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以柔克刚

　　上午大课间，山镇高级中学全体教师会准时召开。
　　昨天傍晚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网上风暴，到这个全体教师会召开支前，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师们自然都能体会到领导的心绪。所以，老师们不约而同地收敛了往日开会前的笑谈，取而代之的是心照不宣的肃穆，让坐在上面的领导看不透他们真实的内心世界。
　　经过一夜的发酵膨大，校长的烂情绪如同坏透了的烂地瓜，灰白中夹着苍黑，从外到里都泛着一触即破的坏水；伴随着满腔的怒火，校长把发帖举报者和跟帖起哄者踩脚底下搓揉成粉末的心都有。可是，就在这个全体教师会召开前的半小时，大哥的一句话彻底转换了校长的坏情绪，浇灭了校长即将爆裂的怒火。
　　大哥深切体味到了校长坏地瓜般的情绪和即将爆裂的愤怒，担心事态因校长的全力反击更加恶化。
　　大哥忧心忡忡，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话说严厉了，会不会进一步激怒发帖举报人和跟帖起哄人，而且，把那些原本没有跟贴起哄的老师也推向敌对的阵营……”
　　聪慧的校长立即听懂了大哥的意思，可处于维护脸面的本能，还是硬气地甩出一句：“哼！他们还能反上了天？！”
　　硬气归硬气。大哥的一句提醒，无疑给校长打了一针清心剂，让校长暗暗赞叹大哥的冷静和睿智的同时，认真审视着自己既定的奋力反击战略计划的科学性和可行性。
　　校长端坐台上，深邃的目光走遍大会议室的角角落落，似乎要看透每一位老师隐藏在皮囊底下的那颗心，然后，轻咳一声，开门见山，先简要通报了网上的举报帖子和引发的跟帖情况，然后，用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沉静语调说：“老师们，可能你们猜想，我会因为网上的举报和跟帖而焦头烂额，怒火中烧，怒发冲冠，可是，你们想错了，我非常的沉静坦然。我为什么非常的沉静坦然呢？主要的原因有三个：第一，关于我校前段时间违反素质教育办学的行为，在上一次的全体教师会上，我已经做过说明，也得到了绝大多数老师同仁们的最大理解和支持。举报和跟帖只是极个别同仁的行为。既然绝大部分同仁一直都在承载着百姓父老和他们的孩子们的升学愿望而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工作着，我怎么有必要、又怎么忍心、又有什么资格给老师们一张愤怒的脸呢？
　　“第二，网上举报的我校违规行为，80%是客观存在的，20%是嫁接别人的违规行为，有可能我们在下一步被应试教育暗流推搡得也不得不实行。一句话，不管是事实，还是无中生有的，我们都承认。我们做了，就应该敢于担当。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我们也没有理由对发帖举报和跟帖呼应的这少数同仁吹胡子瞪眼。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个别同仁有怨气，去发帖举报，去跟帖，根本原因是我们的沟通出现了问题，我们最终还是应该通过心平气和的沟通，达成认识上和行动上的理解和支持嘛！
　　“第三，实话说，我们不愿意被发帖，被举报，在某些范围内也怕被发帖，被举报，但是，个别同仁就是要发帖举报，我们也不会觉得天塌下来了，因而怕得要死。举报发帖的最坏结局，就是我们学校被省教育厅下来查证属实，然后，责成滨海市教育局摘了我们‘滨海市规范化学校’的牌子，撤了我的职。而摘了牌子的结果是，扣减了学费标准，导致各位老师们少得可怜的加班补贴无法发放；撤了我的职，我王思畅不会做老师的工作，丢了官。可我也赚了个‘无官一身轻’，不是？还有一点儿需要说明的是，处分我们学校，有可能波及主管局领导，直至分管教育的政府领导，可是，到那个时候，我官儿都丢了，处分也背上了，还会顾忌到上级领导受到牵累、被处分吗？嘿嘿……”
　　校长字顿句挫、舒缓安然的话语，渐渐把校长推到了一种超越常人心胸的境地，让他在讲话的过程中收获着凌然超人的精神优势；同时，冲淡了会场的紧张压抑，让越来越多的老师们渐渐抬起头，正视着领导，渐趋轻松的脸上呈现着思考和认可的神情，夹裹着淡淡的笑意。就在这一刻，校长意识到，自己今天早晨临时做出的抛开一夜的满腔怒火、避开会场的杀气腾腾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和伟大！
　　校长记不清哪位知名中学的校长说过：‘柔和，有时比风暴更有力量。柔和是一种品质与风格。它不是丧失原则，而是一种更高境界的坚守，一种不曾剑拔弩张、依旧扼守尊严的艺术。我们的声音柔和了，就更容易渗透到辽远的空间；我们的目光柔和了，就能更轻灵地卷起心扉的绢纱；我们的面庞柔和了，就更流畅地传达温暖的诚意；我们的身体柔和了，就更准确地表明与人平等的信念……’”
　　校长接下来的阐述就更加地深入人心。
　　校长说：“我知道自己才疏学浅，对人也缺乏深入细致的观察和研究，但我还是把人大致分了四种：第一种，损人利己——虽然不道德，也不光彩，但有时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人毕竟是有私心的高级动物。作为凡人俗人，为了自己得利，难免做些损害他人的举动，只要别太超越了人性和道德的底线，可以理解。第二种，损己利人——这是一种超凡脱俗之人，用老思想家荀子的话说，就是‘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的人；第三种，不损人利己，就是不为了一己私利而损害别人，换句话说，有私心私欲，但如果这种私心私欲的满足需要用损害别人来换取，我是不会干的，这种人，是简单平凡的好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种人；第四种，损人不利己——损害了别人，而自己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前面三种人，都是容易理解的，唯独这第四种人，是我们不容易理解的。我今天列举四种人的意思，是想回归原点，也就是今天开会的主题——举报学校的违规办学行为，在目前乃至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似乎改变不了违规的现实，因为这是老百姓、也就是社会的一种需求；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在当今中国社会里，说得庸俗些，其实就是办老百姓满意的教育。应试教育能让更多的孩子考上大学，考上好大学，老百姓就满意，人民就满意，社会就太平，办‘人民满意的教育’的政府官员就满意；反过来说，你天天搞素质教育，一年四季不让学生早晨6：30之前起床，双休日学生尽情游玩，三天两头就带领学生去社会实践，发展特长，你一天只给学生上六节课，其余时间全让学生自学，不准辅导，学生能考上大学、能考上好大学？学生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好大学，老百姓就要骂娘，也就是人民不满意，那么，办‘人民满意的教育’的政府官员能满意？政府官员不满意，你能继续干你的教育局长？能继续当你的校长？老师们，同仁们，我们大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最低也接受过初等教育，将心比心，换位思考，换了你，来当这个校长，你也得在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的夹缝里面挣扎，找擦边球打，甚至直接了当地违规；否则，你用不了几天就得走人啊我的老师们！也就是说，你举报倒了一个违规办学的校长，牵累了一批同仁，还会再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得不继续违规办学的校长。而你自己什么也没有得到！何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被大家都不理解的人呢？”
　　校长的论述，让老师们觉得毫无遮拦，诚诚恳恳，实实在在，切中要害，虽然不符合当前省教育厅乃至国家的教育方针政策，但你又一时间说不清他究竟错在哪里。“校长有校长的苦衷”就成为老师们心里共同的感受。
　　会议结束后，校长又把大哥叫到他的“官房”，说：“怎么样，你觉得这下暂时应该能够刹住发帖举报的人了吧？”
　　大哥说：“以柔克刚，效果相当好。我估计，跟帖的不会再有什么后续动作了，而那个发帖举报的人，也该收手了。假如还继续发帖子，那就真的不可理喻了，恐怕除了调离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校长叹口气，说：“这个学期才过去了一大半儿，还有下个学期，不到学年末，调离教师是不可能的，他真要继续发帖举报，也只能另想别的办法对付了。不管怎么说，我们得防备着他，首先就要确定他究竟是谁。这样吧，你在家照看一下，我马上去城里查实一下，看看这个挨千刀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