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夏孟清！”苏晓鸣脱口而出。
　　“大黑鲨”载着两个女人呼啸而去。
　　周辛楠瞪着远去的两个女人的背影咒骂了一句，随之啐出一口痰。
　　夏孟清是苏晓鸣的初中同学，职校毕业后在宁波汽车配件制造公司上班。两人居住的村庄相距不远，同在一个学校毕业，加之共同爱好文学历史，相互往来频繁。苏晓鸣在宁波参加新人培训的一周内，夜宿宁波师范学院同学的寝室，夏孟清也夜夜来闲聊。
　　夏孟清一见着苏晓鸣，拉着他去健康路旁的一家小饭馆。小饭馆是故乡人经营的，价格实惠，他与朋友屡次光顾。
　　这家小饭馆门面黯然，规模很小，给人逼仄狭挤的感觉，顶多摆得下五张小桌，里间一个角落是厨房，哧里啪啦的油酱炒爆声和呛人的烟味一蓬蓬窜出来。厨房旁有一架楼梯，楼梯口上方的木板上用红漆血淋淋标着“楼上雅座”和一个转折形状的指示箭头。雅字错写成“鸦”，箭头更像小心触电常用的标记。饭馆虽小，却有一个响亮气派的名号：醉仙楼。饭馆邻近舜城人民医院，整条路遍布竞争对手，生意相当惨淡，唯一的一名服务员（据说将成为饭馆老板的准儿媳）正长久地坐在门口傍着展览鱼肉蟹虾的玻璃柜子悠闲地看席绢小说。
　　夏孟清一边打着电话询问对方所处的方位，一再重复自己目前的地点，一边指着玻璃柜点菜。菜点得不少，看情形似乎还邀请有其他人。
　　苏晓鸣问来者何人，他嘴角神秘一笑，脸微微泛红，说：“普通朋友而已！”
　　苏晓鸣心领神会，说：“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什么普通朋友，朋友就朋友，你一加上普通两字做掩护，恰恰是欲盖弥彰，暴露了对方的不‘普通’。连我也瞒？你瞒得住才怪。”
　　夏孟清咧着嘴一脸灿烂地说：“网上认识的。”
　　他们顺了阴暗狭窄的、踏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上了阁楼。拣了靠窗的小方桌坐定，饭馆老板勤快地在桌面铺上一张大薄膜，摆置好四份餐具。
　　夏孟清摸出手机又发去几条信息，并随口说了句“女人正是婆婆妈妈”。他口中似在抱怨，表情里根本没一点厌烦的影，稍稍还有些坐立不安，是等待心上人所特有的那种不知所措。
　　苏晓鸣偷笑着说：“孟清，我看你特别像热锅上的蚂蚁。”
　　夏孟清嘿嘿地笑，下意识放下手机，问：“业务跑的还行吗？”
　　苏晓鸣摇头说：“一言难尽呀。我现在最怕人家问这个事。”
　　夏孟清很有体会地说：“跑营销可不轻松。”
　　苏晓鸣颓废地说：“一开始我以为挺容易，只需带了收据收收钞票而已，谁想到会这样难。不瞒你说，我有点后悔当初的选择，又于心不甘。”
　　“不甘心自己就这么失败？”夏孟清了解这位朋友不肯轻易服输的个性。
　　苏晓鸣叹一口气说：“像我这种性格的人，根本不适合跑营销。”
　　夏孟清伸手从桌底那只包装袋里抽出一本书，放到苏晓鸣面前，说：“你看看。也许让你有所收获。你知道吗？我也跑过营销。”
　　苏晓鸣半信半疑，一眼看出这是本普通的内部发行的读本，封面没有任何色彩装帧，印“成功的策略”五个黑体字，应该是书名，作者注明是美国人，一个叫吉米·道南（JIM·DORNAN），另一位叫约翰·麦克斯韦尔（JOHN·MAXWELL）。随手一翻，扑入眼帘的是一排被蓝色圆珠笔标划过的字体：“成功之道由自己的想法开始，由积极的思维方式开始。与此紧密联系的，是战胜失败的决心。”
　　夏孟清说：“这是我在三株跑营销时公司发的。吉米·道南是‘网络21’一家国际性营销和个人成长培训公司的创办人兼总裁，约翰·麦克斯韦尔博士是世界著名的领导才能训练大师。他俩共同的目标是把他们的观察心得和经验与读者分享，以培养、激发更多人的自信心。”
　　苏晓鸣沮丧地说：“我的自信心怕是激发不起来了。”
　　夏孟清说：“我在想，跑寿险可能比跑其他项目要难。寿险属于一种无形商品，不像三株、红桃K之类的有形产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险期限不确定，短则三五年，长则几十年，看不见，摸不着，仅凭一张合同而已，要讲究实用、注重等价交换的中国老百姓在你几句话后彻底接受，老大不容易。”
　　苏晓鸣说：“所以我打起了退堂鼓。”
　　二位姗姗来迟的人物终于到了。正如高中的哲学老师说的，女人的方向感要比男人差。她们二人到了人民医院，却找不到“醉仙楼”，夏孟清乐颠颠地跑下楼去迎接。
　　苏晓鸣听得楼梯吱嘎作响，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已经飞上来，似乎在怪怨小饭馆的门面不显眼，使她们一直找不着。
　　前面一个女的有点瘦小，头发染得焦黄，像山林里落下的松毛或秋季田野里的枯草，一对眼睛很大，大得几乎要撑破眼睑，鼻子和嘴巴像芭比娃娃一样小，耳朵穿了三个环坠，衣裳松松垮垮，还斜背一个长长的挂包，包的带子直贴到膝盖，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装饰品，叮叮当当有几分像苗族女子。经夏孟清介绍，她就是他的网友，网名“水晶之恋”，真名叫阿莲。
　　后面一个女的个儿也不怎么高，身体很“壮实”，头发倒没染，却浓密而蓬松，宽松地扎了松鼠尾，好像从被窝里刚被人拉来似的。看她的眉毛曾经剃得精光，画了撇又细又长的黑线。由于是单眼皮，看上去仿佛刚哭过似的肿。她的鼻梁平塌，鼻准微上翘，像个小喇叭。抹得血红的嘴唇宽阔肥厚，忽然一张开，暴露出半颗带褐色的门牙。她下身是条牛仔裤，硬把一身赘肉鼓鼓包裹着，使原本硕大的臀部愈发触目惊心，真让人担心裤子随时会绷裂。最让人不可接受的是脚上套了一双粉红的海绵底拖鞋。“水晶之恋”介绍说，这是她表姐，叫阿虹。
　　夏孟清随之把苏晓鸣介绍给她们。“水晶之恋”把苏晓鸣像一件物品似的上上下下扫视一遍，吃吃笑着说：“哇噻！很帅嘛！”
　　表姐斜乜一下苏晓鸣，然后对表妹似笑非笑地说：“我以为唱《军港之夜》呢。”
　　“水晶之恋”不知道谁是唱《军港之夜》的人，断定是台湾歌影双栖的苏有朋。
　　苏晓鸣对她俩有些反感。与她俩比较，苏晓鸣越觉得白君羽的出类拔萃。
　　夏孟清忙着伺候她们，为她俩倒茶斟饮料递纸巾夹菜。苏晓鸣把自己当作局外人，只顾自己吃，不理会他们，只有夏孟清时不时替他来倒酒，顺便提醒他随意一点，不必拘束。
　　“水晶之恋”有说有笑，和夏孟清谈得极为投机，尤其谈及当红明星的一些绯闻，没有她不知道的。夏孟清以“随风而去”的网名自去年在网上邂逅“水晶之恋”，受她影响也关注起影视明星的各种消息，去路边小摊买娱乐报刊，或关注电视娱乐频道成了他上班和上网之外的主要功课。现好容易又聚一起，一谈及某某明星的隐私，口沫飞溅，越聊越带劲。
　　表姐在一旁没插话的空隙，吃了几筷后觉无聊，不由尝试着向苏晓鸣搭讪。苏晓鸣并不热心她的垂青，含糊而简洁地随口敷衍。
　　饭罢，夏孟清提议去娱乐城包个包厢唱歌，“水晶之恋”建议去迪厅蹦迪，表姐似乎更愿意看电影。于是大家去了太平洋影院看电影。
　　苏晓鸣似乎不愿去，想借故脱身，夏孟清不依不饶，执意让他作陪。“水晶之恋”说：“放心，我们又不会把你卖掉。不就看场电影嘛！你朋友这样请你，好歹给他点面子。你可以陪我表姐说说话。”
　　电影开始好一会儿，却不清楚什么片名。夏孟清不时离座走出去，一会儿捧着食品，一会儿拎着可乐，“水晶之恋”要面巾纸，他又赶紧乐呵呵地外出买去。
　　“水晶之恋”自落座到现下，没见她的嘴停止过运动，叭叽叭叽地嚼得甚为欢快。这女人个头瘦小，食量似乎蛮大，晚饭没见她少吃，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又有那么多零食可以装容。倒是她表姐，这会儿格外斯文，慢条斯理嗑瓜子，还热情递给身旁的苏晓鸣，示意他捞取。苏晓鸣浑身不自在，电影看得心不在焉，巴不得早点结束回去睡觉。
　　好容易到了电影散场，夏孟清又提议去姚江畔吃宵夜，苏晓鸣推说头昏脑胀，表示要回住处。于是大家就此分别。夏孟清叫来出租车，和苏晓鸣道别后钻进副驾座，笑嘻嘻地送两位女人回去。
　　苏晓鸣吹着夜风，慢慢走上通济桥，抬眼看向夜色中寂寞的龙泉山的黑影，很快想起了前些天和白君羽一起夜游的片段，脸上禁不住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