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张国杰被捕的当天，张承让家里也因为盖房院子杂乱不堪，前来安慰的乡亲邻居，见天色不早也都渐渐散去，付小兰见没了外人，硬是劝着让一天都没吃饭的姐姐和姐夫吃了顿饭。
　　(一)又分
　　付玉兰吃了点饭，见妹夫难得下山回来，想让妹子和妹夫重归于好，她忍着悲愤又来撮合了。付玉兰期待的说：“天不早了，难得大强回来一趟，小兰叫上大强，你们赶紧一块回去吧！”
　　张承让接着说：“对对，你们都回吧！咱干急不顶啥，大强，别再耍脾气了，好男不跟女斗，别和女人一般见识。”高大强因为心里还有疙瘩，只点头不做声。
　　付小兰缓解尴尬的说：“姐夫，姐，那我们回去了，你们也把心放宽些，大强咱走，时间不早了。”
　　高大强应道：“哦！姐夫、姐，你们放宽心，我们回去了。”高大强夫妇出了姐家的门，付小兰渴望丈夫回家却不好开口，只好找别的话闲聊。
　　付小兰说：“大强，他爷她奶那边你还住得习惯吗？”
　　高大强回话：“习惯、习惯，非常习惯。哎！你不是说，咱来生不听话都是我把娃惯了，这国杰懂事的很么又让谁惯了？怎么和来生一个下场？”
　　付小兰反感的说：“我真是服了你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大强反问道：“我又咋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付小兰不客气的说：“咱能跟人家比吗？国杰是为公事、公事，你听明白没？逮了都光彩。”
　　高大强嘴眼一歪的说：“还公事、公事，光彩个屁，还不是一样都叫犯人。看来在你的眼里，我和儿子总是不如人，永远入不了你的法眼。往后我还是回我的山里，你抓紧寻你的如意人，做你的如意梦，咱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付小兰生气的说：“大强，你、你、你？”高大强的话气得付小兰直躲脚，但付小兰见天快黑了，想着山路不好走，因为心疼丈夫，只好再央求说：“大强，娃的事咱都不提了，你看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今儿你就跟我回家吧？”
　　高大强坚决的说：“不想跟你回去！天再黑，我爬也能爬回去。”高大强就这样与妻子再次分手，付小兰站在岔路口，看着远去的丈夫，满脸都是无奈。而这时的高大强不仅吼起了秦腔《周仁回府、悔路》选段，而且还越走越带劲。高大强唱道：“哎呀……不好了……奉承东蛮奴才报恩如愿，蛮奴才害人的贼呀、贼呀，他将我推虎口进退两难，我怎忍心把嫂嫂去献，没奈何先把兄性命周全……。”
　　
　　
　　（二）分析
　　这次逮捕张国杰放在乡下开公判会，这在当地真是屈指一举，更奇怪的是接连几天都在公社对外的各大队的喇叭里重播实况，因此，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有人说，人都带走了，三五天都在重播实况，张国杰又不是为他家的啥事来，这也太冤枉了，这明显是给张家人的伤口上撒盐。也有人说，公社干部下基层指导生产，总是先在张国杰队上做试点参观，又何况张国良还是公社的农业干事，难道公社的一把手不知道袒护自己的手下么？还有人说，告张国杰坐牢的人，可能背后关系不简单，想抓人又怕引起民愤，要不然咋能放在乡下，又怎能破格的让广播重播这么多天等等，无论大家怎样议论，也都是猜测而已。张国文在学校接到弟弟张国良发来的“三弟被捕”的电报，连夜他就赶火车，追班车，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张国文一个早下了火车坐上了公交，因为到家没有公交可乘，他只好步行。当他走到距家两里路外的小路上时，忽听公社喇叭转播公判会的实况，于是，他走着听着，尤其听到对弟弟的判决词时，气得连路也走不动了，只好安定的坐在了路旁，他听完了公判会的全程，这才起身顺手拾起一个土块，狠狠的向路中央砸去。
　　张国文回到了家里，他看到院子一片盖房的狼藉，父亲蹲在地上低头抽烟，张国良坐在门槛上满脸沮丧的抱头思考，心里十分难过。当他走近二弟时，张国良才忽知大哥回来了。
　　张国良喊话：“爹，娘，我大哥回来了。”
　　张承让起身着急的说；“国文你咋才回来，赶紧想办法救你弟弟？”
　　付玉兰说：“国文，娘给你说，人家把国良和你小妹也扯进去了？
　　张国文说：“爹，娘，我刚在路上把公判会的全程都听完了，事情已定这样，当下咱再着急、再生气，也没啥用，我弟必须救，但咱得想出办法。”
　　张国良接着说：“爹，我哥说的对，救国杰咱要拿出办法才行。哥，昨天咱家盖房刚把大梁架上，准备上耙，这事一出也没上成。”
　　张国文说：“明天上，咱不能叫心眼坏的人看笑话，先把房盖起来，再商量国杰的事。”
　　张国良说：“对对！”
　　付玉兰问：“国文，那你请几天假？你弟这事我看麻烦着呢？”
　　张国文说：“娘，你不操心了，盖房的事安排好我就去趟县里，我有两个同学在县上任职，看国杰事出的要害在哪？咱想让国杰早点回来，可能就剩下打官司这条路了。”
　　付玉兰发愁的说：“啊!打官司得是要花钱，咱盖这房都借了不少钱，这可咋办?”
　　张承让接着说：“他娘，借钱咱也要为儿子讨回公道。国文，明天有国良在就行了，你赶快去县里吧！”
　　张国良赞同说：“对对！哥，就三间房我没问题。”张国文放心的点了点头。
　　（三）盖房
　　张国文回来第二天，家里盖房帮忙，人气大涨，随着炮声落幕、就餐结束，张国文正好从县里打探消息回来，他赶快拿出香烟给帮忙的乡亲发烟致谢：“患难见真情，辛苦大家了！”张国文送走了帮忙的乡亲，最后才来到了赵匠人面前：“叔，家里出了事，我爹心都乱了，多亏您给我家操心，真是辛苦您了。”
　　赵匠人说：“不辛苦！听你爹说，你回来了，你弟是个好小伙子，为公事挨打受罪真是太亏了，你在外面见识多，救国杰就指望你了。”
　　张国文说：“叔，我知道，我知道。”张国文一边给赵匠人发烟点烟，一边和二弟送赵匠人出了门。这时，一家人这才围桌吃饭。
　　张换换迫不及待的问：“哥，见到你同学了吗？”
　　张国文回答：“见到了，他们虽然知道一些国杰的消息，但他们都是局外人，也无能为力。”
　　张国良接着说：“哥，今天上梁，咱大队老书记和我原来手下的几个干部也来了，我很生气，都没怎么理他们，爹娘却蛮热情的。”
　　张国文说：“爹娘做的对。你是怨人家没给你通风报信，就是报了有啥用？逮人这事咋可能告你？就像法院审犯人一样，只要跟犯人有一点点关系的，都不能参与案子的处理工作。”张国良听了兄长的话，突然回忆起很早老书记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张国良说：“老书记曾给我说，受伤的售票员有后台，我当时一听就生气了，还把老书记怼了一头。我记得我说这话时，看得出老书记还有话要说，被我怼得封了口。”
　　张国文说：“售票员何止叫有后台，人家是新上任的、副县长老同学的儿子。不过，副县长态度很明确，无论谁扰乱了社会秩序，他都绝不姑息。我同学还说，公交车在咱这片运行，大约一年的时间里，接连就发生了三次受阻。第一次，乡下的社员把粮食晒在公路上，还嫌公交车轮子压了粮食，因为社员要求赔偿，延误了公交车的运行时间。第二次是有天傍晚，另一个村的公路边上堆了一排排麦草，司机为给拉柴禾的架子车让路，砸死了窝在麦草堆旁的狗，害得司机不仅给社员赔了钱，还影响了公交车交班的时间。第三次就是咱这事情，性质发展到了打架斗殴，上级不管都不行了。咱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国杰是这回是撞到风口浪尖上了，最轻也要判3到5年徒刑。”
　　付玉兰惊讶的说：“啊！国杰没伤人家一跟毛，还挨了铁杠子，凭啥判那么多年刑？”
　　张承让解说：“他娘，你没听明白吗？咱是鸡蛋碰到县老爷这硬石头上了。”
　　付玉兰熬煎的说：“那咱眼睁睁的看着国杰坐牢，娃的媳妇黄了不说，没等娃出来，我就先愁死了。”
　　张国文说：“娘，别愁，咱先不提国杰媳妇的事，出来了没媳妇再找么，咱现在唯一能救国杰的办法，只能为国杰申请辩护打官司，我们得抓紧准备材料、收集证据，赶在审判之前。”
　　张国良接着说：“对对！哥，我就想不明白，他们说我袒护弟弟，小换叫人帮架，这都没啥，凭啥说咱们是‘村霸、地头蛇’，每想起这些话，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张国文接着说：“我也很生气，这都是办案人，自个推测出来的结果。你想想看，国杰挨打不是咱队社员救他，而是被邻队社员救了他。然后，邻队社员又为国杰抱打不平，把售票员打成了重伤，凭这一点，国杰具有‘村霸、地头蛇’的嫌疑。因为有了这嫌疑，公判会才放到了乡下召开，而且，去乡下召开公判会的村子，正是公交车司机砸死狗的那个村子，这是一箭双雕、杀鸡给猴看。
　　张国良理解的说：“哥，我觉得你分析的对，这样的话，‘村霸’这恶名让咱背，那就太冤枉了。”
　　张国文肯定的说：“是呀！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起来，一定要让公安给咱个说法。明天我回单位交代下工作，回来就为国杰寻找证人。国良，你首先得把对方作证的人住址摸清楚，咱好去找他们。如果到时他们谁不想见咱，咱要带上干粮，做好连夜守候的准备，直到他们见咱。尤其是那个女医生的证词，对国杰特别不利，无论她在哪里，我们一定要找到她。”
　　张国良说：“女医生，哥你放心，她就在咱医院上班，跑不了。只要能救弟，我也豁出去了。”
　　张国文又叮咛说：“我回单位后，你晚上也要多看看法律这方面的知识，以防万一。”
　　（四）相见
　　张国杰被关后，高大强和付小兰似乎理解了儿子犯罪的原因。又一个探亲的日子，高大强和付小兰又不约而同前来探监，因为去的早，被崔警官上班看见。
　　崔警官招呼说：“来来，见你俩大老远来，我让你们看下你儿子审讯时的记录，也就明白了你儿子为啥不想见你们的原因了。”
　　高大强感激的说：“谢谢警官，您真是大好人。”高大强接过资料，付小兰也围了过来，高大强因识字少光翻页码，急得没看完的付小兰压住不让翻，高大强见崔警官在场，不好意思的说：“我识字不多，他娘你给咱念一念。”付小兰接过记录本就读了起来。
　　付小兰念：“我领同学偷瓜都为了嘴，后来被老爷爷发现，我们就开始和老爷爷玩起打鬼子游戏，没想到后来老爷爷就那样了，我后悔也来不急了。事情刚发生，我爹为我给老爷爷看病把家里钱都花完了，学校老师把我在大会上批评，同学也嫌弃我，我不想上学被我娘打骂。老爷爷死了，我爹替我吊孝又安葬老爷爷回来喝酒吃饭，喊我为“爹”，还说了许多许多让我滚出门的话，我连夜不得不出走。后来，我想挣钱把爹给老爷爷看病的钱还上，结果到山里水泥厂求工作，人家显年龄小不要我，我又饥又饿想到庙里有贡品就跑边了附近的庙，庙里的东西都是我偷着吃了。藏到周公庙后，来了红卫兵造反，我也参加了红卫兵队伍。有一天，不知谁砸开了周公庙几个封闭的窑洞，有个人说里面的东西能换钱，让我在外面放哨，他会给我好多好多钱，我想这下能还爹给老爷爷看病的钱，我就听他的指挥参于了偷盗活动。再后来，那个人没给我钱就不见了，红卫兵队伍也解散了，我只有在周围靠偷混日子，没想到我为偷挨了打，也打伤了人，成了偷盗文物罪犯……。”付小兰，边读边流泪。
　　高大强伤感的说：“我可怜的儿呀，是爹把你逼到了犯罪路上，是爹害了你呀。”
　　付小兰说：“警官，娃说的这些都是我们做大人的错。一会探视，让我们给娃好好道个歉，兴许娃就更能好好改造自己了。”
　　崔警官接着说：“你这话说对了，娃这心里有疙瘩，对你们总有抵触情绪，一会儿探视如果他还不见，我得想办法让你们见见，可怜天下父母心。”
　　高大强抱拳感激的说：“好好，谢谢崔警官。”探视时间将到，高大强和妻子来到了探视厅等待探视。不一会儿，高来生被警察带到现场，高来生想起前次两个姐姐探监说的话，仔细看了看父母，又低头无语起来。高大强说：“儿子，你不想见爹，爹理解你，是爹对不起你，爹不该喝酒骂你，爹花钱替你给老人看病、吊孝是应该的，谁叫你是爹的儿呢。爹为了你早点回家都把酒戒了，你不信等你回家了就问问山里的你伯、你大娘和你姐他们。”
　　付小兰接着道歉：“娘也对不住你，经常和你爹吵贯了，遇事总爱火上浇油，你爹他没当好爹，我也没当好娘，娘更没有当好一个妻子。娘把你骂狠了，还把你爹骂得离家出走，回到了山上，这都是娘的错。人常说，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娘保证改，你也要好好听警察叔叔的话，争取早日回来，这才能对得起为你丢了命的婆。”高来生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沉默着听完父母道歉的话，眼里泛起了泪花，抬头又看了看父母，诚实的给父母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高来生低声说：“爹、娘，别说了，我会争取早日回家的。家里的事我姐都给我说了，你们路还远着，赶紧回去吧。”高大强和付小兰总算见到了儿子，听到了儿子说话的声音，心里舒坦了许多。
　　（五）查证
　　自打张国文返回西安后，就给法院递交了辩护申请。不久，张国文请假回家，他随同弟弟张国良，还有因群架被公判会拘留十五天、已被释放出来的郭大明、堂弟和副队长，他们一行四人备上了自行车，聚集在张承让的家里，张国文很是歉意的对副队长说：“国杰这事，让我碎妹子给你带灾了。那阵子，你媳妇坐月子，头身娃（第一胎意思）出月你都没在家，实在对不起！现在你们还愿意腾出时间，帮着收集证据，我替全家和国杰先谢谢你们了。”
　　副队长说：“大哥，你见外了不是，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听说你要给国杰当辩护律师，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要查证据啥的？我们都是当事人，受点委屈算个啥？咱救国杰要紧么。”
　　堂弟又说：“大哥，说那话干啥？我们都是一块长大的兄弟，用不着客套，赶紧安排正事。”
　　张国文感动的说：“国杰能有你们几个、真是太幸运了。行！那咱就出发。”他们边走边聊，骑车行走在羊肠小道上。
　　张国良说：“哥，那个女医生调动工作了，已不在这边干了。”
　　副队长接着说：“啊！人都知道调动工作难着呢，人家说调就调了，这肯定是走了副县长的后门。”
　　张国文劝道：“话不能这么说，女医生家那么远，想把工作调的离家近点也很正常，不过在这个时候调动工作，不得不让人怀疑。现在咱不管她调到哪里，我们得找到她。说实在的，这找人取证真是一件麻烦的事，爹昨晚一再叮咛说出门三辈低，咱说话办事要小心，当下先要找到拿车摇把打国杰的那三个小伙，再接着上公交公司找老司机，最后再找女医生，不管谁调到哪里？咱一天找不见就当三天找，直到找见为止。”大家异口同声的说，那当然了。他们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三个小伙居住的村庄。
　　张国良说：“哥，前面就那三个小伙居住的村庄。”
　　张国文叮咛说：“我们进村到人家里，一定要耐心，千万不要冲动，要用和解和祈求的语气跟对方说话，力争我们想要的证词。”
　　副队长说：“大哥，您放心，冲动是魔鬼。再说了，我们被拘留了十五天，也长记性了……。”
　　（六）出狱
　　张国文领人为张国杰寻找证据的日子，迎来了高来生释放的日子。这天，高大强租来一辆小齿轮车和家人约好在岔路口相见，一并去接刑满释放的儿子——高来生。
　　劳改所门前，远远就传来了轰鸣的小齿轮车声，高大强一家人从车上下来，直视劳改所门口，不大一会儿，付迎弟去办手续过来，劳改所的侧门也就开了，高来生手提背包出来正在告别警察。
　　付来弟高兴的说：“爹、娘，看看，来生出来了。”
　　付迎弟接话说：“我刚去办手续，崔警官说来生改造立功减了刑，所以，今天被提前释放出来了。”
　　高大强也说：“爹也知道来生立功了，是我最后一次探监时，来生亲口给我说的。”父女聊天间，高来生向家人这边走来。
　　付小兰亲切的喊道：“儿子，儿子，我们都等你一会了。”
　　高来生说：“爹、娘，姐，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操心了，还麻烦你们来接我。”付小兰摸了摸儿子的头、肩，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起了转转。
　　付小兰哽咽的说：“傻儿子，说啥见外的话，我们是一家人。”
　　付迎弟插话说：“行了，谁长大还不做个糊涂事，别自责了。”
　　高大强接着说：“走走，前面是爹雇的小四轮，咱都上车走，沿路有家羊肉泡馍馆，咱一家人先吃饱肚子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