“爱”呢?!所以那时对爱是讳莫如深的,要想光明正大地谈恋爱、说男女之爱,就是犯了大忌。
  牯子后来当民办老师,一开老师会,公社文办文主任尤其是公社管教育的李副书记总要念叨长春公社教育系统的阶级斗争新动向,指桑骂槐地说一通“有的青年老师竟然与农村女青年谈恋爱”,就是影射牯子的,好像牯子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他们的“紧箍咒”一直念到牯子和妻子领证结婚、修成正果才作罢。当年青年人要结婚成家,很大程度上还是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而且修成正果的并不多。连牯子这样历经坎坷的爱情,最后还是要形式上请个媒人去女方家说合,现在看来滑天下之大稽,好像时代又倒退到多少年前去了。
  话说回来,情书的下场如何呢?是惨遭退货,还是直接打脸,或者诗题红叶、玉种蓝田?牯子焦虑不安。过了一段时间,柳春还书了。牯子急不可耐地拿回去,躲在僻静处逐页检视,终于发现了女孩一页纸的回信:
  
  李铁牛同志: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
  让我们牢记毛主席的最高指示,“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不断斗私批修,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加强团结,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永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我的水平有限,请批评指正。此致
  革命的敬礼!
  革命战友谭柳春
  x月x日
  
  翻来覆去,牯子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都能一字不差背诵下来了,甚至连标点符号都记得清清楚楚。牯子庆幸情书没有被女孩上交“组织”,也没有完璧归赵,更没有被桂老子发觉而躲过一劫。要知道,把情书发出后,那种又想又怕又后悔的复杂心情,让牯子纠结了多少天!
  现在,对方回信了,虽不敢说是尘埃落定,至少没被断然拒绝。固然全文找不出卿卿我我的字句,都是流行的官样文章,但毕竟有“互相”之类的辞藻,说明她没有明确截断联系,没有把牯子像稗子一样择出来。这就有戏,就是好消息!
  就这样,牯子更加频繁地出入桂老子家,刘邓当然看出了蛛丝马迹,也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们乐见其成。牯子一次又一次地“借书”给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夹带“私货”,两个人书来信往,慢慢地,东拉西扯也有了话题。信里面仍然充斥着革命词句,充满豪言壮语,但双方心照不宣,能窥见书信后面若隐若现互相爱慕的情愫。于是,两个年轻男女的爱情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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