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谋划（二）

　　临近午夜，校长和大哥终于理清了制止当前违规办学行为被举报的思路与对策，这一过程，经历了太多的反复与斟酌。
　　开始的时候，校长开诚布公地说：“刘铁啊，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我不能乱了方寸，更不能六神无主，让级部主任和很快就会听到消息的老师们，以及外校人士议论纷纷，说什么山镇高级中学的校长，在被举报的风口浪尖上晕头转向、无所作为之类的屁话。现在，人都走了，咱俩之间没有走出去的话，实话说哈刘铁，我是真的六神无主了。刘铁啊，你对这类问题研究得多，思考得深，你先说说吧，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应对啊？王局长等着我明天早晨汇报呢。妈妈的，娘希匹！当了这么多年校长，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这么倒霉过，这么茫然无措过！”
　　大哥说：“我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应对才有效啊，校长。”
　　校长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也在上面发帖，大力宣传一下我们如何全面实行素质教育新政。方案，做法，体会，今后打算……应有尽有，这样可以混淆视听，冲减一下外界、尤其省教育厅领导对我们违规行为的关注程度，也可以彰显一下我们的坚定姿态，同时，打压一下举报人的嚣张气焰和跟帖人的得意心态。”
　　大哥忧心忡忡，说：“可要是适得其反呢？我是说，一旦我们在网上发出声音，不管是否认，还是掩盖，还是粉饰，都极有可能引发对方更加疯狂的反击，毕竟，他们说的是事实。而一旦出现这种状况，我们就不仅不能打压下去对方的嚣张气焰和得意心态，反而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校长琢磨好久，说：“也是。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而待毙把吧？”
　　大哥琢磨半天，说：“我觉得，还是及早开个教师大会，讲明道理，比较稳妥一些，毕竟，绝大部分老师理解我们的苦衷，知道我们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不支持，但也不会轻易再跟着举报和跟帖……跟帖的只是少数教师，而且外校的可能性不大，只要我们开诚布公，将心比心，以心换心，还是能够稳住这部分老师的心的。”
　　校长面带兴奋，说：“这没有问题，开个会说道说道，我都不带打草稿的。”
　　大哥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而一旦没有了跟帖人的推波助澜，省教育厅领导对我们违规办学的关注度也就会大大降低，同时，那个举报人的举报热情就会锐减，他的举报贴发上去了，发泄完了，只要不再受到新的刺激，他也就极有可能偃旗息鼓了。”
　　校长嘿嘿笑着，眯缝起刚才还六神无主的双眼，注视着大哥，说：“就这么办！我就知道，你刘铁有的是思路，有的是办法！我明天上午就召开全体教师会，好好说道说道！”
　　大哥依然忧心忡忡，说：“其实……这也仅仅是临时抱佛脚的应付之举，管得了一时，管不了长久。”
　　“噢？”校长红润自信的脸上泛上一层疑惑，一双暗淡下来的眼睛释放着失落，望着大哥。
　　大哥有些后悔，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摆出自己的担心和忧虑，让校长重新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再遭打击。走一步，算一步。让校长信心满满地开好“安民”大会，稳住眼下愈演愈烈的发帖、跟帖局面再说。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大哥只能嗓子无痒症状地轻咳一声，说：“我想，这个举报人已经收获了报复我们的快感，一旦再有什么不满，他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举报，即便没有这次这么多跟帖的，也足以招来山海县教育局的非难；更可怕的是，省教育厅的明察暗访组就会跟踪而至，令我们防不胜防……所以，明天上午开个安民大会，暂缓眼前的危局好办；难办的、非常糟糕、非常棘手的是，我们怎么防得住这个举报人今后接二连三的举报行为。”
　　校长兴奋轻松的笑意，随着大哥的陈述，渐渐凝结成一层阴冷僵硬的幕布，挂在脸上，黯淡而又晦涩。一圈儿缠绕一圈儿的烟雾在这块幕布前面尽情地、恣意地跳着优雅的舞蹈；弥漫开来，侵入大哥的喉咙，踢踏得大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直到大哥忍不住，跳起来，跑到自来水前灌下几口冷水，才有所缓解。
　　校长掐灭还剩下大半截儿的软中华，狠狠地说：“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出这个发帖人，想办法制止住他的这种举报行为。”
　　大哥点点头。
　　校长忽然变得信心十足，说：“我明天开完教师会就去城里，动用公安内部的关系，锁定举报人的IP地址，不愁找不出这个小人。”
　　大哥说：“那是。可是，找出这个人，又能怎么样呢？即便证据确凿，他也承认了错误，承诺了不再发帖举报，可是，如果他有心要举报，他可以变换地点，变换方式，比方，委托他人在外地操作，我们一点儿对付的办法都没有……比方说，我们都怀疑这个人是赵钢，如果真的是他，他性格十二分的偏激，打不得，吹不得，吓唬不住，软硬不吃的主儿，你说怎么办吧？”
　　校长无言以对，两人的对话陷入僵局。
　　没有人知道校长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三根烟一口气、不间断地抽完了之后，校长把第三根烟蒂连同上面的火星狠狠摔到脚下的木地板上，然后，抬起脚，狠劲地揉了个稀巴烂，说：“他还真反了天了？”
　　校长的情绪就像搁了一冬加一春的坏地瓜，从外到里，烂透了。
　　大哥打个寒噤，欲言又止，在接下来的漫长时光里，大哥只能任由校长的烂情绪，在无边的黑夜里，寂寞孤僻地四处蔓延和游荡……
　　
　　外面还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老妈和老爹就起来做早饭。
　　厨房里传过来轻微而有节奏的“呱嗒呱嗒”声音，我不难想到，那是老爹在擀饺子皮，老妈在包饺子。怕惊醒了我，老爹特意压低了小擀面杖与面板之间的碰撞声。其实，二老忘记了高中班主任天天凌晨四点半之前就得起床，四点半就得准时上岗值班，看学生。我有心起来帮忙，又怕被疼爱地拒绝，说“不用，你再睡会儿，养足了精神好进城”；我有心想制止二老忙活，又非常清楚，不可能达到目的：二老是想让我在相亲之前吃顿新鲜饺子，图个顺利，或者说是图个成功……
　　果然，二老端上餐桌热气腾腾的饺子时，老妈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嘿嘿……使劲多吃哈，儿子！保准能顺顺利利地相中这门好亲事！”
　　
　　承载着老爹老妈蓄积了多年的期盼和祈祷，我载上二老，并且在二老提前找算命大师选定的吉时启程。
　　老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重复着已经说了不下五遍的话：“见面的时间定在上午十点。原本定在八点，后来，那姑娘说有课，等上完课，走出校园，来到见面的地儿，差不多得上午九点五十，所以，三个媒人干脆就定在十点见面了。虽然不带‘八’，但是‘十’也不糙，‘十全十美’，还有‘大成’的意思哩！见面的地儿选在距离姑娘工作的县一中不远，家家悦门前广场，这也是对姑娘的尊重……”
　　听着老爹“姑娘”“姑娘”地称呼来，称呼去，我凝重的心里不由得蹦出来一丝酸酸涩涩的好笑——如果对方年龄和我不相上下的话，应该称其“女人”或者“女方”，才合乎其年龄特征；就像我，三十有三的人了，大概没有人再称呼“小伙子”了，如果非要称其姑娘不可的话，你就只能在前面加个“老”字啦！
　　寻思间，大哥的电话打过来，说：“你在哪里啊，老三？怎么从清早一直不见你的踪影？”
　　我说：“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老大。昨天夜里就回家了，赶上你和校长在‘官房’里议定军国大事，不便叨扰，就没来得及请假，本打算今儿早晨给你打个电话，可一兴奋激动，就忘到脑后了。我正拉着老爹老妈走在去县城相亲的道儿上呢！”
　　大哥在那头沉默片刻，说：“这么说，今天上午大课间之前回不来了？要开全体教师会呢，你是大教研组的组长，缺会不太好……”
　　我打着哈哈，说：“呵呵！嘿嘿……肯定赶不回去啦！我说大哥，对你来说，开会最重要，可对我来说，现在相亲最重要。你跟校长说一声吧，虽然我不能参加会议，聆听校长大人关于‘安民’的演说，但我一定没有问题，山镇高级中学只剩下一个不发帖、不跟帖的教师，一定是我！”
　　大哥语气平淡，说：“这我信，祝你成功。”
　　“好——咧！”我猛地一踩油门，直奔那个老姑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