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任期 19、闲散

　　三年任期转眼结束。公司改变了运行体制，职工移交社保，运行费用下降，负担明显减轻。通过技改，设备上档升级，印刷质量在绵州首屈一指，拓展了不少新领域，几个区县的业务都拉了过来，产值稳定在千万以上。威胁到县市区印刷厂，有几家甚至进入开始清资核产，进入倒闭阶段。
　　员工工资福利大幅增长，对局里的贡献有目共睹。只是内部隐忧无人知晓，除了操心正常的利息结算。其他如贷款交税、提供福利、解决困难、协调关系等等，不断增加公司负担。拿出的是真金白银，却没有一分一厘收益，资金周转越来越难，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早就资不抵债，不但不可能宣布破产，而且还不能让外人知晓。立君既不汇报，也不抱怨，相信自有结果。真要深化改革，又当别论。如果继续干，尽心竭力抓好经营。如果不干，首先把投入的现金收回。
　　当年投入的11万多，按照年均5%复合增长计算，至少该拿回13万。如果以每年的经营报告或年度审计报告超过7%的复合增长计算，早已超过14万。大家心知肚明，纸上的东西作不得数，公司内部没人会拿10多万来争董事长。相反，副总和中层一门心思想兑现出资，尽快回局里上班。最大的变数在科长，所有科长都同立君熟，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没看出谁有打算。毕竟从中央到地方，党政系统马上机构改革，方案虽没公布，但政企分开的说法沸沸扬扬。没人愿意辞掉奋斗了半生得来的正科位置，从零开始。
　　直到年底，党政机构改革的精神才到了基层，局机关职能整合调整，覆盖了文化旅游新闻出版。国有企业何去何从有了定论，政企分开列出了时间表，事企分离提上日程。班子配备的各种说法在坊间流传，说赵局长要到县市区当区长或书记。何总、李主任、周部长、张部长都以年龄为由，向立君汇报争取回局里上班。立君向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和分管业务的杨局长汇报，几人也天天往局里跑，慢慢就有了动静。立君坐在办公室，听着车间印刷设备的声响，觉得啥都提不起精神，突然间没了热情。
　　杨局长问立君：“想好没？回行政还是搞企业。”
　　“你不走，我就继续干。如果走，不晓得咋办。”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今天不走明天走，终归要走。行政上干了30年，也不过这样子，企业还要实在些。”
　　“企业比不得行政。当官才吃香。”立君说。
　　“老大肯定会走，新领导新风格。知道我们的关系，说不定会起反作用。我不走可以帮，全局上下都睁大眼睛盯到在，也不见得会多好。其他不说，企业上收入高，多挣钱是正经。也可以顺潮流，管他怎样，你都是大股东。”
　　“其他几个都走了，现在找人，等到上手也有个过程，要乱一阵。”
　　“新设备自动化程度高，多用技术员，少用管理者，把公司当成私人管。”
　　“真是私人的，就好管了。”立君赞同。
　　“无论怎样，占有资源，就万事不愁。30多亩地，将来值多少钱？只要能变性，啥问题不能解决？”
　　“变性？谈何容易。要找多少人，要交多少钱。”
　　“城市跟着规划走，不存在谁同不同意。考虑考虑，一辈子机会也就一两次。抓住了，啥问题都解决了，连后几辈的问题也不用考虑。”杨局长说。
　　立君告诉伍妹儿。伍妹儿说：“叔叔不是想到哪说到哪，一定是想让你继续当。”
　　“他走了又咋办？”
　　“就是，他一调事情就变了，到时谁帮你？回局里，只要不想当官，安安稳稳，不用担惊受怕。”两人终究拿不定主意。
　　其他几位却有了结果。何总和李主任回了办公室，却仍然兼着公司的职务，两头跑。紧接着周部长和张部长依样画葫芦，回财务科和执法队报了到，只有立君没说法。四位名义上是新人未到位留在公司帮忙，实际是在等着退入股款。有两种办法：一是等和拖，等局里研究，拖着不办。二是主动作为，四人原出资四万一，全部兑现不会超过伍万一，公司完全可以处理。可按照改革时设定的股权结构，公司不能回购，只能职工持股，谁来认购股份？现在的职工都是合同工，作为打工者，谁会出真金白银买张纸！如果组织上重新派高管，自然可以让新同志接股份。谁会主动到企业？也可以让立君将股份认下来。五万元，对立君来说，不再如以前那样数额巨大。立君真心愿意，哪位领导来审批？
　　职工们消息灵通，有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担心公司败落，有意无意在立君面前议论，希望立君继续带领大家发展。立君顾左右而言它。却接受杨局长建议，让头脑敏锐的年青人参与生产经营，办公室小周负责，财务自己过问。
　　总觉得不如多花心思在药店，哪怕挣一分一厘，毕竟全是自己的。这样说也不准确。开店时，伍妹儿投入的只有考下的中药师证，办营业执照、租店面、装修、进药、打通各个环节全是杨局长操心。伍妹儿只能算给杨局长打工。杨局长每月给伍妹儿核定3000元基本工资，送给伍妹儿40%股份，每月盘点后，留下30%的利润用于发展，其余的与伍妹儿四六分成。一切应对，往来账款，签字画押全是伍妹儿，外人只知道店子是伍妹儿的。立君也是结婚后才知道具体真相。
　　立君坐在办公室，目光透过窗户，越过车间厂房，远处一座座塔吊伸进视野，在建商品房初步成形。城市按照规划走，估计过不了几年，成片成片的塔吊就会漫延过来。真的是机会？要不要抓住？抓住了怎样？抓不住又怎样？立君不停地假设分析。如果向局长汇报回局里，会是什么结果？科长们才上任，谁让位置？科长都是局长点头才算数，在这结骨点上，领导会不会给自找麻烦？当年有肖叔，如今物是人非，不要自找没趣，听天由命吧。
　　回到局里的四位想拿回入股资金。得杨局长开口，公司作不了决定。四人碍于情面，始终不好提出来。讨论了多次，最终想到了办法。先是创造条件，装作偶遇，四人逐一试探性地向杨局长私下请教。然后就一个个去办公室汇报。两个月不见动静，一起去办公室。三四个月后成了规律，每月集体去一次，成了定期上访。杨局长笑嗬嗬接着，认账不赖账，给立君打电话，让公司拿方案。
　　局里没意见，立君也就没方案，却转过头去让李主任拟稿子。李主任老成稳重，请示怎样提方案。立君说你想咋写就咋写，我都同意。草稿出来，按程序专门召集公司总经理办公会专题研究，实际是五位在编的同志讨论，修改完善后报杨局长。杨局长召集相关科室长开会，对方案作出修改，签上意见，报局长审定。局长签批出来，让杨局长牵头再研究再商量，做好同志们思想工作，确保稳定，保证公司正常运转。
　　
　　19、闲散
　　
　　知道无解，却不得不按领导要求和工作程序走。反反复复，几上几下。无所事事陪着转圈儿，在办公室闲得难受，立君发现书柜里整整齐齐的书，居然好多还没拆封。伍妹儿管办公室，知道立君喜欢书，每遇印制设计装潢漂亮大气的典籍史书，就专门留一套，整整齐齐摆进书柜，立君的办公室慢慢成了图书室。每年史志办编年鉴要图片，立君就坐在书柜前照张像，收入年鉴作介绍。“别人都是假书，只有我是真的。”每次年鉴出来，立君指着图片，不无得意地说。没明确关系时，伍妹儿只是笑。后来有了那层意思，伍妹儿就答：“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立君就抽一本开始读，三番五次，顺手抽到的却总是《隋唐演义》或《隋唐野史》之类。
　　立君又抽一本，伴随着油墨香味，恍然很久没读书了。虽然每天都同纸笔墨砚打交通，还从事着印刷业，居然不读书，真让人惊讶。毕业时，老师告诫同学，生活中不能不读书，争取一年读一本。同学们大笑，咋可能一年只读一本？才参加工作，社交圈子窄，看不起职场的勾心斗角，闲暇时还读读书。几年过去全变了。耍朋友时，下班想的是去哪里闲逛。当了厂长，想的总是有没有聚会。成了家，想的是晚上吃啥。有了女儿，想的是约哪些小朋友到哪儿玩儿。从没想过读读书。
　　手中拿的又是《隋唐野史》，随手一翻：是时萧皇后者，扬州之妓女也。先事太子勇为妻，后帝杀太子，取立为皇后。后极有美色，甚得帝所宠爱。一日奏曰：“陛下此乐，不足为奇。欲穷耳目之观，必往扬州可矣。”帝曰：“汝乃女流，居深宫内室，何以识其景乎？”后曰：“妾乃生长于彼，何所不识。虽未能遍览，亦每听闻是天下最乐之地，名贤隐迹之乡。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如长春之景，南北往来之人，无不停骖瞻仰。今江都又有离宫，游玩于彼，岂不美乎？”帝闻奏大喜，即下诏，准备车驾前行。
　　学历史的对这个萧皇后多少了解。出身皇室怎会成了妓女？本是晋王妃又咋成了杨勇之妻？母仪天下咋会劝君王南行？罗贯中写隋唐不可能不读史。执意如此，不外乎语不惊人死不休，以离奇故事赢世人关注，以期流传天下。《三国演义》《隋唐野史》几百年经久不衰，至今为书商赚取巨额利润。只可惜以讹传讹，真实慢慢消亡，哪儿才有历史？真为治史人悲哀。能不能以通俗手法，写部大家喜欢且内容真实的故事。以萧皇后为例，依据她传奇的81个春秋，写部再现南北朝隋唐的风俗故事，也许能让更多人知道，历史远比教科书丰富。既普及了知识，更增添了乐趣，何妨试试。
　　立君越想越有意思，抬眼一看，书柜里还真有《梁书》《隋书》《南史》《北史》《新唐书》。这些年出版商不谋而合，把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和各种经典名作装潢设计得高端大气，卖给新富起来的人装点门面。伍妹儿免不了俗，凑热闹收满一柜子，还是让他们发挥点儿作用吧。
　　传说神算子袁天罡给萧氏批语是“母仪天下，命带桃花”，历经了六位帝王。这足以吸引世人眼球，写萧氏很可能有人读。想干就干，把没拆封的《隋书》《北史》拿来，一卷卷翻过去，专找有关萧氏章节。《隋书》卷36列传第一中就有萧皇后的专门文献，《北史》卷13列传第一后妃上记录有文献皇后独孤氏和宣华夫人，涉及萧皇后。一旦读起来，就有了在校读史的味道。想要的东西藏在角角落落，梳理出来，有了撒网捕鱼的快乐。立君阵阵欣喜，文人的脉搏还在骨子里跳动，可以静下心来，捡起安静的读书生活。
　　人事迟迟不定，立君就天天坐在办公室读史。专门备个A4笔记本，把轶闻趣事抄录下来。慢慢明确，书名定为《永远的皇后——母仪天下命带桃花》，开始动手写作。办公室电脑虽旧，但只写文档反应不错，慢慢地就有了三万多字。网上的故事不咋样，却有许多人顶贴，如果传到网上，不知效果怎样？立君选定天涯社区的煮酒论史，注册账户时，好多网名都被别人用了，最终取名沟内读史，还真没人用这样古怪的字眼。立君觉得不但不怪，还大有深意：一是表明自己是历史沟里的人，学了点儿历史，现在同大家一起读史，有普及的意思；二是态度谦虚，生活在山沟里的读史人，没见过世面，不对的地方请大家谅解。备注中表明了谦逊态度。每天上传一章三千字，一直更新。
　　第一天有七人读，却有两人留言。一个说这是段不知道的历史，感觉很新鲜；另个说，古代美女很多，西施昭君貂蝉杨贵妃，从没听说过萧皇后，假的吧。立君闲着无事，就把史书上的内容，引经据典回过去。第二天就有二十多人，针对回复内容，很多人点赞，夸作者饱读诗书，态度诚恳，肯下功夫。大家对历史充满期待，立君很高兴，哼着小曲儿站起来。半个月后，读者上了两百人，评论区热火朝天，各种传说故事都有了。甚至有湖北和蒙古的网友，还上传了当地遗迹照片，解释有关萧氏的种种传说。立君回复，争取把这些写进书，图片也全部用上，感谢大家支持，学识有限，希望多多提供资料。评论区更加热闹。
　　世上有许多人，总对历史和历史上的美人感兴趣，向往了解宫中秘密和你来我往的斗争，对心机计谋津津乐道。电影电视总被宫廷剧霸占屏幕就是明证。有人习惯深究，提出了立君难以回答的问题：南方并没有生在二月就把娃娃送人的风俗；萧氏若干个公主，为啥把送出去的找回来，不在现成的公主中选一个；杨广已经谋到太子位，哪用得着杀父夺位；萧氏那样漂亮，窦建德怎会放过她；沉浸在粉丝们的恭维中，不但要更新，还要回答问题，立君整日忙着查找资料，也就不去想公司集资退款，人员配备深化改革等烦人问题。感觉打开了又一片天。
　　害怕别人说不务正业，不关心企业，立君把电脑加密，文档加密，把天涯页面藏在收藏夹，独自在办公室抓紧时间，见缝插针赶稿子。开会的时间，不同级别的领导在台上讲着相同的东西，就专门准备个又大又厚的笔记本，坐在会场上一本正经写小说，回到办公室再输入电脑。一下子觉得各种会议，不再像以前那样难熬。立君告诉小周，凡是需要公司领导参加的会议，以后都亲自参加。
　　立君说：“领导干部的第一条要求，就是讲政治守纪律。让人代会，不尊重领导，态度上就不错，最基本的没做不到，还说啥讲政治守纪律，现在立马改，以后不再犯。”想想又补充说，“叫人代会就不了解大政方针，与领导们隔得太远。任期满了，至今没说法。改正错误，从开会做起。”
　　以前通知公司负责人参会，凡是不明确到具体人头，立君千方百计不去。小周用异样地目光看立君，不懂为啥变了。从此凡是通知负责人参加的会就报告立君。立君笑眯眯提着包去了。天涯上的故事就一日长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