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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十七、十八)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10 07:36:39      字数:5021

  (十七)
  
  忽然有一天,游活又弄到时髦物件了。他吹嘘说:“毛主席说,全国学人民解放军,我也要学。我找到了姑姑,姑姑找了表哥的朋友,再找到朋友的堂弟,从他那里搞到了一双正宗的、真正的军用跑鞋。太不容易了!”说着把包了好几层的解放鞋拿了出来。老师们眼前一亮,啊!好鞋!颜色纯正,用料实在,做工讲究,是真家伙!于是都说:“游老师,你真有钻劲,搞到这么好的军用品,太时髦了!你就好好地享用吧。”游活更来劲了,双手抱着鞋,像抱着一堆金子,生怕它突然消失了。
  接下来,老师们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画风:放学后、星期天,游活都心无旁骛卖力地洗刷他的军用鞋。本来纯正、本色、漂漂亮亮的军用鞋,被他用肥皂一遍遍地涂,用刷子一遍遍地刷,用水一遍遍地冲,坚持不懈,三番五次,开始发白、变旧了。游活拿着军鞋,仔细端详,面有得色。
  牯子在一旁感到可惜,就说:“游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一双新鞋,老是洗老是刷,那不变旧了、可惜了吗?”
  没想到他的回答是:“李老师,我就是为了把它洗旧呀,那才时髦呢。”
  “为什么呢?”牯子大惑不解。
  “新的不好,不时髦。旧的才显得有年代、有资历,所以我要洗旧。新鞋只有新兵蛋子才穿呢。”
  牯子感到跟游活是讲不清了,甚至觉得这人有些不可理喻。他知道,文物贩子为了弄假成真,往往把假文物用强酸腐蚀、埋到地下使其生锈来做旧,以图卖个好价钱。可把穿的鞋子做旧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太“时髦”了!
  钊老无可奈何地感叹:“真是时代不同了,我们刚参加工作时,生怕不能胜任教学工作,误人子弟。而现在,游活却生怕赶不上潮流不时髦,却不怕教不好学生,误人子弟。变化太大了!”
  牯子也深有同感:“我们民办老师拿点工分,都懂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心教得不好被人说三道四。游活倒好,拿着国家工资,想着自己时髦,就是不怕误人子弟,不怕家长兴师问罪,这怎么行啊!”
  游活却依然故我,坚定不移地继续他的时髦事业。
  
  福源就是那么个千把人的大队,一有什么新鲜事,马上就能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一天之内,10个生产队都能传遍。无论家长里短、牛羊猪狗、生病受伤、神奇古怪,都囊括在内,无一漏网。如果许久没有新鲜事,福源就没了生气,似乎也就没了希望。
  桃李坡的马良才生性木讷,说话还有点结巴,人也长得身微力小,难得有一个话题让人们议论、传播。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这不,他终于爆出了一个大新闻。
  良才住的桃李坡,地处偏僻,却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就是与汾阳县紧邻,可以在两个县之间穿插迂回,左右逢源。比如汾阳对赌博管的松一点,他就溜到汾阳去过把瘾。良才没有其他嗜好,就是喜欢赌钱,自己又没钱,只能说是过过心瘾。
  那天晚上,准确说应该是凌晨4点多,在汾阳赌钱回来,良才已经折腾得头昏眼花,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回走。他左手打着手电筒,那电池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昏黄昏黄的,照着路面影影绰绰,好几次他两脚踏空,差点掉下路墈。刚才他还暗自得意,一对电池早就应该寿终正寝报废的,亏得自己机灵,从汾阳路拐子那里偷学了“充电”绝技——把旧电池顶端钻了个小孔,灌进盐水,在火塘边烘烤一会儿,就大功告成了。刚出门,打开手电筒,哎呀!太神奇了,本来就要扔掉的电池,竟然起死回生,大放光明,简直跟新的一样。良才心花怒放,喜滋滋的哼着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的小调回家去。但走了里把路,他就兴奋不起来了,手电筒的光昙花一现,慢慢微弱,又变得昏黄昏黄的,他只好圆睁双眼,慢慢摸索着走。好在这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他可以轻车熟路摸回家去。
  巍峨的白云山高高耸立,在他眼里只是一片模糊。到了山腰的狐狸坳,他从万籁俱寂中听到了窸窸窣窣好像什么在爬行的声音。良才有些吃惊,难道真撞见了邪神鬼怪?定下心神,借着手电的微光,努力睁大双眼一看,是一只见所未见的什么野兽,正在拱树叶找吃的。良才住在山里,见惯了飞禽走兽,他不怕,反而蹑手蹑脚走上前去,突然出手,把它一把按住,生擒活捉。那玩意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第二天,良才捉了个新鲜东西的消息很快传遍了福源,好多人特意跑来争相一睹为快。经过人们一次次渲染加工、加油添醋,良才抓到的野兽被描绘成一只干鸭婆。但又不是,身上没有毛,尽是一片片的硬邦邦的鳞甲,尖嘴,喂米饭它还不吃,走路慢腾腾的,只喜欢用嘴拱泥巴。福源人从没见过,到底是什么谁也不清楚,但是谁都想弄清楚,这样到外大队才有谈资。不然,你光说有个新鲜东西却说不出是什么,人家会觉得莫名其妙,或者索性认为你是骗人的,那就没意思了。
  事情传到了李医师耳朵里,作为行医几十年的老郎中,他一言解惑:“哦,这个肯定是穿山甲。”他还特意到桃李坡实地考察了一番,说,“果不其然,就是穿山甲,一点没错。是一味中药呢,生疮就要用到它,可以使疮早些穿了排毒。俗话说‘疮穿好一半’嘛,生疮就要用穿山甲呢。”人们听了,深为信服。
  但是,良才新的问题又来了:“德盛叔,还是您见多识广,但是我们福源从没见过这东西,现在又怎么突然冒了出来呢?”
  李医师摇头:“这个我也不清楚,是有些奇怪。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良才又缠着本队几个老头诘问,都不得要领,只好作罢。
  另一边好些看热闹的却悄悄议论:“良才这一次恐怕是阳气不足撞煞了。半夜三更阴气重,他在外面‘三七夜不收’,不撞阴煞才怪呢。”一边说着一边隐隐为良才担忧起来。
  说来也怪,这良才虽然瘦小,“父母力(天生的力气)”不饱,却很少生病,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到白云山上采几味草药发散一下就痊愈了。自从把那穿山甲抓了养在家里,却无缘无故突然生病了,而且熬了好几罐发散药喝下也不济事。他老婆满老香、女儿春兰都着急了,特意请汾阳的老郎中看了几手脉,开了一些药店很难捡齐的名字古怪的中药,熬出汤汁皱着眉头喝下去,也不见效。
  良才并不觉得疼痛难忍,就是浑身没劲,打不起精神,呼吸也困难,人便一天天羸弱下去。福源人觉得,良才肯定是撞了阴煞,于是极力撺掇满老香到汾阳请傅天师来做一坛法事,消灾除厄。三番五次絮絮叨叨,闹得良才不得不信了,只好要满老香满心虔诚把傅天师请来,设坛拜忏,念经礼佛,敲锣打鼓,奏响丝竹之音,热热闹闹折腾了一个晚上,把个良才也叨念了一个晚上;还把那只穿山甲放到经坛前焚香点烛、画符念咒、喷水施药一番,礼送出门,放归山林。后来良才竟然莫名其妙渐渐恢复了精神,慢慢能吃饭了,也便奇迹般地好了。
  大名李成仁的成叔借此又吹开了:“前段时间,我碰到良才,就跟他说不要三更半夜到处乱跑,怕撞阴煞,他不信。我看他的面相,阴气重,黑沉沉的,不是好兆头。我经常给细伢子摸米治病,知道邪还是有的,不信是会吃亏的呢!”
  马当先恰好路过,就打趣说:“成叔,你那次在枞树坳摸米,烧钱纸被风刮起来,蹿上了茅屋顶,差点把人家茅屋烧掉了,急得大喊救火,是有风还是有邪呢?”
  成叔吞吞吐吐了:“风也有,邪也有,都有,你们不信?反正我信!”
  
  (十八)
  
  从会叫“成叔”起,牯子就牢牢记住了他的形象:中等个头,古铜色的皮肤,夏天常常打赤膊,穿一条蓝竹布短裤,脸上油光闪亮的。好几个牙齿缺了,说话就有些漏气,乡人称之为“不关风”,因此引得人经常偷偷学他说话,他也不生气。牯子印象最深的,还是成叔的头,不知怎么搞的,他头上没有一根头发,光秃秃的,就像一块黄铜皮扣在上面,在太阳底下能够反射阳光。有些跟他过不去的人便叫他“成癞子”,他也不以为意,坦然回敬:“是啊,我是癞子,那又怎么样?你不是癞子,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跟我一样泥土里刨食拱泥巴,混个温饱?!再说,人到八十八,莫笑别人光眼瞎。谁知道你以后是不是一直没病没灾、长命百岁呢?”话说得轻、落得重,以柔克刚,让人理屈词穷、颜面尽失,被噎得喘不过气来。
  成叔脸上还长着一个乡下人罕见的鹰钩鼻,这更让牯子他们这帮孩子们觉得奇怪:成叔的鼻子怎么那么高耸着,比谁的都高,而且还像鹰嘴一般“钩(弯)”呢?成叔从不解释,反而逗趣孩子们:“兔崽子,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生下来的时候也是我这样的鼻子,是你妈怕勾着她的肉,疼,就狠狠地老捏老摁,钩就没了,鼻梁也塌了。我这个钩鼻子用处大着呢,可以钓鱼,你们信不信?”大家半信半疑,赶紧一溜烟跑回家缠着自己妈妈问:“我们的钩鼻子是你捏掉的?”妈妈们都感到莫名其妙,一问知道是成叔说的,一个个哈哈大笑。有的孩子不明就里,继续追问:“是你弄掉的,还好意思笑?如果是成叔那样的钩鼻子还能钓鱼呢,多好,都怪你!都怪你!”妈妈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嗔骂成叔没正行,开玩笑也不看对象,把孩子们都逗成傻子了。待到孩子们再回来缠着成叔问用鼻子怎么钓鱼时,他仍然一本正经地故弄玄虚,说这个秘诀可不能公开,公开了会肚子疼,再也钓不到鱼的,引得一群孩子成天围在身旁左打听右打听。他则仍然不动声色,心满意足地继续逗孩子们玩。
  成叔也给孩子们讲笑话。他说,讲个癞子的笑话给你们听:以前有个癞子,只有头的四周长了一圈头发,头顶上却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就像成叔我的头一样。那天要下雨了,天上乌云滚滚,雷声隆隆,有个人自作聪明地影射癞子说“有云天边黑,无雨顶上光”。癞子也若无其事地续上两句“好好教儿子,做人莫张狂”。那人听了,面红耳赤,满脸羞惭,落荒而逃。孩子们天真地问:“癞子做什么啦?那个人怎么跑了?”成叔放声大笑,得意地说道:“你们看癞子像不像成叔?那个人缺乏父母管教,出口伤人,不跑还等着挨揍,让别人来管教?!”孩子们很开心,成叔也开心,大家笑成一团。
  
  
  一个地方总有一些有趣的人、有趣的事,成为一个地方的地理标志。福源也一样。除了成叔,还有钦叔公,这里流传着很多关于他的趣事。
  牯子对钦叔公是有印象的:本地话叫“捏雀”。
  钦叔公比牯子足足长了三辈,成叔都要叫他“叔公”,牯子不用说应该叫他老叔公。但牯子从小听着母亲闻大娘叫叔公,耳濡目染惯了,便鹦鹉学舌也跟着叫叔公。于是活生生把钦叔公拉下了一辈,钦叔公习惯了,便也“从善如流”。
  钦叔公头发稀疏,而且东一块西一块的不长头发,即人们平时所说的“癞子”。但是谁也不会也不敢那么叫,那样显得没有礼貌、缺乏家教,而是都遵古炮制恭恭敬敬叫叔公。母亲说过,钦叔公对此并不是讳莫如深,有时候坦率得让人自讨没趣。
  坊间流传,钦叔公年轻时被媒人领着去相亲,对方就是后来成为他老婆的灵叔婆。钦叔公到了女方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头上戴着个草帽,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她家的门槛上。女方敬茶,他仍然戴着草帽,大汗淋漓地坐着不动。女方诧异,其母亲一定要他取下草帽看看“郎妆”(未来女婿的模样)。钦叔公看势头不脱草帽过不去,于是突然取下草帽朗声说道:“看吧,看吧,攒劲看!好看吗?就是这个样子!”女方愕然,待看到他头上稀稀拉拉的头发和星罗棋布的疤痕,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钦叔公明白这个小娘(姑娘)又靠不住,嘴里嘟囔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习以为常地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却意料不到对方竟然满口答应了,然后跟钦叔公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从一而终,而且子孙满堂,和睦一生。后来人们揣测,可能是叔婆看上了钦叔公直率忠实,所以心甘情愿跟了他,成就了一段有缘人终成眷属的佳话。
  钦叔公从小学木匠,手艺高超,乡邻有口皆碑,都喜欢请他做事。大到打团桶木仓,装犁耙打谷机,小到水桶脸盆洗脚盆,都有求必应,手到擒来。牯子最喜欢看钦叔公做手艺活。
  钦叔公来了,在大厅里摆开战场,脚凳、高凳一字排开,木匠担子里,刀锯斧凿刨钻一应俱全。树木材料都准备就绪,钦叔公就带着徒弟开始干活。刨树皮,量尺寸,锯木头,弹墨线,斧头劈砍,钻眼打孔,刨子刮削,眼花缭乱之间,半成品的材料已经具备。然后拼装成主人需要的各种木器,再修整、打磨、加工成具有艺术品格调的成品,让家庭主妇们赞叹不已。
  牯子可以成天陪着看钦叔公干活,尤其欣赏他的刨子功夫:用短刨把凹凸不平的木头刨去一层层较厚的刨花,再用中长刨刨去一层层薄一些的刨花,木头看起来已经很平了。但是钦叔公还要“过长刨”,用长刨把木头再轻轻地刨去一层薄薄的刨花,这时候木头就平平整整、完全合格了,可以进入下一道工序。钦叔公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近乎苛刻地打量、审视着自己的产品,还要这里修一修、那里磨一磨,那种如醉如痴、精益求精的认真神情,让牯子几十年后仍深深感动,难以忘怀。
  人们都说,钦叔公“捏雀”。捏雀是当地土话,大意是暗中使点坏心眼捉弄人。牯子也不知道这样解释是不是很精确,但他自认为应该有个八九不离十。反正这个词不是规范的汉语词汇,既不是明明白白的褒义词,似乎也不是地地道道的贬义词,或许还含有些赞许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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