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薪

　　从南方回来，一切工作迅速推进。机器设备刚刚开始安装，局党委就作出决定，技改后的企业立即深化改革，切实贯彻落实中央、省市关于政企分开的各项决定。“远学诸城，近学宜宾，积极推行职工持股”，为保证国有资产保值增值，“防止资产变卖，富了方丈穷了和尚，引发上访”，决定“国有资本绝对占股，摸着石头过河，分期推行职工持股”。
　　突然间风起云涌，全局的人财物全部集中到印刷厂。杨局长和立君成了核心，天天在漩涡里打转。杨局长和立君不断分层次开会，征求计经委、政研室等各部门意见，多次前往宜宾取经，不断完善改革方案。局党委原则同意后，杨局长领着立君，两个月内向国有资产管理局汇报了五次，争取将印刷厂划归国有资产管理局。国有资产管理局孙局长，兼任着市财政局副局长，不厌其烦劝杨局长：“老杨，不一定划过来嘛，有名无实，划过来没实际意义。”
　　“实际不重要，关键是态度，重在讲政治。一说改革，领导总批评部门站位不高，无大局意识，算小账有山头主义。”杨局长笑着回答，“划给你，证明我们局讲政治顾大局，积极贯彻落实领导指示，不存在山头主义，从不打小算盘。”
　　“你看我，财政上的事一大堆，除了特大企业，还有几十个规上企业，根本忙不过来，哪有精力管你这个？莫生气啊。你们厂资产小产值低，无论如何做不大，拿过来没用。不能壮大规模，也提不高利润，项多充个数并个表。再说了，就算划过来，顶多挂个名，还得你管，大事小事还是你定。”孙局长实在拖不过情表了态。
　　“多谢多谢。印刷厂主要承担政治责任，管它并表还是真交，只要你同意就感恩不尽。事情我做，那是分内之事。”杨局长笑，“印刷厂哪有利润？你一接，局里财报至少会好看得多，我分管财务，也是多大的成绩。”
　　“只为这个目的啊，那就简单得很。先说好啊，啥都不管只并表，每月每季度和年底会凭空多好多工作，到时莫怪我。”孙局长笑着答应了。两个局联合向市政府报告，将印刷厂划归了国有资产管理局。
　　从工作角度讲，印刷厂由局里直管更加方便。如果划归国有资产管理局，平常的业务指导，办理各种证件许可，麻烦不少。好在只是并表，具体业务还是局里决定。后来，国有资产管理局从财政独立出来，改名国资委，书记由市委常委副市长兼任，一跃升为副厅级单位。印刷厂作为国资委下属的独立法人，比照其它一级公司明确为正处级，立君才明白杨局长当时坚持将印刷厂交给国资局的重要意义。
　　多年以后，杨局长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围在身边的人渐渐少了，便经常到立君办公室喝茶。立君作为公司董事长，法人代表，好多事情一个人难以决策。杨局长常来走动，且是长辈，立君就常常请教，杨局长变相成了公司决策参谋。按照惯例，逢年过节会给领导们和业务往来的公司负责人送些伴手礼。对杨局长总是另外准备，要嘛是市上流行的电器，要嘛是家里缺的东西，都是伍妹儿去家里打听后做决定。杨局长感叹道：“立君啊，现在回头看，当初是对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流言四起，哪会改革，哪有这样的结果。”
　　杨局长当初一再坚持将印刷厂交国资局管理，明面上是给孙局长汇报的意思，私下却远不止于此。局里厂里都传伍妹儿同立君耍朋友，纪律规定直系亲属不得在部门内任上下级。如果两人真成了，就得如实向组织汇报，要嘛立君变岗位，要嘛杨局长交流。任何一种结果都不好。国资局有大量的国有资产要过问，哪有闲功夫管小厂？自然只并表，有名无实，实质上和之前没任何变化，一切的决策经营还是局里说了算，也就是杨局长和立君说了算。划入国资局，改革时就能放开手脚，果断推进，不至于因为立君与伍妹儿的关系缩手缩脚。即便卖给立君，一切都有国资局挡着，不会有人以“国有资产贱卖亲戚”的名义反对。况且立君家底雄厚，能拿出真金白银投入改革，他人自是无话可说。
　　政府批复了方案。同意印刷厂由国有独资变为国有绝对控股，为增强职工主人翁意识，在企业内部实行股权改革。实现“职工持股，股随岗走，鼓励经营层持股”，推动企业深化改革。董事长由国资管理局委派干部担任，在现有经营负责人中产生，高层管理人员实行年薪制。组织按规定设置。
　　按照改革程序，首先清算认定资产净值。这不仅关系到国有资产保值增值，还与职工持股关系密切。如果把所有的债权债务全部了结，印刷厂基本上是空壳。国家投资的厂，辛辛苦苦几十年，账面资产为零，如何向政府和人民交待？前期为了技改资金，请中介公司做资产评估时，多方面协调，才落实贷款。资产清算与资产评估不可能出现两个数据。否则，银行如何解释？只得将方案一改再改，直至各方接受。最终认定印刷厂的资产为897万，固定资产412万，流动资金356万，应收账款103万，生产物资27万。负债62%，资产净值340.86万。确定国有资本占股95%，职工持股5%，需职工实际出资17.043万元。出1元就能购买公司2.63元资产。如果认购5万元，就拥有了公司13.1579万元资产，占有公司1.47%的股份。虽说买来的只是股份，但也可以看作实实在在资产！立君暗地盘算，给父亲打电话。
　　勤华比立君想得远也更现实：立君才当了厂长，不要一改革就当不了。虽说可以回局里，可哪个给你让位置？这个厂长还得当，出点儿钱无所谓，好好的位置不能随便让给人。就算出10万20万，照年薪算三四年就挣回来了，到时不就存了笔资产？多好的机会啊！可以买政府企业，政府的企业是不会破产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垮了，几十亩地也值几百万。私人哪有机会在城里买地？只要有地，以后还怕不发财？即便算不过账，立君参加工作就在杨局长手下，关心帮助支持立君，多好的领导啊，得支持杨局长工作。况且现在还同伍妹儿耍朋友，讨老婆的彩礼就得好几万，就当早点把彩礼花了，也要改革成功。父亲的思路真奇特，立君无法评价，但是却得到了父亲实实在在支持，就向杨局长表态，不管如何艰难，都要一改到底，兑现改革方案。
　　职工却不这样想。虽然一再讲改革的意义好处，鼓励职工购买，但大家眼里只有现金，可又不能不支持改革，就象征性出资三五百，最多的出1000元。职工们说：“就是喊我们用真金白银买废纸。这点儿工资，一家人还指望着过日子。”
　　确实如此，月工资三五百，能出一个月工资买股票，很不错了。远远达不到改革方案中职工持股5%的要求。却不敢改变方案中“只允许企业内部职工持股”的规定。一旦公开出售股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掌控，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多次研究后，决定将买断工龄资金和应发的福利等等全部折算成股票。总共22名职工，5名干部，7名在编工人，15名合同工，各种能购买股票的资金算起，总计不过一万五。
　　“只有当领导的多出点儿。”杨局长把五名干部召集起来开会，先从改革方向和经济趋势等大政方针讲起，又从大道理讲到做生意，甚至讲到这是占国家便宜。大家都表示有难度。工资不过五六百，出10000相当于两年不吃不喝，出5000就是白干一年。
　　杨局长下定决心：“改革是政治任务。事情得做，任务得完成。下个指标，每人一万，鼓励多出。为保证大家利益不受损，明确一点，调出企业时，股份如果转不出去，厂里负责原价赎回，按活期存款算利息。出份纪要，人手一份，到时找我兑现，绝不耍赖。”
　　大家齐声欢呼，都夸杨局长贴心，是自己人。很快就将钱打到指定账户。立君给父亲打电话，勤华立即转来10万，告诉立君如果行还可以多买点，能趁机把印刷厂变成私人财产，这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最终何副厂长出资11000元，李主任、周科长、张科长每人出资10000元，其余职工共出资14100元，立君又向父亲要了20000元，一共出资115330元，完成了职工占股5%的任务。立君拿到30.33万股的股权证，占有公司3.3835%股份成了大股东。
　　印刷厂改为绵州彩印责任有限公司，国资局任命立君担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年薪6万；何厂长作副总经理，年薪4万；其余三位仍旧是中层，称呼由科长变成部长，年薪3万。年薪与企业产值利润挂钩，由三个层次构成，完成当年下达的基本目标领基础薪金，年度考核达到绩效目标领年度绩效，三年任期满达到任期目标领任期绩效。三位中层每月实际到手工资2000多，立君和老何两人超过3000，在原有基础上翻了不止一番。在完成下达的保底产值和利润基础上，超出利润的30%作为绩效工资，70%上缴国资管理局。绩效工资按照工资体系发放后，所余部分按所持股份分红。
　　五位管理人员，人事关系全部保留在局里，仍然是干部身份。立君和老何、李主任的人事档案放在局办公室，周部长的关系放在财务科，张部长放在执法队。7名有编制的正式职工因年龄都在50岁以上，按照改革优惠政策，领取离职补偿，养老医保交劳动社保后退休。为保证生产经营正常，又将7位同志返聘回来，比照原基本工资80%发聘用工资。所有合同工全部重新聘用，按政策交纳社保医保。每位员工收入直接与工作绩效挂钩。大家积极主动，扩大业务，提高效率，增加产值和利润。再也不用把心思放在务虚会上，只需盘算企业发展壮大谋利益。所有员工充满朝气，当着立君的面直夸领导好、政府好、改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