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技改

　　确实如此，不到30岁，就一眼望到了人生尽头。按部就班，再过10年20年，论资排辈，最终以调研员身份从岗位退下来，也算是山沟里走出的贵人。当然，也可能遇到好机遇，像杨局长一样得到重用，最后以正处身份退休。无论正处副处，终归是在机关工作，天天围着会议文件打转儿。真的这样过一生，还真于心不甘。世界那样大，就没有比文字材料会议更有趣的工作，真的就从一而终，限死在眼见的范围内？说到收入更让人伤心，工作五六年，一个月不过几百元，立君升职还算快，如果是办事员还会更低。当了厂长，外出可以租车，可以报差旅费招待费，如果全部自掏腰包，如何应付一日三餐？哪有钱耍朋友结婚？
　　一个人在家，总想杨局长的话，又把草拟的方案拿出来，左右分析，跃跃欲试。毕竟那又是一片天，到时还可以自由来去，可进可退。为何不去？立君暗下决心！谋划着真的当了老总，怎样扩大产值，怎样增加利润，怎样调整人员。
　　半个月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杨局长却突然通知立君陪他到江浙出差，要立即购置印刷设备。放了几年的事，毫无征兆再次提上日程，全厂上下一片欢呼。都说啥事得靠自己人，你看看，说了好多年，老杨上台才有希望，毕竟是印刷厂出来的，还念着大家的艰难。杨局长只是笑，要大家感谢局长，局长站高谋远，关心职工，一心想着厂里的未来发展，最终下决心，加大投入。
　　杨局长带着立君和何总经理、李主任、生产科张科长，银行分管信贷的副行长和信贷员，一下飞机就直接到生产厂家，在前期谈判的基础上，对细节过了一遍，决定第二天就签合同。设备厂家老总同杨局长是老熟人，晚宴结束，陪着杨局长出去看风景。留下几人无事可干，又不想到处走，就在宾馆里摆开场合打麻将。
　　“比不得在绵州，先赢点子。”副行长给大家分发扑克，从2到K，一人一种花色，刚好90点，再把A当10，凑足100点。散场时按点子算钱。
　　有福同享。虽然立君不打麻将，信贷员要服务，大家还是要两人各选一人合伙。立君同李主任合伙算一家，可实在没兴趣看牌，也不关心输赢，只想回房间睡觉。信贷员同副行长一家，原本在副行长身边坐着。行长手气好，连着胡了好几把，意气风发地批评信贷员：“不能只管我，你看梁总一个人多莫趣，好好陪着。梁总是衣食父母，把他陪好，好赚他的钱！”信贷员陪着笑，过来给立君掺茶倒水。
　　“哪里哪里，全靠哥老馆支持，感谢你们都来不及，哪就成了衣食父母！”立君谦逊着，不让信贷员帮忙。
　　“这是真话，都在改革，国企卖了，领导变老板，成了富翁。国家的钱进了私人腰包。不敢同私人打交道，私人说烂就烂，到时找哪个要钱？贷款变成烂账，我们放款的脱不了干系。”行长说，“只敢放款给国企，国企越来越少。贷款任务完不成，哪去挣钱？”
　　“改革是趋势，我们也要改。”立君说，“但不会卖给私人，还是国企，以后可以长期合作。”
　　“只要不改成私企，就好说。多弄项目，大家一起发财。”
　　“对对对，改革目的是把厂管好，提高效益多挣钱，饭碗端得更稳当。一卖了之，几十户人咋过日子。”何经理说。
　　“周边好多都是厂长董事长买。从上到下有要求，改革要见成效。我们太小了，要不然早卖了。”李主任道。
　　“大气候，肯定得改。”张科长说，“几个出来承个头，总比卖给别人好，在厂里这么多年，有感情，卖了可惜。”
　　有一句没一句议着，立君打着呵欠回了房间。第二天早餐，李主任塞给立君一卷钱。立君坚决不要，大家都劝拿着，说是参与了就要遵守规则，该拿的分红就得拿，不能破了规矩。估计有1000多，就问李主任为啥手气这样好。
　　李主任说：“托你的福，如果我和老张一家，就绝对没这手气。今晚我们还伙一家嘛，沾点儿领导光，出几天差，挣几个零花钱。”
　　“同杨局长一家，还要分得多得多。”何经理笑着说，“今晚上把老杨拉下水，敢不敢？”
　　“算了算了，私下娱乐，莫惹领导。”李主任侧过头来，小声告诉立君说，“10元一分，我们赢了一百多，老何只有几十分。把杨局长弄进来，标准肯定更高。适可而止，行长也不容易。”眼睛却看着何经理。
　　杨局长安排立君和李主任，签字结束陪他去广东。其他几个同志，由何经理带队，自由决定去处。要求一条，周末回绵州，下周准时上班。杨局长要兑现上半年承诺，去广州看肖叔。此一时彼一时，这一趟应当与年初的想法迥然不同。
　　立君一再叮嘱李主任：“尽量不要肖家买单。虽然远道是客，肖家是私我们是公。公与私打交道，尽量不亏私人。”
　　李主任回答：“老大，到时看情况，随机应变。”
　　十月的南国，阳光热烈，一下飞机，都跑进厕所忙不迭换衣服。来接机的小伙子姓肖，讲一口地道四川话，领着向停车场走去，告诉大家：“肖总有会不能亲自来，很抱歉。先到酒店，肖总会议结束过来，晚饭后游珠江，明天看几个景点，再去电子园区。第二天早茶后去深圳。肖总陪大家，说有意思的地方都要去。”
　　肖叔到酒店时，已是晚上七点。肖叔拉着杨局长的手不断致歉。立君正正经经向肖叔问了好，肖叔笑眯眯应着，同李主任称兄道弟拍着肩膀，嘻嘻哈哈走向餐厅。余下三天，从北到南，肖叔同杨局长一部车，立君和李主任一部车，一直到进入深圳宝安机场。立君找机会向肖叔表达感谢，想说说小野子，可一提起，肖叔就摇头说：“你我有缘，属于同类人，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有意岔开话头。
　　最后一餐，立君做东答谢肖叔，立君敬酒时，才最终把想表达的话说出来。肖叔拍拍立君，叹气道：“小梁啊，你是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优秀青年。看好你，将来做啥都会成。小野子不会再回内地，也会从体制出来。你们两人到此为止。她晓得你们来了，为儿为女嘛！我尽量为她创造条件，祝你未来可期！干！”立君敬了三杯，肖叔一一接了。两瓶酒一滴不剩。
　　“不走的话，还可以来一瓶。”李主任说。
　　“为了陪我们，老肖放下好多事。今天到此为止，其他的留着下次。感谢感谢！”杨局长举杯，大家一起感谢肖叔。
　　“客气了客气了！四个人两瓶，多了多了。”肖叔笑。
　　“有点儿多，老了，比不得年青时。”杨局长道。
　　两人并排着下了楼。一出门，杨局长对肖叔说：“兄弟间不客气，回来再聚。客走主人安，就此别过。”
　　立君打开车门，侍候杨局长上车。肖叔为杨局长关好门，握住立君的手来回晃，不停说：“不错不错，努力努力。”
　　“老肖有点儿上头，估计得睡一觉。”杨局长从车窗外收回打招呼的手，对立君和李主任说，“好兄弟，念旧情。现在的人势利，老肖一点儿没变。这就是发展得好的秘诀。厉害厉害，这样大的产业！”一路上盘点着肖叔的项目生意，正在形成的肖氏产业慢慢地显现在眼前。
　　“始于颜值，终于品质。”杨局长总结说，“几个一起下海的老板儿，只有老肖做啥都行。比来比去，最终比的是人品。在内地做得好，来沿海也一样。有本事！”
　　立君当时不懂，后来才明白，这话主要是说给自己听，当然也不排除李主任。明白这一切的时候，立君已经失去了对生活应有的尊重，对一切开始不置可否。更为要命的是，虽然明白一切，却任其胡作非为，一点儿不想妥协，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事实上，有很多机会改变，也有改变的想法，就是书生意气，虽然不停想象，就是不实际行动。孤芳自赏，自以为是，最终一切变得无法把控。
　　这次南下，成为立君人生里程碑式的转折点。多年以后，回顾审视一生，才清楚明白这一趟至少产生了两个结果：购置了机械设备，印刷厂提档升级，进入发展快车道，奠定了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同杨局长建立了新的关系，不可避免地捆绑在一起。机械设备安装好，印刷厂深化改革，立君摆脱了行政和企业人员身份性质的纠结，担任公司董事长，成为名副其实的企业家，从此进入了新的人生。
　　本质上讲，这一切都是表象，最重要的是从那时开始，立君改变了观察世界的角度方法。虽然这种改变只能算作启蒙，但是由此产生的作用和意义却无法估量，从此开始明白什么叫做生存，什么叫做营生。立君后来异常感慨，人生就如生活中的许多东西，总是生长在未来，面对他时永远不真实。这种感悟，是伍妹儿个人和成家后的家庭生活带给立君的。如果没有伍妹儿，立君的生活会单调很多，更不会有后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