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宏伟擘画

　　大哥走马上任的第一项重大而艰巨的工作，是采取得力措施，扭转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工作的颓废局面。
　　大哥望着满脸愁绪的校长，说：“就目前的形势，复读生的招收工作难度太大，超出了以往的任何一年。学生和家长对我们的信任度大大降低，工作难度很大，带来的自然是教师的疲累和厌倦情绪，直接削弱了教师的积极性。”
　　校长边听大哥的陈述，边放下茶杯，之后，从容地点燃一根软包中华，轻吸一口，吞下去，像是在品尝一道久违了的美味佳肴，然后，双唇微张，三道白色的云雾缓缓飘出：“那你说咋办啊，刘铁？我们再怎么困难，也必须把我们有希望的落榜生都找回来；否则，你我下学年度都不用干了。”
　　其实，校长“否则”后面的话，只对自己有用，对压根儿不愿当官儿的大哥来说，一点儿实际意义都没有。不过，大哥还是点了点头，很庄重、很危机感的样子。
　　校长让大哥谈谈有什么卓有成效的措施。
　　大哥说：“好像除了实行更加优惠的奖励政策，再没有别的好法了。”
　　校长便责成大哥拟定新的复读生招收奖励政策。
　　大哥忙完了日常的事务，学生熄灯晚休的铃声就敲响了。大哥除了继续加夜班外，别无选择，以致于我们哥儿几个招呼他出去吃烧烤都没能如愿。
　　经过大哥大半夜的酝酿，山镇高级中学新的复读生招收政策，如期在第二天清晨放到了校长室外间的大老板桌上。
　　新的复读生招收政策，体现了对原高三班主任的信任和重视：以原高三班主任为核心，组成复读生招收工作小组，由各班主任具体组织本班任课教师，深入落榜学生家里，动员学生回校复读。
　　各班级动员的重点群体，是本科军检线以下七个段（70分）以上的学生。具体政策是：
　　学生：
　　军检线以上的学生，免收复读期间的复读费、住宿费、生活费；
　　军检线以下七个段（70分）以内的学生，免收复读费和住宿费；军检线以下七个段以外的学生，复读费、住宿费共计1000元。
　　军检线以下三个段（30分）内的学生，每生每月补助生活费100元；
　　军检线以下七个段（70分）内的学生，确属家庭经济条件困难的，免收资料费。
　　所有复读的学生，经过复读，高考成绩如果达到军检线，退还收取的所有费用，每人再奖励1000元。
　　参加复读生招收工作的教师：
　　军检线以上的学生，每留下一个回本校复读，奖励1000元（由关系教师平分），业务考评中奖励关系教师实分1分；
　　降分后上线的学生，每留下一个回本校复读，奖励500元（由关系教师平分），业务考评中奖励关系教师实分0.5分；
　　军检线以下两个段以内的学生，每留下一个回本校，奖励400元（由关系教师平分），业务考评中奖励关系教师实分0.3分；
　　军检线以下第三个段和第四个段的学生，每留下一个回本校复读，奖励300元（由关系教师平分），业务考评中奖励关系教师实分0.2分；
　　军检线以下第五至第七个段的学生，每留下一个回本校复读，奖励100元（由关系教师平分），业务考评中奖励关系教师实分0.1分；
　　以上奖励不包括教师招收复读生工作中的费用。教师招收复读生期间，中午每人补助生活费15元，晚上统一回山镇驻地饭店吃，学校报销；车辆费用大致按行驶的里程计算，每公里报销1.5元。
　　校长虽然对空前大的金钱方面的优惠政策很是心疼，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吸引落榜学生返校复读、保障教师招收复读生工作的积极性的情况下，也只能在别的方面勒勒裤腰带、压缩压缩开支了。末了，校长加了三条：
　　第一，各班级要保证军检线以下七个段以内的落榜生的返校复读率不低于80%。凡达到和超过80%的班级，另奖励该班级3000——5000元；达不到80%的班级，每降10个百分点，3000元的奖金降50%。奖金的分配方案由班主任自定。达不到60%的班级，该笔奖金不得。另外，凡军检线以下七个段以内的学生，返校率达到和超过80%的班级，参入招收复读生的教师，除了上面的加分政策外，每人的业务考评名次将以“特色工作成绩突出”的名义，再上提5——8个名次。
　　第三，我们的终极目的，绝不仅仅是让学生放弃填报志愿，而是让学生回到我们学校复读。因此，前段时间公布的指导考生填报志愿的奖励政策，作为先行政策，不与本政策重复兑现，并且要压缩先行的填报志愿奖励政策。
　　校长的第三条政策，等于基本上宣告了前阶段指导学生填报志愿工作的奖励政策的冻结，但老师们都理解学校的出发点和面临的苦衷，丝毫没影响老师们下阶段打响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攻坚战的积极性。
　　超优惠的考评政策，尤其是大大超过以往的金钱奖励，对于经济条件较差、工资时常被拖欠的山镇高级中学的教师们来说，无疑产生了较大的诱惑，尤其调动了班主任的积极性。这从教师们听到大哥公布政策时的表情和后来在招收复读生过程中所产生的积极表现中得到了充分的认证。
　　
　　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攻坚战专题会议在校长室外间庄重举行。
　　领导班全体成员和原高三所有任课教师参加了会议。大哥公布了招收政策，并做了详细解读，口头提出了具体的实施要求和思想动员。校长破天荒地取消了和徐小姐的约定，亲自在家主持了这个专题会议。
　　校长对新的优惠政策及大哥的动员讲话所产生的驱动力充满了信心，这种信心，让校长原本干瘪灰暗如深秋霜打的茄子般的心渐渐地苏醒，最终生机涌动，活力四射。校长最后的总结强调就像鼓足了风的船帆一般，动力十足。
　　校长慷慨激昂的总结强调临近尾声的时候，办公桌上的座机优雅地响了。
　　校长不动声色，按了拒绝键，继续完成最后的一句演讲，座机再一次优雅地唱响。
　　校长按了免提，“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青春的男孩子的声音，这声音充满了底气，大有得胜回朝的霸气和阳刚：“喂，你是山镇高级中学的校长吗？”
　　校长愣住了。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满屋子的人都感受到了校长此时后悔按了免提键，可要按回去，又觉得会让老师们产生“校长的这个电话见不得人”之类的误会。
　　校长短暂的迟疑之后，声音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八度，同时，掺杂杂了明显的虚浮与胆怯：
　　“是啊，您是……”
　　“我是丁大中，今年没考上，我决定了，要回学校复读，你一会儿派车来把我的东西拉回学校吧。”
　　校长憋了很长时间的那口气儿缓缓地飘出鼻孔。
　　有教师开始窃笑。
　　校长直起僵硬的腰身，同时，愠怒不动声色地爬满了他油光粉亮的脸。
　　校长问：“你是哪个村的？”
　　“山镇村的啊。”
　　整个会议室里的人全都笑起来。
　　校长差点摔了电话，一句“娘希屁”滑到嘴边，差一点儿就滚出来。
　　校长毕竟是校长，总能敏锐地捕捉到转瞬即逝的教育资源，并迅速在心灵的酒缸里浸泡，发酵，膨大，把教育的功能发挥到极致。
　　校长耸耸肩，说：“都听见了吧？老师们，可能你们以前只觉得，你们一次又一次地、挨家挨户地做学生和家长的思想工作有失脸面和尊严，这会儿，大家都听到并见证了我王思畅也和你们一个样啊。一个没考上本科的、刚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在我校长面前的口气，比教育局长甚至县委书记的口气都要大哩！这就是市场啊，老师们！因为是我们求学生，而不是学生求我们！只不过学校高考考得好，我们求学生的难度要小些；我们高考考得不好，自然我们求学生的难度就大得多大得多哩！老师们，丁大中事例，一方面说明，我们前几天下去做复读生回校复读工作是有效果的；另一方面，更说明了我们今年该项工作的困难是空前的！我希望、更相信，在座的各位，能从山镇高级中学的生存与发展的高度，从我们自身走向何处的高度，把今年的复读生招收工作当作一项极其严峻的政治工作，抓实抓好！采取一切得力的措施，确保达到预期的目标。为此，我还有两点儿补充：“第一，请老师们把握住一个尺度：只要能让我们的有效生回校复读，采取什么手段都不过分。第二，请老师们一定牢记：我们现在弓腰曲背，踏破学生家的门槛，口干舌燥、不厌其烦地做工作，是在做孙子，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昂首挺胸、趾高气昂地做老爷子；相反，我们现在不挨家挨户地磕头，做孙子，而是高高在上地坐在家里当老爷子，将来就一定是猥琐卑微、蔫头耷脑的孙子！”
　　校长顿了顿，接着说：“同志们，老师们，我们一定要有打硬仗、打苦仗的思想准备，要认真总结过去几年找复读生回校复读的经验。要分好工，包住片。从今天开始，学校没有特殊情况，学校的面包车全程配给老师下去找复读生，其余的人马，需要几辆出租车就找几辆，中午和晚上回不来，可以到饭店吃点儿，只要别太铺张了，学校给予实报实销。轮到在家上课的老师，要精心备好课，上好课，要吸引住学生，千万不要外面辛辛苦苦把学生找回来、家里因为上不好课而造成学生流失。”
　　校长意犹未尽，继续说：“老师们，我王思畅不知道大家需要休息吗？我王思畅不知道到现在刚放了不足十天假就开学太残酷吗？可我们别无选择啊！如果我们还珍惜手里这个饭碗的话，我们就只能倾尽全力找复读生！有的学生虽然答应回校复读，有的学生即便被我们拉回校园，但一定会有所动摇，有所反复。前几年，一个学生家里我们需要去四趟，五趟，换几批人马；今年的一些顽固分子，可能需要去个十趟八趟的。我们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的确，我们挨家挨户磕头，是我们教育的悲哀，但没有这种悲哀，就没有明天的喜悦。我还是要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如果我们今天坐在家里当老爷，那么，我们明天就得当孙子；而只有我们今天出去当了孙子，那么，明天我们才能成为老爷！我这内部会上说的这话，可能很庸俗，但实质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后，校长站起来，神态激越，说：“前几年，浙江一位省委书记，在谈到一位小鞋匠最后成长为一家大公司的大老板的成长经历时，把这位小鞋匠的成长经验概括为‘四千精神’，这‘四千精神’就是‘想尽千方百计，历尽千辛万苦；说尽千言万语，走遍千家万户’。我想，这种达到成功所必须具备的‘四千’精神，正是我们目前在找复读生的攻坚战中需要的、不可缺少的制胜法宝！”
　　校长最后的总结陈词，高屋建瓴，又一针见血。它向山镇高级中学每一个参与复读生招收工作的干部、教师揭示出了问题的核心和精髓，从而描绘出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工作的宏伟目标和艰苦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