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惊天举报

　　大哥在办公室里度过了一个漫漫长夜。
　　他终于完成了《山镇高级中学学生双休日管理制度》、《山镇高级中学教师全员育人管理制度》两个关于山镇高级中学深化素质教育的纲领性文件。
　　大哥搓搓酸涩的眼睛，准备躺在沙发上迷糊一会儿，这个时候，手机上设定的起床铃声已经响了。
　　凌晨4:30，山镇高级中学的住宿生开始陆陆续续地起床了。
　　这场素质教育风暴以前，山镇高级中学上第一个早自习的时间是凌晨4:50。有辅导任务的任课教师，提前5分钟候课，大部分学生也就在凌晨4:45之前全部进了教室，在这种情况下，学生就必须在4:30——4:44之间完成起床、洗刷、上厕所、进教室的一切事项，而且，山镇高级中学一年四季都执行的同一张作息时间表。
　　山镇高级中学紧靠镇驻地机关住宅楼和山镇村民房。铃声太早，有扰民之嫌。所以，山镇高级中学是没有起床铃声的，起床的铃声都设在值班领导、班主任、任课教师的手机上和学生宿舍床头的闹钟上。山镇高级中学每天迎着黎明的第一次铃声是5:45，也就是第二个早自习开始的时间。
　　素质教育新政要求学生早晨6:30之前不准起床，不准组织学生上早自习。老师们欣喜若狂，学生们欢欣鼓舞，可领导不能迷失了办人民满意的教育这个大方向，在拗不过老师们追求休息权和健康权的情况下，一个学生大会，一个家长大会，一番素质教育与升学教育的论证，把学生的心和家长的支持尽收囊中，所以，教师可以不起来辅导，但是班主任必须起来值班，维持学生秩序，学生必须一如既往地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学习。正如校长在领导班子会议、在班主任会议、在全校学生会议和家长会议上一贯强调的那样：“省教育厅的规定是刚性的文件，我们没有不执行的理由，但是谁也不能剥夺了学生们刻苦学习的权利，除非你能在将来给每个孩子一个令他满意的工作和社会地位。既然你不能在将来给每个孩子一个令他满意的工作和社会地位，你就要尊重学生选择学习、从事学习的机会和权利。所以，学校不强逼学生凌晨4:30起来学习，但是，只要学生自愿，学校也绝不能剥夺他们刻苦勤奋、积极上进的机会和权利！”
　　在校长如此鲜明的办学方针的指导下，山镇高级中学的学生们经历了短暂的欢欣鼓舞之后，绝大多数学生比飞去来器还要动作迅速地回归了理性，在旧有的作息时间里积极上进。不同的是，没有了任课教师的辅导，也听不到第二个早自习的铃声。山镇高级中学每天早晨第一次铃声是6:30，既是起床铃声，也是结束第二个早自习、吃早饭的铃声。
　　彻夜未眠的大哥走出办公室，在教学区和宿舍区转悠。
　　眨眼功夫，所有宿舍的灯都争先恐后地亮起来了。灯光交相辉映，精神十足，瞬间淹没了高悬空中的几盏路灯的光亮。没有鸡鸣，也听不到狗叫。伴随着学生跑动的嘈杂的脚步声，原本寂静沉睡的校园，眨眼之间变得紧张忙碌起来，整个校园的夜空，迅疾弥漫着饱满、刚劲的张力。这种饱满、刚劲的张力，夹带着临近隆冬后半夜特有的气息，感染着大哥，让大哥浑身的疲惫、怠倦逃得了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充实欣慰和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轻松……
　　大哥神采奕奕地在学生中间徜徉。
　　不足十五分钟光景，上千名学生全部进入教室，班主任们也都先后到位了。
　　山镇高级中学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一的领导班子工作例会，在“官房”里按时召开。
　　大哥起草的《山镇高级中学学生双休日管理制度》、《山镇高级中学教师全员育人管理制度》得到了校长的高度首肯，一字没有改动地被校长办公会通过。
　　两项管理制度，给山镇高级中学双休日的学生管理提供了更加严密、科学、高效的制度依据和操作方法。双休日，哪个级部，哪个班级，哪节课统一组织上课，哪节课部分学生要外出体育活动、洗衣服，学生如何请销假，教师如何控制教室、宿舍的学生人数等等，均做了严格的规定，灵活而便于操作，条理而责任明确。自然对每个任课教师来说，增加了学生管理的事项、责任和难度。
　　校长最后说：“既然大家一直通过，那就下发执行吧。”
　　大哥说：“为了最大限度地赢得老师们的理解和支持，能不能先给我几天时间走走群众路线？让老教师、教研组长层次的老师理解和支持，然后，再让教代会表决一下，通过以后，实行起来效果会更好一些……”
　　校长说：“全权放给你了，你看怎么操作好就怎么去操作吧，出了问题，我担着。”
　　
　　大哥接下来的群众路线工作，极其诚恳、极其谦逊地请求老教师、教研组长“出谋划策，提出更好的修改意见”，把对老教师和教研组长的极大尊重表现得淋漓尽致，自然赢得了智商和情商都足够使用的老教师和教研组长的理解、拥护和支持，教代会的举手表决通过，就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在接下来的全体教师会上，大哥简要分析了实施两个管理制度的背景原因和之前广泛征求意见以及教代会讨论通过等环节，然后，重点解读了有关规定和考核要求。
　　会议结束的时候，大哥叫住我“等一下”。
　　等入会人员都走光了，我没等大哥开口，便先下嘴为强，说：“你不用交代了，我知道是赵钢的思想工作。我可有言在先哈，你们当官儿的事，你们都解决不了，我，一个小小的教研组长，算老几啊！”
　　大哥笑笑，说：“你别推卸责任啊，老三，你又不是不知道‘人情大于王法’的道理。老师对学校领导有抵触情绪，在这种情况下，教师做做教师的工作，效果会更好，老三，你要是连自己组上的老师的工作都做不好，你在语文教研组里还有什么威望和情谊啊？”
　　我说：“看来，我需要拐拐小篓儿，弄个级部主任助理或者教务主任助理之类的小官儿当当啦，免得在语文组里没有威望和情谊。”
　　赵钢的抵触反叛和工作难做是预料之中的事。果然，我还没跨进语文组的门，就听到赵钢在里面大发不满。
　　赵钢情绪激动，义愤填膺，边狠劲地敲着办公桌边角上的教科书，边喊：“当官儿的真是欠扁，越没有人收拾，越得寸进尺！越丧心病狂！越登峰造极！奶奶的，违规上课、上自习也就罢了，什么要全程负责值班期间的学生纪律、学生出勤、学生安全、查两休、指定学生室外活动啊？简直就是明目张胆地剥夺教师的休息权，摧残教师的身心健康！”
　　没有人接赵钢的话茬儿。因为随声附和，就违背了自己已经认同或者基本认同的、大哥在会上阐述的“没有更好的办法，因而只能这么办”的道理；抵制驳斥，就会火上浇油，激怒赵钢，甚至引发遍地狼烟，引火烧身；保持沉默，明哲保身，虽然没有了凌然正气，但也是维持战火不被扩大、不波及整个办公区域的明智之举。老师们便任由赵钢的愤怒暴躁无遮无拦地恣意放浪……
　　见老师们没有反应，自顾自地办公，赵钢矛头指向常生，含沙射影，话中有话，说：“你倒是说说啊老常，怎么一百脚踹不出一个响屁哪？你才来了几天啊，就被磨成鹅卵石了？”
　　常生抬起头，笑笑，说：“哪里还能称得上鹅卵石呀？鹅卵石虽然没有了棱角，但是还有硬度，因而能把赤脚的人磕得疼痛难忍，呲牙咧嘴，可我呢，被调理得连丁点儿的硬度都没有了，简直就是一团烂狗屎哩！”
　　原本孤掌难鸣的赵钢，无处发泄怨怒的情绪，便瞄准常生，准备把满腔怒火喷向对方，可是，没想到对方以自嘲的口吻，主动示弱，成了“烂狗屎”，这使得赵钢的战斗力瞬间丧失殆尽，就像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高速滚动的轮胎，突然撒了气，渐渐失去了勇猛的冲击力，只能摇摇晃晃地趴在应急车道上一样。
　　赵钢张口结舌，瞅着伏身备课的常生的后脑勺，半天，借坡下驴，小声嘟囔着：“我看也是……还不如烂狗屎呢，烂狗屎还能发出刺鼻的臭味熏熏人……”
　　老师们相视一笑，任由赵钢郁闷地在备课本上狠劲地写着：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赵钢的反抗在“时候到了”的时候变成了现实。
　　吃晚饭的时候，大哥慌慌张张的电话打到我手机上，要我赶紧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我说：“山海老烧还没吞下去哪，你是老板啊，催得这么火急？”
　　大哥说：“没有兴致和你啰嗦，赶紧过来！”
　　大哥情绪激动，如烧锅里炒起来的爆豆，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怠慢。
　　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大哥正坐在电脑前面，盯着显示屏，右手操控着鼠标，不停地在郝副厅长的博客上一篇文章后面的跟帖上划拉着，表情严肃，如严冬房檐上垂下来的冰凌钻，对我的到来，头不抬，眼不睁，似乎不理不睬。说：“上网了……咱学校的事被捅到厅长博客上了……”
　　我长出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我出什么大事了呢！你吓得我够呛，一路上心里敲鼓，绞尽脑计，前思后想，也没检讨出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大哥说：“你看看，基本上把我们学校的违规做法都捅上去了。十分钟以前的事。我怀疑是赵钢干的。你没发现他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准确地说，他今天下午教师会以后的表现怎么样啊？”
　　我说：“教师会以后，特别激动，也说了些激愤的话，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写这么多啊？”
　　大哥说：“可要是他以前就写好了，准备捅上去，今天下午的教师会刺激了他，让他迅速做出了这一举动呢？”
　　我说：“要是这么理解，就能解释得通。不过，这种事，也未必就一定是他干的。俗话不是说‘耷拉耳朵的吃东西’‘冤死旁人喜死贼’嘛！”
　　大哥说：“不管怎么说，赵钢最值得怀疑。你可得帮我盯紧了啊，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嘛！”
　　我说：“我可有言在先哈，不做任何承诺。实话说，按照现在的态势，你我都没法做好赵钢的工作，或许校长出面更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说话间，大哥刷新了一下显示屏，不由地瞪大了眼睛：山镇高级中学违规办学举报帖子下面铺天盖地地跟了六十多个帖子：如实补充的，添油加醋的，煽风点火的，嘲讽谴责的，恶毒谩骂的……应有尽有。
　　事态严重到了这地步，无论如何，得赶快向校长汇报，商定应对策略。
　　按照山海县教育局素质教育工作应急预案要求，还要在第一时间，向山海县教育局汇报，否则，等教育局先知晓了，通知到学校，学校就更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