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拘谨的酒会

　　临近中午，我和大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好在来”酒店，虽然门面不大，但是干净；更重要的是，能给久别的二哥、四弟还有苏敏增添点儿新鲜感。
　　果然，四弟和苏敏站在“好在来”门前端详良久，几乎同时对独特的店名发生了兴趣。
　　四弟连连咂舌赞叹，说：“呵呵！好，在于大家都能来赏光……想不到小小的山镇还窝居着如此有文化、有品位的小商人。”
　　苏敏对四弟的赞叹没有异议，只是加了句：“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店主人的水准。这店名，兴许是店主找算命先生或者风水大师给取的呢！现在可兴这一套了，都成了一种强大的产业啦！”
　　四弟抻着脖子，很是硬朗、很有底气地说：“你甭管是不是店主本人取的店名，反正挂在他的饭店门头上，就显示出了浓烈的文化品位，就具备了木秀于林的绰约风姿，就呈现着鸡立鹤群的文化优势！”
　　苏敏被四弟一口气抢得满脸通红，羞赧窘迫、无地自容，我和大哥都觉得这几年四弟胆子肥起来了，腰板硬起来了，已经不是几年以前在山镇高级中学刚认识苏敏时的四弟了。
　　我和大哥正在会心地对望与暗叹中，不争气的四弟竟然急不择言，在最后话有闪失，给了苏敏反击的机会和话柄。
　　苏敏狠狠地掐了四弟一把，恶狠狠地纠正道：“是‘鹤立鸡群’我的王小波大老板！”还是觉得不解气，又低声加了一句：“看回去怎么收拾你……”
　　苏敏故意把“鹤”字做了短暂的停顿和重音强调，同时凝聚了拇指和食指尖儿上的所有力量掐的这一把，让四弟疼痛难忍，“嗷”的一声，蹦出老远，可四弟还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动手，谁就不是君子，再说，俺这‘鸡立鹤群’是反语，你懂不懂？反语幽默，俺想幽默一下，你听不出来？”
　　苏敏跳过去，一把揪住四弟的耳朵，使劲这么一扭，恶狠狠地说：“你还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你？”
　　四弟嗷嗷叫着，一边挣脱着可怜的耳朵，一边冲着我和大哥喊：“两位哥哥救我，两位哥哥救我啊……”
　　我很幸灾很乐祸地说：“地上的祸不惹，你惹天上的祸，活该！”
　　倒是大哥解了围，说：“行了吧，适可而止。”
　　一直在远处打电话的二哥放下手机，涎着下巴，凑过来，冲我和大哥干笑两声，先卖个小关子，说：“进去，还是在外面等一会儿？”然后，在我和大哥的疑惑不解中得意洋洋，说：“进去，给你们一个瞬间的推门惊喜；不进去，一会儿就给你们个缓慢的推移镜头式的惊喜。嘿嘿嘿……”
　　是小米要来！
　　二哥的这点儿小聪明瞬间就被我和大哥识破了，不过，不是惊喜，而是惊讶。
　　说话间，五弟李小米正和一个苗条的姑娘挽着胳膊，牵着手，转过街角，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张斌刚才的一通电话应该是在给小米和他的女朋友指示方位。而从小米和女朋友没有设防，还在挽臂牵手、恩爱有加、亲密无比地朝我们走来的姿态上看，要么是二哥张斌故意谎报了“好在来”的距离，剔除了两人的防范，好让我们由远及近地受用两人热恋中的浪漫与不知羞耻，要么就是小米和女朋友热恋痴狂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以致于把“好在来”的位置或者我们几个都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我们静静地消受着小米和他的女朋友越走越近。
　　两人依然保持着开始的姿势，小米的女朋友脸贴小米上臂，旁若无人、春燕呢喃的样子，竟然在离我们近在咫尺的地方才发现了我们，姑娘触电般地“啊”了一声，同时本能地跳到一边，俏丽的脸上红晕密布，宛如涨满天际的火烧云，分辨不出是热恋的激情，还是外界因素瞬间的猛烈刺激造成的惊悸与羞涩，或者是兼而有之。
　　我和大哥几乎同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肖思雨！同时明白了之前二哥、四弟和苏敏一直笑而不答的原因。
　　二哥赶忙说：“你俩别介意哈！小米和思雨能来山镇，已经很不容易了。下了车，本来我们盛情邀请他俩一起到学校里转一圈儿的，可是……最后还是随人心愿，给了人家点儿宝贵的时间，在山镇的大街上、小巷里转一转，体会一下曾经的乡间风情，也避免了小米校园里许多不愉快的回忆……”
　　小米也红了脸，感念二哥及时出来解除了他和女朋友的窘迫，同时，也没放过对二哥不怀好意的不满，说：“你不怀好意啊，二哥！明明转过街角就是‘好在来’，你却偏偏告诉我俩，转过来直走二百米，再左转，前行五十米，路北就是……”
　　二哥被揭了老底，忙转移话题，问大哥酒会什么时候开始，都饿得肚皮贴脊梁骨了。
　　大哥说：“虽然不是结婚喜宴，但我们能凑齐了，而且是在小小的山镇，很不容易，今天从俗一次，十一点五十八分吧，也取个‘我们都发’的寓意吧。”
　　酒席便在十一点五十八分准点开始。
　　虽然久别之后我们兄弟五个第一次凑齐了，但这顿酒食，在开始很长一段时间喝吃得并是不十二分的自由放浪，更谈不上豪迈。
　　五弟跟肖思雨的事曾经那么难堪，却在什么时候重修旧好，重振旗鼓，重整河山，重新开始做作业，我和大哥一概不知，但我敢肯定，这里面一定有一段儿感天动地的波折和非同寻常的故事。具体的细节和其中的酸甜苦辣，恐怕先我和大哥知晓的二哥、四弟和苏敏也难以知晓。
　　五弟比四弟还小一岁，肖思雨又比五弟小了整整七岁，论年龄差，肖思雨绝对够得上五弟的学生。当然，我们在场，肖思雨可称得上我们哥几个的晚辈，她和五弟成了亲密无限、恩爱无边、平起平坐的恋人，也可能很快就步入婚姻的殿堂。肖思雨晚辈的身份，在我们几个面前产生的距离感，无论如何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慢慢地磨蚀与冲淡的，所以，对双方来说，都有着一种不可言传的拘谨，这酒便喝得很是文明，加上年龄的增长，也增加了每个人的几分老成与持重；还有，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生活境况，不同的人生际遇，不同的社会地位，都在小小的酒桌上无声无息地呈现出来，当初再怎么融洽，再怎么亲密，也多少有了一丝隔膜。这种隔膜，当然不是感情疏远的那种隔膜，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小米的四个兄长加上苏敏嫂子，一遍又一遍热情地劝说肖思雨吃菜，但是双方都免不了拘谨，尤其肖思雨的家人、亲戚大闹山镇高级中学的那一幕，始终萦绕在每个人的脑海，挥之不去，所以，酒桌上截然找不到当年五弟和葛玲老师重修旧好、密林幽会之后我们举行的那个庆贺酒会的热情奔放与放荡不羁，甚至好几次一度出现了冷场的狼狈和尴尬。虽然只是短暂的瞬间，很快就被某个人绞尽脑计、搜肠刮肚地另寻话题抹去了，但是累积起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酒会的漫长，甚至觉得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酒喝得没有节制，缺少的是和悦欢快的氛围。三炮“三两三”下肚，醉意朦胧的二哥不管肖思雨在场，终于率先变得放浪起来，冲小米“嘿嘿”笑了两声，说：“我说五弟呀，都说耷拉耳朵的吃东西，早听说你和思雨重修旧好，今天当着四个哥哥还有你四嫂的面。可否具体谈谈你们这段儿曲折浪漫的婚恋故事呀？”
　　大家虽然饶有兴趣，热切期盼着，但谁都不好意思当着肖思雨的面推波助澜，只是把温和友好的期盼借助和善的微笑和柔和的目光送给了五弟。
　　五弟清了清嗓子，话没出口，肖思雨就在底下偷偷地掐了他一把，但是，没有效果。
　　肖思雨知道五弟几杯酒下肚便舌根痒痒，口无遮拦，便趁五弟挽起衣袖、第二次清清嗓子的时候，用力地咳嗽一声，然后求救似的转向身边的苏敏，说：“我想去趟洗手间，你……嫂子，啊不苏老师，你陪我去一趟，好吗？”
　　苏敏心领神会，赶忙站起来，说：“不用这么客气，思雨，就喊我嫂子好了，再说，我早就不是老师了。”
　　两人去了洗手间，倒腾出宽松热烈的气氛，涨满了现场。
　　可是令我们兄弟四个意想不到的是，五弟已经不是原来的五弟了。
　　岁月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秉性，我说不准，但是从五弟接下来的神态举止和言语里，我们已经看不到四年多以前那个单纯、简单得有点幼稚可笑、有时没有分寸、不知深浅、没有思考的李小米了。眼前的五弟身上明显地多了一层厚厚的稳重、成熟与老练，这层稳重、成熟与老练的特质，盖住了他曾经的简单、幼稚、肤浅，使之仅留下一些淡淡的印迹，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和特殊的时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五弟详细汇报了他和肖思雨重修秦晋之好的经过，夹杂着深沉的情感和感喟，让在场的四个兄长轻而易举地就能构想出那些未曾目睹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