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块石头刚落地 又一难题迎面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早上，李琴从木箱里找出丈夫的一件旧毛衣，提着衣领看了看，见衣摆下面露出一根线头，怕不小心拽散了衣服，忙找来两根编织毛衣用的针，压住线头别几针，才放床边上，等他起来时好穿。然后出来掀开布帘，见女儿的一只臂膀露在被子外，就轻轻塞进被窝，掖了掖，才到厨房去做饭。
　　钟自鸣昨晚睡得比较死，起床时李琴已经把饭做好了；吃完饭刚准备走，李琴说：“把毛衣穿上，别冻凉了。”他只好去房里拿起毛衣，边穿边说：“如果顺利，可能回来早点；不顺利，可能要在外面住一晚上。你也别担心，咱当兵的人，不会有事的。”说完亲亲儿子，亲亲女儿才走。
　　钟自鸣到了教育局，见局长办公室没开门，经打听才知道，张局长到地区参加教育工作会议去了，主管人事的副局长王振山在教育局招待所召开部分高中校长会，就匆忙往招待所奔去。
　　出了教育局大门，左拐就是招待所大门。招待所是个四合院，全是基瓦房。大门对面是大厨房和并列的几间仓房，左右一溜都是客房，中间是个天井小院。钟自鸣不知道王局长在哪个房间开会，先从右手沿走廊一间一间观察，发现房门都是掩着的，也没听见说话声；绕过厨房到左侧，再次一间一间观察，直到快到大门一侧处，才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不好贸然闯进去，只是从门前溜一趟，然后倒回来再溜一趟，这时，他的眼角的余光发现了王振山。钟自鸣第一次认识王振山，那时王振山还是教研室主任，他带领教研室的老师到陈岗职高听自己的观摩课。但是，那次只是有过简单地交谈，时间这么久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壮着胆回到门口向他招招手。王振山看见他了，忙把水笔夹本子里，拿着本本出来问：“哟，钟主任，你找我吗？”钟自鸣说：“上次调令让我去北李楼，感觉离老家有点远，能不能换个离县城近点的学校？”王振山问：“你想去哪里？”钟自鸣说：“去穆梓店职高怎么样？”王振山说了声“行”，就进屋叫来穆梓店职高校长邹道祥指一下钟自鸣说：“这位是陈岗职高教导主任钟自鸣，因计划生育问题免职了。先放你那里，调令回头我给你补上。”邹校长忙伸手握住钟自鸣的手说：“早就听说你是我们教育上的人才，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呀！欢迎欢迎！”听到这里，钟自鸣激动万分，忙说：“好，好。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才笑眯眯地离去。
　　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满怀喜悦的钟自鸣，觉得应该给儿女们买点什么玩具，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才好。出了招待所大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弄道，来到对面百货公司。百货公司的柜台都承包给私人了，柜台与柜台之间有点间隔，各自独立；不过，货物的品种比以前似乎更加齐全。钟自鸣的目光一直在货架上寻找儿童玩具，从进门往左走，没发现目标；拐回来往右走，到顶头才看见货架上下几格都摆满了各种玩具：小汽车、小飞机、布娃娃、小青蛙、积木等，琳琅满目，要有尽有；另外还有小儿书，看图识字卡片等。看得他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买什么才好。“哎，先生想买玩具呀，小孩多大了？”听见摊主问话，钟自鸣这才回过神来说：“哦，大的上小学一年级，小的刚三个月。”摊主是位四十来岁的大嫂，笑眯眯地说：“好爸爸。大的呢，可以给他买个小汽车，小儿书也行；小的呢，还不大会玩儿，买个布娃娃他抓着玩儿就可以了。”说着把小汽车放柜台上，轻轻推一下，小汽车快速从这头滑向那头。“这个多少钱？”钟自鸣指着小汽车问。“不贵，三块二，你买就给三块吧。想要吗？想要我给你包起来。”摊主仍然笑眯眯地说。“布娃娃呢，多少钱？”钟自鸣又问。“这个便宜，就一块。”听到这里，钟自鸣从口袋里掏出钱来数了数，只有四块。他想，都买了玩具，回家的车费就没了。最终犹豫一下说：“好，就买这两样吧。”
　　冬天，黑得早。钟自鸣提着装玩具的塑料袋回到校园时，学校大食堂正在开饭。“甜甜，看爸爸给你买什么啦？”还没进屋，钟自鸣老远就大声吆喝。“爸爸！爸爸！”正在摇摇篮的甜甜闻声而出。“甜甜你看哈。”钟自鸣说着，蹲下来把小汽车放廊檐地平上，猛推一下，小汽车飞驰而去，到十几米外才慢慢停下来。甜甜迅速跑过去抓起小汽车，拿起来翻来复去看了看，然后学着爸爸的动作，把小汽车放地上一推，拍着手喊：“快跑！快跑！”但是，小汽车不听话，偏离了轨道，冲到廊檐下面去了。这时，摇篮里的爱民也“嗯啊嗯啊”地大声哭了起来。听到外面的动静，正在厨房炒菜的李琴，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她知道，丈夫今天的事，一定办得很顺利，就大声说：“好了好了！都别疯了！吃饭！”边说边端着两盘菜走出来。“哦，宝宝别哭，爸爸也给你买了好玩儿的东西呢。”钟自鸣蹲下来，把儿子往上提了提，靠在小枕头上，把布娃娃塞他手上。小爱民哭时，两只小手还不停地往下打，打一下，布娃娃背后缀着的小铃铛响一下，响着响着，他忽然睁大眼睛，停止了哭泣。久违的欢声笑语，今天在这个小家庭里回来了。
　　吃完晚饭，安顿好孩子。钟自鸣与李琴久违地拥抱，今晚也回来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钟自鸣准备去穆梓店职高报到。“还是买点什么礼品吧，第一次去校长家，感觉空着手儿总像不大好。”李琴说。“那行，路上不好拿，到穆梓店街上再买几斤水果什么的，就可以了。”钟自鸣说完就匆匆离去。
　　到了县城路口三角带处，钟自鸣刚下车，一位肩扛皮包的女人就过来问：“到汪河吗？”钟自鸣摇摇头说：“到穆梓店。”女人说：“上，上，马上走。”说着把钟自鸣推到车门口继续喊，“汪河汪河！马上走！”大约等了五分钟，又上来两个人。发动机响了，不一会儿车就开始缓缓前行。从县城到穆梓店只有八公里，比陈岗到县城近三公里。车走走停停，旅客上上下下到穆梓店街路口时，大约用了四十分钟。下车后，钟自鸣到水果摊前买了二斤苹果、二斤香蕉装在黑色塑料袋里，边付钱边问摊主：“大姐，请问一下，到职高怎么走？”大姐抬头看了看钟自鸣，微笑着用手指一下说：“就从这里往前走，到了路口再沿路往前走，有半里路吧，学校门口有牌子，到了就看见了。”钟自鸣连说几声“谢谢”才离开。
　　到了学校大门前，钟自鸣停下来环视一下：只见路的尽头是一片机瓦房，好像也是学校；路左边是操场与一口大塘相连，右边大门左墙垛上挂着方形校牌。大门没门，只是两个墙垛上支撑着一个拱型钢筋架。大门两边的围墙，全是红色机砖砌成的，好像是围墙又是房屋的后墙。他在心里笑一下：这是谁规划设计的，还真挺会利用资源啦。进了大门回头一看，果然看见两排房子门对门，门朝北的房子围墙就是后墙，只是门朝南的房子有点矮，他估计自己跳起来能摸着屋檐。校园里传来一阵阵抑扬顿挫的讲课声。他四周张望，正不知向谁打听邹校长住处时，邹校长慢慢向他这里走来。“邹校长！”他大喊一声迎了上去。“哟！钟老师！”邹道祥挥下手说，“走，屋里坐。”
　　到了屋里，邹道祥边倒水边说：“年内呢，就剩这么几天了，课都安排定了，你明年过了春节开学再过来。”钟自鸣接过茶杯说：“那行。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报个到。”邹道祥也坐下来说：“你家属的调令我也给你弄好了。不过，明年上半年你还搬不了家；我这里的房子有点紧，让你家属还住那里，在家里带带孩子。你一个人先来。”钟自鸣忙说：“谢谢谢谢，让你操心了。那我就不坐了。”说着就站了起来。“那哪行啊！”邹道祥也站起来拦住说，“还有最后一节课。等下课了，我把班子几个人叫一起，到街上去吃顿饭，大家互相熟悉一下。走，我们外面去转转，熟悉一下环境。”钟自鸣只好点头答应，跟邹道祥一起往外走。
　　下午，钟自鸣回到家的时候，学校刚上第二节课。一进门，就从妻子手中接过儿子，亲一下说：“儿子，看来你们还得在这里守半年呀。”李琴笑着说：“怎么，邹校长给你放半年假呀？”钟自鸣摇晃着儿子把邹校长的安排简述一遍说：“快过年了，不知道这个月的工资来没来，总得给这两个小大人儿添件新衣呀。”李琴说：“刚听夏晴说，周会计说的，工资到明天才能来。”
　　“钟主任回来啦！”夫妻俩正议论工资问题时，王全顺来了。他用食指在宝宝脸蛋儿上轻轻抚摸一下回身说，“你们什么时候搬家呀？搬家提前说一下，我好联系车。”钟自鸣把去穆梓店的情况再次简述一遍接着说：“估计到明年下半年才能搬走，给你添麻烦了。”王全顺面带难色，叹口气说：“秋季要了两个新老师，一直没地方住，到现在还在外面飘着的。要不这样吧，你们先腾一间出来怎么样？”听到这里，李琴带点火气说：“怎么腾呀？我女儿都这么大了，早就分床睡了。你这不是逼人吗？”王全顺压着火气说：“李老师这样说就不够意思了。新来的两个老师一直安顿不下来，你也看见了。再说了，你们都调走了，让你们腾一间屋也不算白呀。对不对？”恰在这时夏晴过来了，对王全顺说：“这样吧王校长，把我那间屋腾出来给你，怎么样？”王全顺随口应道：“那你住哪里去？”夏晴说：“这个就不用你管了。”听到这里，王全顺感觉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只好默默地离去。
　　快放寒假了。钟自鸣到教管站会计室去领工资，进门就问：“周会计，工资来了没有啊？”正在打算盘的周世明抬头看一下说：“哦，钟主任来了。乡政府通知说，你和李老师的工资暂时停发。”说着噼噼啪啪继续拨弄算盘珠子。“为什么？”钟自鸣愣一下问。“我哪儿知道呀？听说好像等后续处理结果吧。”钟自鸣大脑嗡一下，什么也没说就往回走。
　　“怎么办？存款折上的钱都交了罚款；工资又停发了。别说给孩子添新衣服了，怕是连割块猪肉都没钱。”吃晚饭时，钟自鸣像是对妻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明天我把两个孩子带姥姥家去住，年三十你再过来。现在放假了，也找不到人；等开学了，想办法把工资关系过那边去，看他们还怎么卡。”钟自明点点头说：“只能这样了。关键是后续结果会怎么样，心里还是不踏实。好了，先就这样吧。”
　　腊月二十九这天，下起了小雪。钟自鸣写了一幅春联。上联是：无官一身轻；下联是：有子万事足；横楣是：乐在其中。写完后，就提前贴好。妻儿不在身边，感觉大脑空荡荡的，天还没黑透就躺床上了。
　　第二天，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飘舞。钟自鸣骑上自行车，出了丁字路口往西拐，一路直奔。从学校到李琴娘家环山乡，将近二十公里。如果是天晴，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但是，他现在不得不时不时地抹一把眉毛上的积雪；上坡时只能推着车走。上到横山陡坡岗上，他把车扎下来，在脸上擦几把，看着眼前差不多有半里路长的下坡，才长长地出口气，骑上车，任凭其快速下滑。刚走不远，忽见左侧有个拉架子车的人横穿公路，白色的人拉着白色的车慢慢蠕动着；他本能地紧捏手闸，但车并没因此减速，只听“哐”的一声，连人带车从架子车车身上翻了过去，接着又“咵”的一声，人和车同时摔在地上，向前滑了几米远。钟自鸣懵了，他不知道自己摔坏了没有，只感觉左脸太阳穴处微微疼痛，雪片继续往自己身上飘撒。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爬起来，环视一下周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只见雪花像白色蝴蝶一样在漫无边际的旷野上飞舞着。他只好扶起自行车一瘸一拐地推着走。
　　“哎哟哥，怎么挂彩了？”钟自鸣刚进屋，小姨就调侃说。“拜年拜年，就要真拜。送走晦气，迎来好运，拜过头儿了也值得。”钟自鸣随口应道。看着屋中间烧着树兜树枝的火盆周围，儿子偎依在妈妈怀抱里憨睡，女儿伸手取暖，就也坐了下来，把双手伸向火盆上空搓几下。“爸爸！”女儿起身扑了过来；他忙张开双臂搂住，与妻子含笑对视片刻。尽管满屋烟雾缭绕，但他心里还是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