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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成家的冲动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7-10 00:32:10      字数:3848

  我们离开“好在来”,刚好到了山镇高级中学下午上课的时间。
  二哥提议一块儿再到县城聚聚,他请客。
  大哥说,校长不在学校,他还得坚守岗位,得到了大家的理解。
  把大哥送到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口,我没有下车,随他们一路东倒西歪、豪情万丈地奔向县城。
  我们兄弟三个坐苏敏开的车,五弟坐未婚妻肖思雨的车。没走出多远,四弟忽然提议去洗脚,然后去唱歌。
  二哥说:“不如抓经济。上次跟圈内的几个伙计打麻将,五十的炮,五十的鱼,一下午的时间,竟然输了整整五千块!整整两个月的稿费哩,两个半钟头,竟然一把都没和!看今天能不能在兄弟身上找补点儿……”
  二哥话没说完,几乎同时招来大家的攻击。
  苏敏说:“好你个张斌!不怀好意,没安好心,在外面输了钱,想在自家人身上找便宜!”
  四弟则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外星人一般地看着二哥,好半天,恶狠狠地说:“活该!弄不好,下回输了房子输老婆呢!”
  我捅四弟一把,小声说:“说什么哪,这么刻薄……”
  四弟瞥我一眼,说:“我看啊,怎么玩儿,玩儿什么,应该听三哥的,毕竟,到了县城,三哥是客。”
  我赶紧说:“你们随意,就别管我啦。一家子兄弟,再客套,就见外了。实话说哈,你们说的唱歌啊,洗脚啊,打麻将啊,我什么都不行。咱们各玩儿各的,只是二哥提前告诉我晚饭的去处就行。”
  我说的是实话。
  多年的乡下生活,让我跟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火树银花的县城生活搭不上边。多年的单身生活,也让我除了孤独地思考,孤独地上班,几乎没有其他的爱好。除了会打“手把一”还不精通,常常大王小王憋在家里,被一张牌顶十张、五张外,不会跳舞,不会斗地主,不会打麻将,不懂得“推拖拉机”——还是三年前,有一次,因为班上有个学生经常违纪,我被其家长盛情邀请吃饭,在酒桌上,听家长和镇上的几个干部、个体户闲聊说,昨天晚上推拖拉机,推到半宿,我吃惊地问人家:‘怎么推到半宿呢?拖拉机掉到深沟里啦?怎么没找吊车吊上来?’话一出口,满桌子的人面面相觑,直到确定我不是幽默地开玩笑时,才有一人对我说:“‘推拖拉机’是玩儿一种扑克,不是推农用机械。看来,田老师一心扑在党的教育事业上,从来不玩儿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车经过利群超市,我和二哥、四弟、苏敏分了手。
  
  天气渐渐冷了。
  我想起上次回家看到老爹的两双手套都碎得不能再补了,决定给他老人家再买两副。
  县城到底和乡下有着截然的不同,县城自有县城的风采。这除了人多,车多,店铺多,高楼大厦遍地之外,你从大大小小的商场、店铺、酒店门前尚未撤去的一块块“迎新年庆新春本酒店餐饮住宿一律七折优惠”等五花八门的红色条幅中,还能清晰地看到已经过去了的新年的背影。这背影虽然渐去渐远,但是,显然还在散发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同时,让你从中不难嗅到繁荣昌盛的文化韵味……
  买两副手套是件很简单的事,没费多大工夫,两副手套就掂在手里了。
  距离吃晚饭的时候还早,出去也没有明确想去的地儿,便索性夹着两副手套,在超市的各种购物区漫无目的地闲逛。
  这世界有时真是小得出人意外。
  在婴幼儿用品专柜前,我竟然碰到了葛玲检察官,挺着个大肚子,在选购婴儿用品。
  葛玲检察官看到我,犹豫了一下,身子转向一边,可能误以为我已经发现了她,与其躲避,落得个不大气的评价,倒不如直面现实,争取主动,于是,在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转过身来,露出一脸的惊喜,说:“田老师啊,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说:“哦,给我老爹买了两副手套,顺便闲逛呢。你……都要当妈妈啦!真是没想到啊,能在这里碰到你。”
  搭话间,我发现葛玲检察官发福了不小,加上身孕,迫使她小巧玲珑的身躯矮下了一截儿,且臃肿不堪,皮肤也不怎么好,虽然在极力做出一副轻松幸福的表情姿态,但却掩饰不住满脸的憔悴和精神上的疲惫;原本红晕俏丽的脸上,布满了点点黑斑,虽然擦了厚厚的脂粉,但是,没抹匀,非但没有遮住上面的黑斑,反而更难看,仿佛原本娇艳欲滴的荷花瓣上被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胡乱地刷了几刷子石灰粉。当年,在山镇高级中学时身上洋溢着的那股温顺气质还保留了多少,除了她本人、她现在圈里的人和她的那个检察官丈夫清楚外,恐怕没人知道,我更是无法考证了。但是,她当年的漂亮,细腻,青春,朝气,却如同日出后荷叶上晶莹的水珠,随着时光的推移,远没到日挂中天的时候,就渐渐地耗散殆尽……
  葛玲检察官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的尴尬,想说什么,但是嘴唇只是轻微地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话不投机,也许当年山镇高级中学里和五弟的那段生活,因为我的出现正飘摇在她的眼前,葛玲检察官一时没了言语。
  鬼知道我怎么关键时刻自恃还比较聪明的大脑,尤其是敏锐的语言区竟然也变得一片空白,仿佛一块儿刚被漂洗过的邹邹巴巴的白粗布,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晚上吃饭的时候,两杯酒下肚,我竟然没有把持住嘴关,当着五弟和她的未婚妻肖思雨的面,说:“你们猜,今儿下午我在利群超市碰到谁啦?”
  众人疑惑。
  “葛玲检察官!”酒意正酣、醉意朦胧的五弟,明显地流露出情感的波动和心灵的震颤,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还是被我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五弟的未婚妻肖思雨都捕捉到了。
  四弟白我一眼,打着哈哈说:“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哈,你看五弟和思雨这等恩爱,这般依恋,这样‘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态势,心生嫉妒了,还是咋地,啊?”
  四弟虽然话不认真,但还是让我有种小贼被捉了小赃般的感觉,不用照镜子,就能知道自己的脸是涨红了。
  二哥赶紧出来解围,说:“老四,你话重了哈,老三提起葛玲,绝不是别有用心,倒是想抒发一下对时光流逝、岁月更迭下的人事变迁的慨叹而已,你说是吧,老三?”
  我对二哥陡然升起了满满的感激,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对方变化真是太大了,如果不是她主动打招呼,我还真是无法认出她来呢!我俩站在那里,十秒钟内愣是没有言语,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哥说:“也是,难怪呢。当年的葛玲老师,目前的状况,我是最了解了。那个检察官根本不顾家,对葛玲也并不怎么好,业余时间都用在吃酒、打麻将上了。据说,外面还有不止一个相好的。哎,两人结婚都好几年了,这才刚要制造个后代出来。那个男检察官家庭五代单传,葛玲检察官曾对一个要好的女同事说,就怕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孩……嗨嗨嗨,也真的是苦了曾经的葛玲老师了。”
  如果不是五弟在场,我们当中至少有个人,敢保会感慨道:“命运哪!要是葛玲老师跟五弟结婚,以五弟那份痴情,葛玲老师敢保不会出现今天这状况。”可既然五弟在场,这种感慨只能憋在心里,自生自灭了。
  “哎哎哎,打住打住!我再敬五弟和思雨一杯!”二哥站起来,喊。话音落时,一杯青岛啤酒一饮而尽。
  
  我回到山镇高级中学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
  除了大哥办公室里间亮着灯以外,山镇高级中学的办公区、教学区和学生宿舍区再没有灯光透出来,只有校园主干道上几盏路灯还在身不由已地散发着白里泛黄的光芒,仿佛瞌睡人即将睁不开的眼。那一团团的光芒上缠绕着一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孤独、疲惫和睡意……
  不用走到大哥办公室窗前,就知道大哥还在办公室里忙碌,谋划他的素质教育新政和应试教育对策,我有心过去跟大哥“瞎掰”一会儿,但还是没有打扰。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黑暗中能够想见的洁白的天棚,看窗外寂寞遥远的星星,想大哥、二哥、四弟、五弟,想当年的葛玲老师、现在的孕妇葛玲女检察官,想有情人就快成眷属的五弟和他的肖思雨,想日渐年迈的老爹老妈……一种从没有过的孤独袭上心头:我也该成个家了。
  如同沉睡了千年的东方雄狮,有一天忽然醒来,立马就爆发出强烈的冲击力一样,成家的那根神经一旦苏醒,爆发出来的愿望是何等的强烈,真的难以言表。夹杂着不可抗拒的冲动,让我寝食难安,无心它顾,没能熬到下一个周末,就找到大哥,说:“请假回家一趟哈。”
  大哥望着我,一脸的不解:“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些年破天荒头一次请假回家?”
  我说:“屁呀,没啥事。就是突然想老爹老妈啦,不回去看看,没法活了。”然后一路狂奔,丢下满脸疑惑、满腹狐疑的大哥在那里愣怔半天,难明就里。
  
  坐在热炕头上,陪老爹嗞啦着小酒,消受着老妈忍受着严重的腰腿疼做的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满腹的愧疚自然没法细说。
  我说:“爹,妈,我想尽快成个家了……这么些年了,没焦急,白让你俩操了这么多年的心……”
  老妈丢了炒瓢炒勺跑进来,满眼都是泪。说:“你……终于想通了?儿呀,你是该成个家了啊!不,早就该成个家啦!你看看村里和你岁数差不多的,还有你舅家姑家姨家兄弟姊妹,最小的,人家的孩子都好几岁了呢!俺就知道,你平白无故地中间回家,一定是有了什么重要的大事要告诉俺跟你爹!”
  老爹把酒杯里二两多烈性白酒一饮而尽,然后,卷旱烟的两只青筋裸露的手微微地颤抖。说:“小子,你该不会在外面早就有了中意的女人了吧?你来我往地生米煮成熟饭了,今儿回来通知我跟你妈一声吧?”
  我说:“哪能呢,我什么脾气,你俩还不知道?八字还没有一撇,不,八字还没下笔呢!成家的想法,就是上个星期天的晚上才有的,我今天回家,一来,告诉你们一声,二来,也让你们帮着物色物色,模样丑点儿不要紧,只要我看了有感觉、能拿得上人场就行,干什么的,户口是不是在外面,都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
  老妈忙不迭地点头,宛如一只快饿昏了的老母鸡,在施展着浑身的力气,不停地啄食一堆陈放多年、快要腐烂了的小米。说:“那是那是,俺们听你的听你的,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一辈子幸福,我跟你爹都听你的……”
  老爹很厚重、很沧桑地咳了几声。缭绕的烟雾弥漫开来,却遮不住他老人家两眼里浑浊的泪水和话语里不可动摇的执拗。说:“还是先在吃国家粮的里面找一找吧,实在找不着,再找吃农家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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