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这时一名拎着一薄膜口袋蔬菜的老人靠拢桌子。苏晓鸣招呼他坐。老人眯眼注视桌面上一叠彩色的宣传纸张，摸了张粗略浏览一遍，抬头问：“小同志，那我可不可以保险？”
　　苏晓鸣问他今年岁数，他告诉说民国三十年生的。
　　苏晓鸣一算，说：“您快八十了，超过投保年龄。”
　　老人说：“不能保了？”
　　苏晓鸣说：“您现在投保也不上算。保险公司明文规定，投保年龄最高六十岁。”
　　老人身后一个老妇女笑着插话说：“都快进火葬场睡铁板的人，还保什么险哩！要保也叫阎罗王去保！”
　　老妇女的话引得围观群众一阵哄笑。
　　设摊咨询至下午四点下班人流高峰前夕结束。对诸位营销员而说，成绩不明显，收获相当大，至少有十多名准客户能挖掘。每人的工作笔记密密麻麻记录多位咨询者的“小档案”。
　　苏晓鸣通过这次与陌生客户面对面接触，勇气逐步提升，自信心也跟着水涨船高。
　　周辛楠此时眉飞色舞，哼着欢快的流行小调，拾掇摊位事事抢先，卖劲程度一反常态，令时常抱怨他挑三拣四、吊儿郎当的晁主管刮目相看，接连夸奖他是“劳动模范”。
　　五组全体组员对周辛楠突然的“勤劳”无不感到意外。两位大姐神秘地笑，励海星和陈思昆轮番向周辛楠刺探，以为他有单要签。周辛楠得意地笑，原本合不拢的嘴这下臭蛤蜊一样张得更大。
　　伊舟和苏晓鸣也不免激起了好奇，一把拉过周辛楠追问情由。周辛楠一字不露，脸上兴奋的表情开水似的漫溢。
　　周辛楠的乐不可支，无非中午当众人忙着张罗午餐之际，曾来了一名艳丽的女子咨询时同他多聊了几句，还大方地给他一个手机号码。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令周辛楠整下午都处在激动无比的状态中，内心迸发出一串串火花，甚至早已开始想入非非。
　　回到公司时，营销一组的组员们在办公室内簇拥着其中一位女组员交流展业经验。那女营销员叫蒋雯雯，一组的业务明星，一向被经理兼主管的袁国伦誉为一组的“中流砥柱”。她今日在太平洋商厦设摊咨询中，居然当场签下保单，创下舜城寿险历史记录。大伙儿一致赞叹她运气好。眼看本组月绩目标因蒋雯雯的不俗表现又提前超额完成，袁国伦为喜上眉梢，欣喜之余替组里的这匹黑马倒来一杯水。一组其他几名组员见状大嚷遭受不公平待遇。
　　袁国伦哈哈一笑说：“我有意刺激你们。你们如果签下保单，倒茶算不得什么，叫吃饭也没问题。”
　　晁菀珍一进办公室，一声尖叫，喊着蒋雯雯的名字直奔而来，老远伸长手臂将蒋雯雯亲昵地搂在怀里，嘻嘻笑着赞扬说：“哎哟，雯雯，你越来越厉害了呀！你又是我们大保的一名杀手。”
　　蒋雯雯谦逊地说：“和晁主管比，我是小巫见大巫。你们今天收获怎么样？”
　　晁菀珍说：“来咨询的人不少，可没像你这样当场搞定。搞定就是稳定，摆平就是水平。那客户以前接触过吗？”
　　蒋雯雯说：“从来没见过面，完全陌生人。他是四明山区到城里做生意的小老板。一坐下，听我大致讲解后，直接问我投保要办哪些手续。我说有身份证就行。起先我以为他随口问问而已，哪晓得来真的，摸出身份证要给自己和幼儿园儿子投保。投了八份‘夕阳红’，五份‘博士星’。本来给他老婆也打算投几份，老婆身份证没带来，叫我明天去他家签单。”
　　晁菀珍问：“趸缴还是年缴？”
　　蒋雯雯说：“他认为年缴麻烦，我建议他十年缴，他要一次性缴，说趸缴保费便宜，又省事，缴出也缴出了，省得以后牵肠挂肚，万一缴费期遇上经济周转不灵，保也不是，不保也不是，怕保单失效。”
　　另一名女营销员说：“你佣金收入要受点影响，本月的个人业绩你却增长好几个百分点。本月的月绩明星公司答应奖一部手机呢！”
　　晁菀珍带着勉励的语气说：“咱们舜城公司还没一个业务员参加过总公司举办的群英会。雯雯，你要再接再厉，争取拿一枚金鸽奖章来。”
　　蒋雯雯说：“晁主管说笑了。宁波市六大支公司，也只有三位业务员获得过一银两铜，我这点业绩跟他们相比，添零头都不够。”
　　所谓“群英会”，是由南京总公司每年一届的业务明星表彰大会。凡全国大通寿险的营销员，保费业绩拔尖的前三十位展业明星将被召集到南京，根据保费总额，评选名次，然后由总公司主要领导颁发镌刻和平鸽图案的奖章。一个寿险营销员能够参加“群英会”，或获得一枚奖章，这是莫大的荣耀。
　　晁菀珍看手表一眼，到该幼儿园接女儿的时间，撇了蒋雯雯她们急急走进大厅，预备跟组里几个新组员叮咛两句。设摊咨询一结束，几位老组员早离开，大厅空落落只有苏晓鸣、伊舟、周辛楠三个人。
　　晁菀珍问他们是否把今天咨询的客户资料记录，然后又强调说：“这些客户你们一定好好把握，他们多少对寿险理念有了意识，多多走访，使之成为我们大通人寿的准客户。听清楚没有？”
　　三个人点点头，跟着晁主管慢慢朝外走。
　　晁菀珍边走边继续说：“还有，明天是双休日；对别人来说，两天的双休是游山玩水享受休闲的好机会，对于我们寿险业务员，没有实际意义上的休息日。每时每刻坚持拜访客户，佣金才会无休止递增。”
　　当走近公司车库旁，晁菀珍包里取出钥匙去开自己的摩托车。周辛楠打趣地说：“晁大姐，该买轿车了。以你目前的身份，骑摩托已不相衬。”
　　晁菀珍笑着说：“明年再说！不过我倒真心希望你们能早一天开上轿车。”
　　周辛楠说：“那得什么猴年马月哩！”
　　晁菀珍说：“所以你们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去挣钱。从事寿险是你们挣大钱的最佳途径。你们完全是自己当自己的老板。”
　　晁菀珍说完套上头盔，启动摩托，刚拉动引擎突然又刹住，转头对苏晓鸣提醒说：“苏晓鸣，你可以试着回自己家乡开拓客源。”
　　苏晓鸣支吾着，摇头苦涩一笑。
　　晁菀珍说：“你呀，要大大转变思想观念。蒋雯雯今天签单的也是你们四明山人。”
　　回家乡展业，苏晓鸣想都没想过。受自己内心潜伏的某些思想作祟，他从没有把家乡规划为展业的区域。让他面对熟人口沫横飞推销保险，有多难堪。从另一方面考虑，山区农村思想保守，经济发展的步伐远不及城市快，基本温饱有余，小康不足，好些人连财产保险都没意识，却让他撇出一部分资金，参加最终不一定亲身享受得到的“寿险”，谈何容易。小农思想归纳起来则为重视眼前利益，至于人寿保险这种一时三刻没法实现的遥远事情，对他们不可向迩。无论你是否亲戚，一旦牵涉到切身利益的事情，管你什么性质，决不轻易妥协。在他们的意识中，有钱存银行最“保险”，甚至有的乡亲连银行也信不过，把钱包起来串在腰带上或深埋稻谷囤里才觉踏实。
　　三人在车棚里推自行车，会计徐蔚波骑着她威风凛凛的“大黑鲨”从前面呼一声蹿出来，后车座带了蒋雯雯。
　　伊舟招呼着说：“蔚波姐，头盔不戴，小心交警！”
　　蒋雯雯说：“没问题。有交警，我俩三拳两脚摆平。”
　　周辛楠笑嘻嘻地说：“雯雯，你真厉害！——嚓嚓两下把人家当场摆平，经验传授传授嘛！”
　　徐蔚波说：“你要拜师学艺，简单得很，晚饭你请好了。雯雯你说是不是？”
　　蒋雯雯点头赞成说：“没错。晚饭你请，我就指点你一下如何把客户当场摆平的独门诀窍。”
　　周辛楠说：“要说请饭，其实该你请。你今天进大单，难道不该庆贺庆贺？上回伊舟签单，请我们肯德基。档次低点没关系，你也在肯德基请我们大家撮一顿，我们心态很平的，不敲竹杠。徐蔚波，你说是不？”
　　徐蔚波对周辛楠直呼其名，微不悦，没好气地说：“你有本事敲得出蒋雯雯竹杠，随便去哪里，我何乐不为。”
　　周辛楠说：“雯雯，你听见没，徐蔚波也有这个意思，你不看我们三人的僧面，我们会计大人的佛面总得看一看的。不然的话，她可马上叫你下车。呵呵呵。不过你放心，徐蔚波不带你，我周辛楠保证把你送到家。”
　　蒋雯雯说：“我叫别人送，也不叫你送。叫你送，我情愿走着回去。”
　　周辛楠说：“怎么，不放心我？”
　　蒋雯雯说：“yes！”
　　周辛楠内心咯噔一下，很不舒服的味道，他不知蒋雯雯是玩笑，还是存心令他难堪。看她刚才说话的表情，却没一丝开玩笑的痕迹。臭丫头，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稀罕。你以为你是谁呀！别给脸不要脸。
　　徐蔚波忽然记起另一件事，对苏晓鸣说：“苏晓鸣，差点我忘记，中午有个人来公司找过你，说是你同学，姓夏，叫你打个电话给他。我告诉他你在华联商厦那边，把你的手机号码给了他。他有找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