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对小兄妹

　　柳山溪的工作单位在中关村，听母亲说完事情原委，急忙向领导请假驾车去大姨家附近的那个派出所接孩子，虽然是加班，也得请假。
　　中关村在海淀，大姨家在朝阳，虽然都叫城六区，但是一个北京的正西，一个在北京的正东，相隔好几十里地，这中间大部分都是在繁华拥堵的长安街上行驶。柳山溪到了派出所都十二点多了，所长给了他一个手机号和地址，说这是我们所警察黄文丽的手机号和家庭住址，你儿子小水在所里一直粘着小黄阿姨，早晨黄文丽下班就把他带回自己家了。他家住珠江帝景，离这儿不算太远。所长说你在所里先跟黄文丽联系好再去，怕万一你儿子小水让她带出去玩儿，你到黄文丽家扑空。
　　遵照所长的话，柳山溪拨通了黄文丽手机，说明自己是小水的爸爸柳山溪，一会儿过去接小水。
　　“山溪，是你？我是你的老同学黄鹂呀！还记得我吗？”电话里传来黄文丽惊喜的声音。
　　“黄鹂，真没想到是你呀！”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相遇老同学，柳山溪心里也挺高兴。他和黄鹂是大学同学，因为黄文丽说话声音清脆悦耳特别好听，班里同学就给她起了个“黄鹂”外号，以至于真正的名字都被同学忘了。说实在的，刚才黄文丽要不是说她是黄鹂，柳山溪压根儿也不会想起这个叫黄文丽的女警察会是自己的同学。
　　“黄鹂，谢谢你啊，我儿子给你添麻烦啦！这孩子特淘气，没给你惹事吧？”
　　“你儿子挺可爱的，他比我女儿继刚大半岁，小兄妹俩可好了。今儿个在公园里俩人都玩儿疯了，吃完午饭谁也不肯睡午觉，现在正在家里玩儿藏猫猫呢！你快来过来看看吧！”
　　“好，我这就过去。”柳山溪说，撂下电话，和所长说声“谢谢”，
　　就开车离开了派出所
　　二十分钟以后，柳山溪按响了黄文丽家的门铃，开门的不是黄文丽，是个捧着酸奶杯的三四岁的小姑娘。
　　“叔叔，您是小水哥哥的爸爸吗？”小姑娘歪着小脑瓜儿问。
　　“我是小水哥哥的爸爸，小姑娘你是谁呢？”
　　“我是小水哥哥的妹妹继刚，小水哥哥说了，这就是他的家。叔叔您回去吧，不许把小水哥哥接走。”小姑娘说着就要关门。
　　“继刚，不得无礼。”随着一声黄鹂鸟般清脆的女声，一位英姿飒爽的年轻女警出现在门口。
　　“黄鹂！”
　　“柳山溪！”俩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进屋吧！”黄文丽说，“你电话打来之后，我跟我女儿说一会儿有位叔叔要接小水哥哥回家。她可能怕你把小水哥哥接走，听见敲门声就抢着过来开门，大概是想抢在我之前把你这位接小水哥哥的叔叔打发走。”
　　“小姑娘挺有心计的呀！”柳山溪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头，跟着母女二人往客厅走去。
　　“继刚，小水哥哥藏在哪儿？快带他出来跟着叔叔回家。”黄文丽对女儿说。
　　“我不要小水哥哥出来，我不要小水哥哥回家。”小姑娘带着哭音儿，使劲儿摇晃着小脑袋，手里捧着的酸奶都差点儿洒出来。
　　“我不要跟爸爸回家。”小水也捧着一杯酸奶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和小姑娘站在一起，伸出一只手搂着小姑娘，“我要妹妹，不要回家。”
　　“我要小水哥哥。”小姑娘紧紧靠着小水。
　　“你看怎么办？”黄文丽一筹莫展。
　　“这……”柳山溪也没办法。
　　“要不这样吧，就让小水在我家住下，星期一早晨你到我女儿的幼儿园来接，我和继刚在幼儿园门口等你。我女儿的幼儿园很好找，就在大北窑地铁站的北边不远。”
　　“我倒是没问题，就是太给你添麻烦了。一个人照顾俩孩子太累了。”
　　“没关系，我爸妈早晨才回的自己家，平常都在我这儿和我们娘儿俩一起住。”
　　“好吧，我就按约定星期一早晨去你女儿幼儿园的门口接小水，现在就走了。给老同学添麻烦了，再次致歉。”
　　“老同学不说这个。”
　　柳山溪走了，路上，柳山溪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向母亲报告了小水的情况，说小水和女警官家的小妹妹玩儿得特别好，不肯回来，女警官让他星期一再来接小水。至于女警官的名字，柳山溪没说。
　　黄文丽是柳山溪的初恋。俩人是在在一次全市大学生歌咏比赛上认识的。那次的歌咏比赛，黄文丽是冠军，柳山溪是亚军。清华大学的学生柳山溪被黄文丽那天籁一样动听的声音所吸引，开始追求在师院读书的黄文丽。
　　俩人不久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关系确定以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柳山溪就把黄文丽带回家里请父母和大姨过目。父亲接到一本五十万册的封面覆膜活，一直在顺义一家小覆膜厂盯着活没回来。那天正好是大姨夫的忌日，大姨给大姨夫扫墓去了，也没回来。
　　家里就母亲一个人，按照母亲的意思，未来儿媳妇第一次登门，打算到外面去吃，被黄文丽拦住了。黄文丽说阿姨您只管和山溪在客厅看电视，午饭我来操持。说完这话，黄文丽就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客厅墙上的时钟敲了十二下，张丽英说不知道黄文丽的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山溪你去厨房看看，不行的话咱们就还去外边吃。母亲的话刚落音，黄文丽就出现在客厅，招呼柳山溪和母亲去餐厅吃饭。
　　娘儿俩一来到餐厅，张丽英就不由得“啊”了一声，说了一句“好精致漂亮的菜呀”。
　　张丽英说得没错，桌子上六盘菜摆成一朵花的形状，中间的花蕊是一盘暗红色的红烧肉，五个花瓣分别是绿色的黄瓜丝，红黄俩色鸡蛋炒西红柿，白色的炖豆腐，金黄色的炒鸡蛋，淡绿色的炒莴笋。
　　一顿饭博得了母亲对黄文丽的非常好感，俩人临走前母亲特意把柳山溪叫进自己的卧室，拿出五千块钱给他，说这是我最近一部书的稿费，你拿去，带黄文丽去做个美容，把眉毛和眼睛整整。她的眼睛太小，眉毛太粗，缺少女性的妩媚。母亲叮嘱儿子柳山溪：“黄文丽除去模样差点儿，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儿，将来肯定也是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妇。整容以后，你可千万要追得紧一些，一毕业就把她娶进家。”
　　国庆假期的第一天，柳山溪去师院找到黄文丽，拿出妈妈给的五千元钱，说趁着放假，我带你到美容医院做美容。你的眉毛又粗又浓，就跟谁在你的眼眶子上面泼了一滩墨水似的，太不好看了。你的眼睛又细又小还是单眼皮，割了双眼皮显得眼睛大，而且有神，更能与你天籁一般的声音相配。你看看街上的美女，哪一个不是一对弯弯的柳叶眉底下配一双大大的杏核眼？优雅又符合中国的古典美传统美，我希望我的爱人不输他们。
　　黄文丽没接钱也没说话，转身走了。
　　俩人就此分手。
　　妈妈知道俩人分手原因是因为自己让儿子带黄文丽做美容以后，非常后悔自责。觉得自己不应该给5000块钱让儿子带黄文丽做美容，这是对黄文丽的不尊重和侮辱，这件事放在哪个女人身上都不可接受。无论男女青年找自己的另一半，都应该把品行放一位，而不应该把长相放第一位。岁月的流失，再漂亮的长相也会变老变丑，而品行是永远的。我在自己的小说里，不是常讴歌那些不是靓女俊男，但是品德良好，能勤勤恳恳踏踏实实为社会做贡献的年轻夫妻吗？怎么到了现实中，自己儿子找女朋友我却把长相放在了第一位？我枉为一个写作好几年，有上百万文字见诸于世的老作家啊！我愚蠢至极啊！不是儿子柳山溪的阻拦，张丽英甚至想自己去找黄文丽道歉并且承认错误，请求黄文丽千万继续和儿子交往。
　　兜兜转转十几年，柳山溪没想到又和黄文丽相遇了。再看黄文丽的脸上，依然是那两道粗黑的眉毛和单眼皮的小眼睛。因为有这个过节，所以柳山溪不愿意让妈妈知道带小水的女警就是黄文丽。
　　柳山溪来电话的时候，老姐妹俩正在看电视，新买的彩虹牌八十五英寸的电视，和原来那台电视一样大，却比原来的便宜一千块钱。
　　张丽英告诉姐姐，说小水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恋上儿子女朋友家的小妹妹了不肯回家，连你这个漂亮奶奶都忘了。
　　“这挺好的，说明山溪的这个女警察朋友挺善良挺有爱心，她疼咱家小水，所以小水才不愿意离开她家。将来山溪真的和这位女警察结了婚，不至于虐待小水，咱们也就放心了。”
　　“咱姐儿俩想到一块儿了。但愿不再出什么差儿，两人能顺顺利利早点儿结婚。”张丽英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为自己的弥天大谎感到好笑。哪儿跟哪儿呀，就想到结婚的事了。人家女警官既然有女儿，自然应该有丈夫。总不能人家对小水好有爱心，就鼓动儿子破坏人家的家庭吧？自己儿子的婚姻就是被第三者插足破坏的，自己怎么可能鼓动儿子做破坏人家婚姻的事呢？
　　柳山溪按照约定星期一早就去黄文丽女儿的幼儿园去接小水，黄文丽正在幼儿园门口哄着哭哭啼啼的小水。见爸爸来了，小水忽然躲在黄文丽身后。
　　“阿姨，救救我，我不要跟爸爸回家，我要妹妹，我要妹妹。”
　　孩子的话把两个大人都逗笑了，黄文丽说我刚才送两人来幼儿园，一路上都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我女儿继刚还以为小水也去她的班里呢，进教室一看我拉着小水要走，就不依不饶拽着小水不让走。亏得老师帮忙，好说歹说总算把两人分开了。
　　“唉”黄文丽叹一口气：“我还真不知道晚上回家见不着小水，继刚会怎样哭闹呢！”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我儿子小水在家都不怎么理我，就跟我大姨和我妈好，管我大姨叫漂亮奶奶，管我妈叫丑奶奶。”
　　“跟你爱人应该比跟你好吧？”
　　“小水半岁的时候，我们就离了婚，我媳妇嫁了一个有钱的老头儿大款。”柳山溪说，“我刚才不是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吗？回家以后你女儿要是哭闹，让你爱人哄哄试试。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是前世的情人，估计你爱人能哄好她。”
　　黄文丽刚才还明亮的脸色忽然飘过一片厚重的阴云：“继刚压根儿就没见过爸爸。”
　　“和我一样，你也离了？”
　　黄文丽摇头：“孩子的爸爸是烈士，在继刚还没出生前就牺牲了。”
　　“对不起。”
　　“已经习惯了。”
　　躲在背后被冷落的小水以为说得挺热闹的两个大人不再理他了，反而顺顺当当离开黄文丽拉着自己父亲的手：“别不理我，我跟您回家还不行吗？”
　　两个大人拉着小水的手来到离幼儿园不远处的停车场，柳山溪拿出手机：“黄鹂，我们加微友吧！”
　　“好的。”
　　目送着柳山溪的车子离开停车场，黄文丽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