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冷战

　　杨主席不知道小俩口背后的把戏，先后约了生物制药、智能制造、电子元件、甚至太阳能光电等厂商谈判。虽说立君明确表达不想参与，每次仍把立君叫上。杨主席说，参不参加不重要，多认识几个朋友没坏处，多个朋友多条路。
　　立君不好拒绝。每次去了虽不发言，毕竟都是做生意，就在旁边用心听用心看。大家所说的项目，全都建立在政府支持帮助基础上。总想如何兑现政府补助，参与方如何分成；总想政府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希望银行及时提供雄厚资金。立君很纳闷，条件这样好，政府平台公司、城投集团为啥不做？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就愈加坚定了不参与的决心。这与杨主席希望立君耳濡目染，慢慢改变初衷的想法南辕北辙。
　　整个冬天，杨主席都在兴高采烈谋划产业，眼看最终改变不了立君，就提出借用公司名义自己出资。杨主席一再申明：“纪律规定领导干部不能经商办企业，不得不借公司名义，自家人肯定比外人保险。”
　　伍妹儿的意见，叔叔只借用公司名义，无论如何都得支持。立君口上应付着，心里却犯了难。投资收益高就好，一旦出问题烂了摊子，谁来承担责任？口头约定杨主席负责，如果真到了那天，银子钱硬头货，拿不出来又咋办？从法律角度讲，烂摊子肯定是公司的，也肯定是自己的。公司是脱离体制抛弃正式编制，拿后半生作赌注换来的。一旦陷入纷争相当于赔进去后半生，那是万万不能。如果不同意，杨主席会怎样想？参加工作到结婚成家，从体制出来到购买公司，一直都很关照。又是伍妹儿的亲叔父，对伍妹儿照顾有加，从乡镇卫生院到印刷厂，最终开店当老板儿，全是杨主席一手策划培养。如何说得过？岳父岳母不时在耳边说，天底下哪去找这样好的兄弟，为伍妹儿操不完的心。只用公司名义，既不出钱又不出力，这个忙要是再不帮，如何说得过去？
　　父亲场面上不发表意见，私下叮嘱道：“这种情况见得多了。开始啥都好说，出了问题哪里还算数？到时就只认公章只认公司。老杨对你们好，人也没问题。如果小打小闹，搞个几十百把万，支持下没关系，就算出事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搞的都是几百万上千万，你那个摊摊才好大？陷进去这辈子都爬不出来。银子钱硬头货，可不能感情用事。大人几十岁了没啥，随便怎样也能混到老。可娃娃还小啊，一家人要吃要喝，要读书要长大，得成家立业。如果出了问题，影响的就是几代人。把稳做实想仔细，脑壳长稳家当好。”
　　母亲很直接：“帮人不能把自己帮进去。好大的家物做好大的事。老杨想发财是他的事。我不想别人钱财，别人也莫打我主意，看不准拿不稳莫掺和。”
　　立君下定决心找各种理由不参加。杨主席何等聪明，主动提出不要立君陪，转而与县市区工商联热络起来。第二年春暖花开，灾区的园区遍地开花，到处征地打围轰轰烈烈搞建设。杨主席时常带队，到县市区检查督导项目进展落实，很少再到公司和药店来，慢慢就有了投资入股的消息。每月分红常常是伍妹儿送去家里。伍妹儿每去一次，回来就说确定了项目，拿了地办了证，基础开挖厂房动工，某某去视察有啥指示。最后总报怨：“手边的钱不挣，到手的财富不要，自己不想发财就算了，还不通人情世故。不帮别人说得过去，不帮叔叔就太不应该，不要你出钱也不要你出力，借用下公司也不肯，不晓得你咋想的！”立君不为所动。
　　眼见劝告不起作用，家里开始冷战，两人吃饭睡觉各过各的，万不得已才交流几句。伍妹儿对其他的事都不主动，只对药店盘点计算更加仔细，一笔笔反复确认，每次对账总是过了又过。立君看她反反复复核算，实在心烦不由得报怨：“做了十来年，每月差不多，哪用这般小心仔细。”伍妹儿恶狠狠盯着立君：“我莫事找事！我忘恩负义！你就没点儿数！有本事开个店，照样小心侍候你！”就十天半月不理人。立君每日仿佛空气样在家进出，没人管没人问。真想搬出去，又怕人说三道四，只得早出晚归，家里成了旅馆。只有周末女儿儿子从寄读学校回家，两人才做出美满和谐的样子，星期天下午把孩子送进校门，又开始互不搭理。
　　又一个春天来了，杨主席突然提出把药店股份全部转让给伍妹儿。资金紧张能不能一边办手续一边先预支两百万。立君一听头就大了。两百万！公司一年几十号人和总收入啊！药店开了十几年，每年分红的大头都给了杨主席，至少也有上百万，居然连药店也不要！什么项目有这样大吸引力，能保证收入比药店还稳定？立君觉得事情没那样简单，是不是项目出了问题？伍妹儿意思，叔叔遇到困难，干脆先借钱给他。这时把药店拿过来，是不是趁人之危，别人会怎样说？立君坚决不同意。如果真的有问题，借钱就等于送钱，还钱？想都莫想！不如顺势把药店收过来，以后少麻烦。伍妹儿骂立君：“狼心狗肺，没良心的东西！”真正反目成仇。
　　立君不为所动，开车去察看企业，处处生机勃勃，机械人员干得热火朝天。又托经信局领导帮忙察看运转情况，中规中矩一切正常。可能是自己错了。不知杨主席借了谁的公司入股，据说建设用地只象征性收钱，几万元一亩。项目破土动工，政府补助的真金白银就到账。产品上市，政府又有新产品补助。如果公司产值上千万或者过亿，还有更高的专项奖励。公司生产生物保健品，紧盯受灾群众身体健康，打着悲情牌四处广告，无论在川内还是在遥远的援建省市反响良好。杨主席经常在电视上露面，介绍企业推荐产品，感谢援建企业家为灾区造血，为受灾群众提供就业，为地方财政增收，解决困扰政府和灾民的难题。
　　立君看着，感觉介绍的企业仿佛在哪儿见过，具体的却说不上来。杨主席行事风格超出普通人认知。按惯例市级部门县处级干部，一般五十七八岁就从领导岗位退下来，过渡一两年后悄然退休，开始普通人生活。有领导顺应自然坦然面对，也有感觉变化太大很不习惯。无论哪种情况，过了五十五总是按部就班过日子。杨主席已过默认年龄，却打了鸡血样奔波忙碌，着实不多见。处级领导工资高，药店每月有收益，足够过上舒适生活。为了啥？为了灾区人民幸福，为了实业兴邦，还是为退休开辟新路？
　　实在想不明白。立君决定无论如何还得坚守底线，不能把真金白银扔进水里。既然杨主席愿意转让药店股份，那就顺水推舟，就算多给几万十几万也比借钱好。伍妹儿极度失望，寻各种时机与立君争吵，还是无法改变立君决定。最终把药店全权接下来。两人因此更加敌对真正行同陌路。杨主席从此很少来药店和公司。
　　地震过去三年，立君回了几趟石家沟张家场，废墟仍然随处可见，道路桥梁支离破碎，每一步都危险重重。抬眼可见白亮鲜红标语“三年任务两年完成”，每走几步就是建设工地。无论绵州城还是乡镇小聚居点，凡是地震时设定的临时安置点仍然人满为患，受灾群众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徘徊观望，等着别人怜悯政府救助，不知什么时候才是灾难尽头。地震袭击了人们，整个世界关注地震诉说地震，以各种形式抗震救灾。在公众的注视关心下，管理者大谈计划规划，建设者在镜头前畅想美好未来，专家教授审视反思。整个社会都集中在一起，为人类未来的安全和平寻找路径。
　　当关注减弱乃至消失，只有受难者孤零零面对现实。人们回到原有生存轨道，干着与灾民需求毫不相干的工作。自己灾后第一时间争取免除贷款，公司印刷各种各样抗震救灾画册。母亲忍耐不了财富召唤，最终回张家场经营客栈超市。父亲从地震出来，一直忙着恢复运输队伍。杨主席本该坐在办公室策划重建，却不遗余力投身项目。大家天天忙忙碌碌，好像都围绕着地震工作，可到底该干什么？立君自责对苦难没有反思，对灾民没有温情，一心钻到钱眼里，同历史上心忧天下的读书人相差甚远，忍不住为自己为社会悲哀。又觉得幼稚可笑，吃地沟油的命操什么中南海的心！
　　抛开高尚情怀，家里冷清难受却是因此而起，真想好好透口恶气，不然会活活憋死。不过得忍住。夫妻真的吵翻天，岂不成为笑话。两人耍朋友结婚一直受关注，局里公司的人会怎样看？传到石家沟无疑会成为笑柄，真的摆脱不了什么样父母养什么样儿女的魔咒？这么多年立君时刻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像父母那样。女儿马上中考儿子正上小学，都是市内有名的寄宿学校。自己受够了那种日子，不能因为自己再影响儿女。好歹也算文化人，不要泼妇骂街的一时快乐，得把一切装进心底，让时间去证明成就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