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威福八乡回村行小惠 俯仰四方出阁成大礼

　　三姑奶奶见他答应了，又怕他反悔，这表暂且不还。同着十里八乡的男女老少公然宣布她与满子梁的喜事，就定在正月初二。众人心里好笑，自己是个瘸腿老货，如何敢攀亲？又一琢磨，必是他儿子希望他长寿安康，所以才选了这么个货。外村的人自然如此看法，本村人却还是佩服三姑奶奶有胆有谋，揽到如此门槛，后生有望了。
　　
　　院子里，常子川和满天霞正指挥随从们往地窖搬运东西呢。门外谈笑声越来越近，众人进得门来，活也干完了。满子梁瞧见女儿在此，很是惊讶。愣神问道：“你不是去医院照顾常子川了吗，怎么跟着你哥回来了？”
　　说话间，众人都进了屋子里。屋小人多，除了认识的亲戚朋友坐在炕上，其他该站着便站着，该蹲着便蹲着，该挤着便挤着。宁教如此，也不出去。不等满天霞娓娓道来，人群中挤出个猩猩人来。此人正是常子川的舅舅，都管他叫常舅。他穿着工地服装，在满天白面前一脸奉承的微笑，掏出一支烟来毕恭毕敬得奉上满子梁，声音高度柔和适中，端着新闻播报员的架势汇报此事道：“老人家有所不知，自打上次令千金在苏家赴宴时，因为人多事杂，忙中有错，难免有一时失手的时候。所谓天缘凑巧，不打不相识，他们二人的缘分早已根深蒂固。”瞟了一眼满天白，看他坐在热炕头上搂着女友正咬耳朵呢。底下众人面含期待之色，时不时露个笑容出来又埋头窃窃私语的议论，各人心肠各人知，只不过齐聚一堂有点股市看行情，彩票刮大奖的样子。
　　满子梁接过他的烟，众人抢着点火。只不过他们坐得远，手伸不长。倒被身边的三姑奶奶抢了去。满子梁抽了烟，看看这满屋子人堆在眼前，心里也是不大顺畅。平时家里冷清的连狗都栓不住，今日里平白无故来这么多人。心下也明白，都是儿子在外头风光起来了，那口袋里也是揣名片的的了，称呼也是这个“总”那个“长”的。
　　靠灶台炕底下放着满天白和他女友媞媞的鞋子，他想靠边说话。因此把满天白的鞋子捧了起来，取出干净纸来擦了擦鞋边，提在手上靠近一点又说：“我外甥跟令千金结缘之后便去北京投奔满总去了。得满总栽培，我外甥现在医务科里做事。如今他二人回来，一是宣传医院，二是造福乡里，三是孝顺长辈，四是请满支书做个亲家翁，成全他二人的婚事。”
　　满子梁叫来天霞跟子川，笑呵呵得跟人说：“当初我女儿吃苏家席，又是喝酒又是打人，我当是惹出祸来了，没成想倒惹出个好女婿来。”又单把子川呼到炕上去，问他眼睛的伤势还疼不？子川瞥了一眼天霞，跟丈人撒起娇来了。只这一下，差点没把她恶心吐了。满子梁问众人，我这女婿可好？众人都夸不错。又请示儿子天白，何时为他们办婚礼？众人都竖起耳朵巴巴地听着呢，偏是三姑奶奶摘了那表晃悠。便撑起腰杆来说道：“小辈的事急什么，先把您二位的事定了再说。”
　　常舅紧跟着就说：“长幼有尊卑，喜事无大小。依我看就一并办吧，一来日子吉利就行，不用再挑他日。二来朋友亲戚也省得多跑一趟，三来老少同堂，父女同喜。村中佳话，传诵一时，也好纪念。”众人听了都说有理，满天白搂着女友请示意见。女友笑哼哼着说：“这位常大哥讲话真有条理，什么事都排个一二三。既然你们大家都说好，我也没什么挑剔的。”
　　众人又向满天白表了几句过年话，手里缺钱的求谋个差事，手上宽裕的也求个机遇。啥也没有的，除了客套几句，又把村里的历史说书似的说一遍。说到妙处，少不得逗他女友一乐。女友一乐，他也是一乐。如此聊了两个多小时，屋里光线黯淡下去。满天白从北京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到家里又应付众人，精神也疲倦了些。便吩咐子川带乡亲们去领年货，年货在十辆小轿车里。打开一看，却是米面肉油。每家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和一捆冻肉。众人见了这好东西浑身是劲，扛在肩上如同无物。
　　
　　瓦窑村的老苏一家三口团聚，胖二婶也把父母哥嫂孩子请了来吃团圆饭。孩子吃了饭自去看电视，吕老英雄自与家人商议为孙女橘姐举办婚礼之事。老吕柳妈十分高兴，都抢着定日子。橘姐听了两句，捂着大红脸和弟弟看电视去了。正论得欢时，胖二婶和儿子苏胜欧肩扛手提的进来了。老苏问妻儿去哪弄得米面肉油？胖二婶就把满天白回村时震撼的场面描绘一遍，且格外突出乡镇县领导都来迎接。吕老英雄乃激情年代之人，对干部要求极高。言外之意就是身为党员干部，如何为一介蝇营狗苟之商人屈膝。感叹社会风气不正的同时又骂女儿胖二婶嘴馋手贱，没有志气。连累外孙强受嗟来之食等语。胖二婶何等心宽体胖，父亲的话只当一阵风罢了。
　　满天白一心想夺回手表，见老两口形影不离，欲使调虎离山之计抢夺。偏此时老钱家的三儿子来借车送医救父。什么老钱小钱都不认得，只记得社会上有个号称“云哥”的人十分勇猛，经人打听得知此人全名叫钱德亮，弟兄五个，家住小木独村。把人喊了进来，老两口退了出去。没有别的话，就是说有时间要他引荐一下他五弟，钱海亮救父心切，哪有不应的。满天白也爽快，借给他足够的钱并安排人开车送他去医院。
　　
　　年来了，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欢快的海洋中。农村人过年其实是城里人的日常，可碗里的一块肉，一杯饮料，甚至一块糖都能笑好久。这笑得背后是亲情骨肉的团聚，是天涯海角的呓语时的场景。因为懂得珍惜，所以不惧分离。年之一事，亦如此哉。村里的鳏寡孤独在这天都有人家接管，家家户户都有善心，并非只有主角或主人公才去彰显这一点。比如红河村妻亡女散的老卫，还有放羊的王老汉等都不会让他们在这一天孤单度过的。
　　人间最是别离多，可恼时光留不住。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初三，满天白热热闹闹地给父亲和三姑奶奶举办了婚礼酒席，十里八村的都来随礼吃席，场面好生红火。三姑奶奶遂了心愿，把瑞士金表交给满天白，两无挂碍，各自安枕。转眼又到了正月十六，又是橘姐和苏天年的婚事。因苏天年的父亲是县局领导，家住城中。所以婚礼定在红河县太原路国宾饭店，婚礼当天，四方亲友，八方来客纷纷齐聚。娘家这边不说了，无非是吕老英雄夫妇、胖二婶夫妇、老吕夫妇、外带橘姐的弟弟。婆家那边除了公婆之外，还有一些官场商场的朋友，个个都是红光满面，发福发紫。这都不当紧，最主要的是苏局请了满天白来为儿子主持婚礼。其中之意，可窥管豹。
　　橘姐的同学也在宴会上，梅林看到他们幸福的样子，脑中幻想无数次，内心充满期待。她拉着钱海亮的手，幻想着自己就是这场婚礼的主人公。钱海亮外喜内忧，他一方面担心住院的父亲，一方面又为没钱娶她而发愁。单一个大哥就把父亲累的不成样，何况我们弟兄五个。一旁的高婷看了看婚礼上的橘姐，又看了看旁边的梅林。心想真是可笑，自己原本和橘姐最为亲近，由于两家大人的关系疏远了她。自己和梅林关系平淡，此刻倒成了妯娌。面对如此隆重恢弘的场地，还有新娘子金相玉质的装扮，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婚礼是何等的寒酸简陋，心中好一阵悲酸。此外还有常子川和满天霞来参加，常子川因伤辍学，错过班照。后一打听，橘姐也是临了辍学，也没班级照。心里舒坦几分，又想到如此方桃譬李之色将要下嫁犬彘之徒，难免怀藏替人垂泪之心。当然少不了朱三娃子和司马不北，他现在已经失身于不喜欢的人了。他麻木了，呆滞了，他心心念念的橘姐就要为人妇了，而自己却和不喜欢的人行了周公之礼。本来这场婚礼不想来的，倒是司马不北心胸宽阔，说同学一场，她又是你多年的梦中情人，去看看她穿婚纱的样子吧。
　　台上举行婚礼时，苏天年的堂弟苏胜欧作为伴郎，那是何等得兴奋喜悦，全程指教着天年，外人看着，感情多好的堂兄弟。这倒让同学们有些惊讶不已，有同学透露说，那是因为苏胜欧的考试成绩本来很好，考上了州一中，可是学校迟迟没有通知。细一打听，才知道他的名额被占了，且那人有不可说的背景。胖二婶急得没办法，让老苏求他弟弟。几多转圜，才得以如愿。苏胜欧转危为安，才知有叔叔的好处，自然对苏天年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