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跳槽与请退

　　二00四——二00五学年度开学的前几天，二哥渴盼已久的调令终于下来了，是去山海县报社的。
　　当时，校长正在徐小姐的温馨小屋里和徐小姐刚重温完那支流传千年的经典舞蹈，校长接到了关于去教育局政工科拿人事调配通知的电话。
　　和二哥一起调离山镇高级中学的还有老乐、五弟李小米和葛玲老师。
　　葛玲老师凭着雄厚的实力，轻而易举地就跳槽进了山海县检察院，和自己的检察员丈夫在工作上也成为同一战壕里的战友。
　　葛玲老师到山海县检察院具体干什么工作，我们哥儿几个不得而知，除了和山镇高级中学所有的领导及教职员工一样表现出短暂的惊奇外，马上就觉得习以为常了，因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对我们哥儿几个来说，五弟的调离同样是意料中的事。
　　暑假找复读生的那些日子，我和大哥、二哥，还有已经辞职的四弟特意抽时间一块儿去看望了五弟。
　　我们能在那个短暂的暑假里凑在一起，也算是一种偶然。
　　大哥本来打算在短暂的暑假里携韩梅嫂子和小婷婷去东北走亲戚，是大哥的意外升迁和接下来的复读生攻坚战，使得大哥推了好几年的东北之行再次搁浅。如果不是大哥对高级中学教师职业的执著，尤其是“拐小篓儿”失败直接导致他辞官失败，他这次完全可以完成久欠妻子和女儿的承诺，但他的个性和品格使他再次和我们站在复读生攻坚战的前沿，而使小婷婷、特别是韩梅嫂子对东北世界和沿途风光的多年憧憬，继续遥遥无期地呈现着一个个梦……当然，这也在客观上促成了我们兄弟五人的团聚。
　　四弟辞职后，在海尔的一个分公司干得热火朝天，根本没时间回来，是二哥打电话死祈百赖、连诈带唬地邀他回来的。
　　二哥说：“你务必得回来，为了你二哥的前途，否则咱俩的兄弟情分真的就到头了。”
　　四弟在那头问：“有这么严重？”
　　二哥说：“岂止是严重，简直有打牙之仇！我可跟你说啊，老四，咱兄弟早天晚天见面，是小事；可帮我做回几个复读生，让我对得起校长，以便校长为我的进程跳槽铺路架桥是大事。我知道你和单静、李大勇、刘晓飞、还有吴惠惠，这两对男生女生是铁交情，但他们根本不打算回山镇高级中学复读，只要你出面，准成。”
　　结果，四弟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地回来了。
　　在复读生攻坚战中，我们兄弟三人虽然各挑一竿旗，但最终的战绩都不错。而二哥因为有了四弟的加盟，战绩就格外突出。他班的单静、李大勇、刘晓飞、吴惠惠，这两对顽固分子，果然在四弟的一个电话和一次饭店相约中就回到了山镇高级中学。
　　为此，校长感动得差点儿热泪盈眶，连连说：“好好好……好好好！真得好好谢谢小波……更得好好谢谢你，张斌！”
　　二哥憨厚地笑笑，说：“没什么，是王小波的功劳，要是没有小波兄弟，我就是到学生家里一百次磕头也没戏哩！”
　　校长动了感情，说：“你不用说了，张斌。你能在即将离开教育岗位的时候，还这么为山镇高级中学的前途和命运不遗余力，真是难得呀！说实话，我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还真的需要你留下来……”
　　二哥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水底，然后，立即又被校长后面的话推上水面：“可年轻人，有几个不想有所作为呢？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个既进城又跳槽的机会啊？你放心吧，张斌，我这几天抽时间再给你问问。”
　　二哥去山海县报社报道后，把一个装有两万元现金的牛皮纸信封推到校长面前。
　　这会儿，二哥说了一句沉思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经典台词：“校长，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但这封信是用来处理你因我而欠的别人的人情的。我知道，这样的信，两封、三封、四封、五封……也办不成我这事，可是，校长啊，谁叫咱俩‘长-相-知’呢！”
　　二哥把“长相知”三个字咬得缓慢悠长，而又饱满深邃，容不得心知肚明的校长做出丁点儿敷衍性的推辞。
　　
　　山镇高级中学新学年度的工作安排，早在大哥走马上任时就已经开始了。
　　在繁忙的复读生攻坚战中，大哥白天不光要忙于调度、协调整个复读生攻坚战役，还要亲自挂帅，带领一队人马出征，晚上又要汇总各路人马的战绩，理出第二天的战术策略，调整下阶段的战略部署。用二哥的话说，“大哥忙得连拉屎放屁的功夫都没有”。
　　在这种情势之下，大哥还要挤时间拿出新学年度三个级部的教师工作安排。最为关键的是，为了让新学年度的工作安排既最大限度地人尽其才，又能最大限度地满足教师的主观愿望，大哥改变了以往山镇高级中学工作安排上的简单化和纯行政化，尽可能地和每位教师进行单独的沟通和交流，听取意见和建议，尤其班主任和各年级各学科备课组长的人选，大哥无一例外地都进行了座谈。所以，大哥的工作时间常常延伸到午夜——和老师的交流座谈安排在正常晚休时间之前，其他工作，只能在别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去完成。
　　马眼老师看出大哥的超负荷繁忙，实在不忍再侵占大哥的时间，便把自己退二线到图书室的想法和理由编成了长长的手机短信，发给了大哥。
　　大哥大为感动。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大哥找到老教研组长。
　　大哥诚恳地说：“老组长，实在不好意思。你这么大岁数了，按情入理，早该歇下来了，可是，你对咱语文组的师资情况，了如指掌啊——实在是人手不够啊！”
　　马眼老师急了，言语中就有了结巴，渐渐才恢复了流畅，说：“你……们……可是，学校可……以调人来吧？为什么不调呢？咱学校语文老师病了的，走了的，学校为什么不向教育局反映啊？为什么不再调几个来呢？我都快五十六了，全县哪里还有像我这个岁数的人还在教学一线上蹦跶啊！尤其还在高中，假期没个像样的假期，双休日没个完整的双休日，五冬六夏，一天到晚，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累！我现在还腰酸背疼、脖颈僵硬地活着，假如我突然死在讲台上，也不调人来吗？”
　　马眼老师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情绪里明显地揉和着浓烈的不平与悲壮。
　　大哥言语里充满了太多的同情和无奈，说：“马老，这么多年的相处和打拼，我真的理解你的苦衷。可是，据我所知，学校在暑假前就打了申请语文老师的报告，教育局也向县人事部门申请招聘教师，可是，由于咱县财力紧张，县长曾无限感慨地说过：‘我同意招聘一个教师进来，一年的工资花费就等于我提拔了一个科级领导干部。’所以，教育局报请招聘五十名高中教师的计划，几经反复，最后只批准了招聘十个。教育局报请的这五十个教师，本来就压缩到了最低标准，但就是这最低标准的招聘计划，仍然被压缩掉了五分之四！所以，教育局计划招聘12名语文教师，最后只能招聘1人，能不能给咱山镇高级中学，还说不定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初中教师能教高中的，最近几年都抽调进了高中，超编的，大都是不干活的，或者根本无法胜任高中教学的；从另一方面讲，以前，抽调初中教师到高中任教，是因为高中多少有点儿福利，职称评聘比较容易些，现在，这些吸引力都不存在了，谁还愿意到高中来啊！”
　　马眼老师愤愤然，说：“领着国家的俸禄，就得听国家调遣，都不愿干，就可以不干了？”
　　大哥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不知你想过没有，强扭的瓜不甜。既然高中这么累，负担这么重，又没有丝毫的优惠政策倾斜，来吸引初中的老师乐意上来干，即便人事部门强行把人家调上来了，他不好好工作，误人子弟，教学质量上不去不说，也对不起一心一意奔大学的学生和父老乡亲啊！”
　　马眼老师一声长叹，点点头，表达了对大哥话语的认可和理解，但他最后还是坚定地要求大哥，并让大哥转告校长：一定克服困难，满足他这并不过分的要求。
　　
　　送走马眼老师，大哥行走在绵绵细雨之中。
　　虽然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但是整个校园都覆盖在一张灰蓬蓬的雨幕底下，让人一时辨不清方向。
　　大哥清楚地记得，一个多小时之前，自己从复读生攻坚战战场收兵回营的时候，那雨下得清爽而欢快，驱走了一天的溽热与疲累，也为大哥约谈马眼老师奠定了愉快的心境和情绪。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原本匀细短促的雨丝已变得纷乱焦灼，沉闷而压抑，硬生生地把时间拉抻得绵软而悠长。
　　大哥拨通了二哥的手机，开门见山，说：“你在哪里啊老二？你帮我劝劝马眼老师吧，他执意要求下学期到图书室。你知道的，语文组本来就人手根本不够，我和他谈了眼下的困难，他也表示理解，可就是不肯放弃自己的要求。”
　　二哥笑了，很轻松地说：“我说大哥，你有没有搞错啊？人事的事，是校长的事耶！你只管安排就是了，安排不下去，或者对方不接受，你直接推给校长大人，不就完了吗？”
　　大哥说：“可我总得尽到自己的一点儿职责吧？何况和马眼老师共事了这么多年，和他沟通一下，也是出于基本的尊重嘛。”
　　二哥不以为然，但又不好意思泼大哥的冷水，两人的通话就在纷乱灰暗的雨幕中出现了短暂的中断。
　　最后，还是二哥打破了沉默，一本正经地说：“尽到礼数应该，我也不是反对你倾尽全力做老教研组长的动员工作。我的意思是，适可而止，既然话也说到了，责任也尽到了，过程也走到了，就行了；大可不必为这件事而烦恼，剩下的事，顺理成章地是校长的事了，咱除了带领老师，耗精费力地干好工作，似乎不能给对方任何其他利益上的承诺，而校长就不同了……所以，大哥啊，我觉得，你还是让校长处理吧，校长要是能再调进教师，自然就满足了马眼老师的要求；校长要是不能再调进教师，自然有他的说辞，让马眼老师继续教学。”
　　事实证明，二哥的话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