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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激情难再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6-05 15:52:57      字数:9648

  而于回去的路上,被岳阕明背在身上的肖梅真,心里却五味杂陈。一是因韩月芽的离去,为他感到惋惜,要不是方平的到来,也许以后就是自家的上门女婿了,但现在,怕是很难在一起了。
  二又想起了早年夭折的孩子,要是还活着的话,出现今天的情况,应该也会背自己回家吧。而趴在那不怎宽厚的肩上,一寻思着这些,就有种把岳阕明当成亲生儿子的感觉。
  偏是没人知道,打从丈夫牺牲,再到孩子夭折,她早就心力交瘁,被折磨的不堪了。若不是有韩月芽打小在身边,总算是个安慰,只怕已经倒下了。
  可二十多年来,都在韩月芽的陪伴下硬撑着,而突然间她又不在了,即使不是生离死别,也像失去精神支柱一样,整颗心被掏空了,以致身子瞬间垮掉。
  也令跟在后面的陈继昌,看着一步一拐的岳阕明,心里一阵恍惚,竟觉得,会不会是自己的孙子投生在他身上,回来弥补家中缺憾的,才致使有了今天的缘分。
  如果不存在岳阕明有替他父亲赎罪的心理,那这一种种巧合只能说是天意了。既和自己夭折的孙子同年同月同日生,又被收留家中,还都跟莱县扯纠缠一处。
  并且,不但自己一开始就没嫌弃过,连儿媳肖梅真也能打开心结,不因儿子陈开江的牺牲而去为难,还把那件珍藏多年的衣服,都送给了岳阕明。
  更让孙女韩月芽,慢慢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也就算了,而且在知道亲生爸妈牺牲在莱县后,岳阕明的父亲又是当年国民党的守军,还能放下包袱,实在不可思议。
  这样,等到了家后,岳阕明本还想再回果业队,但陈继昌却说:“小岳,眼看晌午了,不用去了,陪我和你婶子说会儿话吧,月芽刚离开,别冷清着。”
  “好的,陈大爷,”岳阕明答应着,随后又去给肖梅真倒了碗热水,扶着她喝下,“婶子,这几天您别出工了,在家休息下吧,饭菜什么的都由我来做。”
  “婶没事,哪有那么矫情,”肖梅真一笑,“只是月芽冷不丁的走了,有点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
  “那也不行,咱先要爱惜身子,才能好好的等着月芽回来,不然她在外边哪能安心。”岳阕明劝着。
  “还是听小岳的吧,终究不是年轻那会儿了,”陈继昌也嘱咐着,“何况这些年实在苦了你,爹心里明白着呢,就当为了咱家,为了月芽,你都该好好调养调养。”
  “爹,俺不苦,倒是您,”肖梅真鼻子酸了起来,而忍住情绪后又说,“一直有您和月芽在身边,现在小岳也来到家里,俺知足着呢,没啥。”
  陈继昌叹了声,而后又看了看岳阕明问:“小岳,你不会怪陈大爷和你婶子,让月芽离开吧?”
  而岳阕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就急忙解释:“陈大爷,您可千万别多想,我们俩没什么的。况且月芽能走出去,这是多好的事情,没有谁会拒绝的。”
  “小岳,你也不用瞒着俺,月芽都承认了,我和你陈大爷又不反对,这没啥,”肖梅真笑了笑,“要是她留在陈家庵,还想着招你做上门女婿呢。”
  “婶子,我——”岳阕明一时满脸通红。
  “这孩子,有啥难为情的,要不还叫年轻人吗,”肖梅真感到好笑,而接着又有些无奈,“不过谁想到,那么多年都没有月芽爸妈的消息,偏你一封信就让方同志找了来,她一走,倒像拆散了你俩一样。”
  “陈大爷,婶子,都是我不好,明知自己的出身跟月芽不般配,却还去想太多,是我对不起您们。”岳阕明惭愧的低下了头。
  “小岳,般配不般配,俺们心里清楚,你就不要胡自寻思了。再说这长时间你也知道,我和你婶子待你咋样,是不是?”陈继昌笑着安慰。
  当再看他仍是一副愧疚的表情,就想了想又问:“小岳,那天方同志是不是对你说了啥?”
  “爹,方同志找过小岳啦?”肖梅真倒不知道这事。
  “陈大爷,婶子,其实都是为了月芽好,何况人家也没说其他的。”岳阕明赶忙做出轻松的样子。
  “那行,小岳,这事就过去了,咱们不提啦,”陈继昌点点头,“不过月芽一去,你俩以后是怎样打算的?”
  “陈大爷,哪怕月芽没走,我也不敢抱太多希望,终究我俩的差距太大了,”岳阕明释怀的说,“何且以后的生活不同,只会让距离越来越远,就更不可能走到一起了。”
  “小岳,你也不要太悲观,就像你婶说的,俺们还是看好你的,”陈继昌宽解着,“不过能不能在一起,要看你和月芽的缘分了,咱一切顺其自然,好吗?”
  “我懂,陈大爷。”岳阕明答应着。
  “还有小岳,以后就算你俩不能成,也得把月芽当做亲人,终究一个屋檐下住过,别有了隔阂。更不要苦了自己,遇到合适的千万成个家,我和你婶都会帮你的。”陈继昌说的语重心长。
  而此刻岳阕明也听明白了,陈继昌要自己陪着聊天是假,实则想安慰一下,就笑了笑反倒宽怀他说:“陈大爷,我知道您老是在担心我,但我真的没事。
  更别提月芽还是奔计好前程去了,高兴都来不及呢,哪里至于一蹶不振,再说,给她写信寻亲,可是我一手办的,有些事也早已想到了。
  以后咱日子照过,该怎样怎样,何况还要照顾好您和婶子,那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然可就没脸面了,哪里对得起我们一家人的情分。”
  “好好,是陈大爷多虑了,小岳,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要不咱们哪来的这种缘分,一家人,可不是一家人咋的。”陈继昌开心的笑着。
  “爹,瞧把你高兴地,”爷俩一番对话,也让肖梅真的精神好上不少,“要俺说,就像注定似的,那么多知青,偏把小岳分到陈家庵,又送进咱家,合该着有这情分。”
  也这一说开,爷几个更是敞开心扉,倒真像祖孙三代人一样,令感情又增进了许多。等再聊过一会儿,岳阕明就生火做饭的忙活去了,没了韩月芽,当然得从一日三餐开始,替着她照顾陈继昌和肖梅真。
  并且,饭后还特意去供销社买了几包点心,给肖梅真补身子,自也再一次把她感动了。因此竟出现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的儿子从没夭折,长大后,就是眼前的岳阕明。
  而随着在韩月芽的离开,尹秀茹也顶替着当上了民办教师,因等董爱琴出了月子,总得回幼儿园,这点大队哪能不想到。不过,却没让她开心多久,情绪就又低落下来。
  原来,对于韩月芽能走出陈家庵,尹秀茹怎能不羡慕呢。虽说怀着一腔热情,响应政策下乡插队,但作为一个城里姑娘,真的待久了,又岂会不烦。
  更别提,以她的性子,现在每天面对着一群孩子,哪里有那个耐心,而再回生产队,又劳动繁重,身子根本吃不消,因此就渐渐郁闷,以致失了往日的欢乐。
  也当这天晚饭后,李思前见她仍心事重重的样子,就问:“最近怎么啦,也不见你跟我和梁燕开玩笑了,有什么烦恼跟俺们说说呗。”
  “她怕是被孩子闹腾的,还真以为教书有那么容易呀。”梁燕笑着说。
  于是,尹秀茹叹了口气,就怀疑的问:“你俩说,咱们真能在这里扎根一辈子吗?刚开始来的时候,还觉着什么都新鲜,但慢慢的只剩下心烦了,难道最后真要熬成一个农村妇女吗?”
  “你想那么多干嘛,真是自寻烦恼,”李思前一笑,“咱们只要按着政策走就行了,让回城回城,让扎根扎根,至于其他的,到时再说好啦。”
  “你倒想得开。”尹秀茹摇了摇头。
  “来都来了,不然还能咋办,”李思前笑了笑,“我可不要学着有些知青走后门,办理病退什么的,丢不起那人。”
  “依着你们的家庭,本可以去当兵不用下乡的,难道就从来没后悔过吗?”尹秀茹又问。
  “先不说我愿不愿意当兵,但路是自己选的,又是上级号召,如果后悔的话,到底是否定自己,还是不认同国家政策呢?”李思前反而问她。
  “你可别给俺带这种帽子,我就是随便一说。”尹秀茹慌得急忙解释。
  “我也没别的意思,你不用害怕,只不过咱们仨闲聊罢了。”李思前好笑着。
  “我也不是抱怨什么,就是觉着不知道未来在哪里,感到有些迷茫。”尹秀茹松了口气的说。
  “可就算你回了城,也不能分配工作,难道还要在家里待业吗?而下乡好赖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至于成为父母的累赘,先踏实待着吧,等以后再慢慢看。”梁燕又开解着。
  “听说除了有办理病退的知青,还有让父母提前退休,自己回去接班的呢,不知道行不行?”尹秀茹仍心思活泛。
  “不管咋样,反正我都没希望,”想起自己的成分,梁燕神情一黯,而随后又抿嘴笑着说,“不过我现在过的倒也充足,还能学有所用,没什么不好的。”
  “你怕是有了盼头,等张弛那家伙当了兵,回来娶你做军嫂吧。”尹秀茹禀性难移,又开起玩笑。
  “你以为一个右派的女儿,有机会嫁给军人吗?”梁燕自嘲的苦笑,“都是说说而已,哪会当真。”
  “你放心好啦,真的到了那时,张弛宁肯脱下军装,也会娶你的,”尹秀茹揽着她赶忙安慰,“再说,你不嫁给张弛,难道还要找个乡下男人结婚吗,总会有办法的。”
  “那我更不能耽误他了,好不容易走出去,可别因此毁了前途。”梁燕轻轻叹了口气。
  “我说你咋这样死心眼呢,就不能——”
  “先别说人家梁燕了,以后的事情早着呢,”见梁燕眉头紧皱,李思前打断尹秀茹,“还是谈谈你吧,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其实我知道,想法回城很丢人,但先有孙仁去了公社,之后月芽也离开了,接着再是张弛,就不知怎的了。他们都能为前程考虑,俺条件又不比别人差,凭啥非要一直待在这里。”尹秀茹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李思前点点头也能理解,就宽慰着说:“你不要这样想,各人有各人的机遇,攀比不得。假如为了前程,真要你像孙仁那样,你能做得出来吗?况且,还有我和梁燕、岳阕明陪着你呢。”
  “那可说不准,人要真逼到份上了,什么事做不出来。”李思前撇了撇嘴。
  “那孙仁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天生心机多就是,我可不信你会像他一样。”李思前眼睛一白。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也别被我善良的外表欺骗了,”尹秀茹笑了起来,“再说,别人只羡慕你成功的时候,谁还在乎以前你做过什么。”
  李思前无奈摇了摇头,而沉默片刻,又猛地想起什么,“对了,你忘了月芽告诉过咱们,要招收工农兵大学生啦,实在想离开的话,可以让大队推荐,再去读书呀。
  既不用想方设法的回城而苦恼,又能学有所成,去为四化建设添砖加瓦,多好的理由啊,这样省得别人乱说什么,何况对陈家庵大队也是一种体面。”
  “对呀,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一说,让尹秀茹一扫阴霾,似乎又看到了希望,“那你呢,难道就不想上大学?”
  “倒不是没考虑过,但我学的就是师范类,现在又能教书,应该算是专业对口了吧,所以再深不深造,也意义不大了。”李思前想了想后说。
  “上大学的目的,最终还是为了回城,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尹秀茹却直言不讳。
  “我本来可以托关系在莱县找工作的,也能去当兵,却偏偏响应号召下乡插队,要是就这样回去了,实在说不过去,除非有返城的政策。”
  另则,一想到岳阕明还在陈家庵,而韩月芽又离开了,就好像让李思前再次看到希望,所以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不得不说,感情的事,实在奇妙无比。
  “要是咱们能一起去上大学该多好,可惜梁燕和岳阕明••••••”尹秀茹没有说下去。
  “你就不用操心俺们啦,还是提前跟大队打好招呼吧,可千万别错过了。”梁燕虽也想回城,但父母被划为了右派,能有什么办法。
  “首次招生,名额肯定有限,你也要有心理准备。”李思前又给打着预防针。
  “没事,凭咱一个专科生,还不是手到擒来。”尹秀茹虽满不在乎的一笑,可哪能忘了上次考民办老师的教训。
  不过,此时她还不知道的是,这一次还真又轮到了自己的头上。原来,当随着秋收的结束,又交过公粮后,果然上级就下发了,招收工农兵大学生的文件。
  而陈家庵大队所有符合条件的,除了驴的二闺女陈美芳,和陈开兴的小儿子等几个初中毕业生外,也就只有李思前她们五名知青了。
  但因驴被严周考牵连,所以陈美芳也没了这个想法,陈开兴的小儿子,以及他的几个男同学,又都想去当兵,而再排除李思前、张弛和成分不好的梁燕、岳阕明,就只剩下尹秀茹了。
  可就算这样,但她还是先被县里给刷掉了。给出的理由是,今年招生名额不多,而且尹秀茹岁数偏大,以及下乡以来,又没有突出的表现。
  这一来,尹秀茹也再一次陷入了失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咋的啦,怎么会事事不顺呢。加上之前本就郁闷在怀,为此更是失去了下乡的初衷与激情。
  却这还不算完,当有一天上午,孙仁回到陈家庵,在说起他和李兰都即将成为工农兵大学生时,再看着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心里就更受不了了。
  也实在想不通,不是说自己岁数偏大吗,那这算什么,难道真要像孙仁一样不择手段吗。因此就被打击的,彻底萌生了回莱县的想法,且一天比一天强烈。
  其实,孙仁也是沾了李兰的光,有个在县革委的叔叔,即便平时故作清高,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又不多,也能硬挤出两个,让侄女和未来侄女婿通过当地领导审批,再参加学校复审,去奔计个好前程。
  而这次回来,是因为陈开兴的大闺女陈巧云要出嫁了,就随着几名公社干部来参加婚礼。哪怕没被邀请,不过作为陈家庵大队走出去的知青,为了感谢对自己的培养,当然得祝贺一下,把表面工夫做足,以示不曾忘本。
  但最主要的还是想借着机会,在几名知青面前显摆一下,特别是李思前,那会儿不是一直被瞧不上吗,而现在的自己,过了年就要去上大学了,前途一片光明,即使她后悔也来不及了。
  原来,在秋收结束后,陈家大队仍是出民工、备生产、搞副业的进入了闲季,而趁着这个时候,陈开兴怕儿子当兵走了,错过姐姐出门子,为此就和姜峰的家人商量了下,把他和陈巧云的婚期敲定了。
  也原本,并没想大操大办,只两家亲戚吃个饭就行了,作为刚上任不久的村支书,怎会不怕招来闲话,况且上级还不提倡。可他爱人赵素兰却不同意,说什么都要闺女体面的嫁出去。
  又说起陈开兴当初抛下她娘俩,就去了朝鲜战场,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那两年过的,简直没日没夜的提心吊胆,以致陈巧云都差点夭折,这是亏欠闺女的,决不能简单的打发出门子。
  倒这样一说,陈开兴也只能答应,正好婚期赶上星期天,就把钱胜利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公社干部都请到了,且除了亲朋好友外,又索性将邻村的老巴等支书、大队长,也一并叫了过来。
  而对于孙仁的不请自到,陈开兴虽感意外,但也只能表示欢迎。何况一见面,他就一个劲地说着,正因为接受了陈家庵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才有了今天的成绩,结下的革命友谊,走到哪里都不会忘的。
  又因之前,有韩月芽在中间搭线,陈巧云每逢休班回村,都会跟着到知青点玩,这样,同李思前、尹秀茹、梁燕就渐渐熟悉,而自己出嫁,有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在身边,心里也踏实,又怎能不请了过去。
  另有陈开顺、陈开运,不提同陈开兴的关系,可都是看着陈巧云长大的,自是跟着亲力亲为,于是也把张弛和岳阕明叫来了帮忙,反正农闲没什么营生。因此,就让几名知青齐聚在了一起。
  却刚开始,当看见孙仁时,李思前几个虽也想不到他会来,但各忙各的并没打招呼。再加上接亲的又到了,少不得一通热闹,另有来福、鹅蛋、毛虎等年轻人下了工随着起哄,还缠着陈开兴的小儿子要喜糖、喜烟什么的,就更懒得去理会了。
  这样,直至又在接亲、送客的簇拥下,姜峰带着陈巧云离开后,因忙活了一头午,就趁着来庆贺的亲朋还没开席,在院子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想休息会儿。
  也正是这时,孙仁凑了过去,笑呵呵的坐在李思前一旁问:“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挺好的。”李思前心不在焉的微微一笑,也没再说什么。
  倒是尹秀茹,瞧着孙仁一副干部派头,就讽刺他说:“俺们可没你那种命,高桌矮板凳的坐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看着报纸,不用风吹日晒的,想想都羡慕。”
  “尹秀茹,你这张嘴还是不饶人呀,”孙仁倒没去计较,反而有些得意,“不过公社的干部,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哪能天天待在办公室呢,不得下乡体察民情,和社员们打成一片吗。”
  “就像严周考吗?那还是算了吧,可别出来祸害人了。”尹秀茹满眼不屑。
  孙仁摇头笑了笑,提起严周考自是不愿意多说,而是掏出一盒大前门烟,拿过一支递给张弛,“来,抽根。”
  “不用,劲小抽不惯,”张弛一摆手,随后打兜里拿出自己的,和岳阕明点着,又问孙仁,“你不是不抽烟吗?”
  “去了公社应酬多,一来二去的就学会了,”孙仁也把烟点上,美美的吸了一口,而见张弛不再吭声,又笑着说,“咱俩终归一个地方来的,并没什么大的恩怨,你不会还记恨我吧。”
  “那倒不至于,毕竟你也没打过我爸,不然就说不准了。”张弛吐了口烟,意有所指,也不难能看出,因为梁燕的事,心里仍然有气。
  孙仁一愣,哪里想到他竟会这样揭老底,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干笑着看了眼岳阕明,才又摆出高姿态的说:“我那次是喝多了,你们总不会当真吧,倒把我想成什么人啦。
  对,在学校时,我的确曾因遭受过岳主任的不公平对待,心里有怨恨,以致下乡后还厌恶岳阕明,但那会儿也不至于打人报复吧,而且现在想想挺可笑的,都是些小孩子气。”
  “呵呵。”见岳阕明不说话,张弛轻蔑一笑。
  “当了领导干部的人,境界就是不一样了,”尹秀茹又咂嘴两声的嘲讽着,“不像俺们,下乡接受这么长时间的思想再教育,也没提高多少,所以只能继续改造啦。”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确实是这样想的,”孙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再说岳主任都不在了,我没必要总揪住不放,就算活着,也得容许他改正错误不是。”
  “你也不用说的这么好听,人家岳阕明是素质高,懒得跟你计较就是,”尹秀茹白了他一眼,“那我再问你,梁燕的事呢,是不是你故意透露给严周考的?”
  却这一问,孙仁是彻底把她给恨上了,怎么就你事多,非得跟老子过不去,可偏又不能不回答,于是就痛心疾首的说:“梁燕的事,我承认是我不对,但也绝不是故意的。
  我哪知道严周考是那种人,否则也不会和他走的很近,甚至都当成了学习榜样,倒幸亏梁燕没出什么大事,不然我还不得后悔一辈子吗。
  可即便这样,我仍一直心里难安,对她感到愧疚,正好今天遇上了,那我也正式道个歉,对不起了梁燕,因为我的大意,让你受委屈了。”
  “没啥,反正姓严的已被枪毙了,”梁燕看都没看孙仁,“何况也让我明白个道理,这人呀,还是心眼正一点好,谁知道哪天会不会遭到报应。”
  而这一说,却差点没把孙仁噎死,哪会不知她是在暗指自己,想不到一向内秀的梁燕,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再当见张弛强忍着笑,尹秀茹又竖起大拇,心里就更是羞恼。
  明明是炫耀来的,倒变成像在接受审判一样,这都是因为尹秀茹在故意挑事。而已听说她报名上大学被刷掉,那就再给加点眼药,好好难受一下,也连带让李思前知道,自己要去读书了。
  “其实,今天除了来祝贺陈支书外,也顺便向你们道别的。明年三月,我和李兰就要去上工农兵大学,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见面了,终究是一起下乡来的,咱们各自保重吧。”
  也说完,还特意瞧了瞧李思前有什么反应。不过,显然让他失望了,对方并没露出一丝惊讶,或是羡慕的眼神,只同岳阕明、张弛和梁燕互相看了看,而后,又疑问似的瞅向尹秀茹。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的岁数没过,咱们不是差不多大吗?”果然,尹秀茹愣过后,就猛地站起身质问孙仁。
  “也许是下乡的表现,弥补了岁数的缺陷吧,”看着尹秀茹的失态,孙仁满意的一笑,“上工农兵大学,要综合各种因素,不是谁都有机会的,要不怎么为国家网罗人才。”
  而再看尹秀茹失魂落魄的坐了下,又在那里出神,也让他像大仇得报一样,心里就别提多痛快了。叫你之前总针对老子,这下报应回去了吧。
  但遗憾的是,李思前没有表露出点后悔什么的,倒令孙仁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怎么在乎了。而恰在这时,陈开兴出来招呼开席,于是说了声,就美滋滋的去了。
  却相比他,也被安排在客人的一桌,由陈开顺、陈开运等人陪着吃席,李思前几个因为是来帮忙的,则单独坐在一起,且还要安慰仍缓不过劲的尹秀茹,就都没什么心思了。
  “不用理会,那小子就是在故意恶心你,你这样,只会让他更得意,傻不傻呀。”张弛劝着。
  “孙仁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说他能上大学,应该是农宣组李兰组长的缘故,并不代表有多优秀,你何必去置气。”岳阕明也宽慰着。
  “我看也是,依着孙仁的为人,要不是李兰组长有点来头,他肯定不会死抓着不放的。”梁燕表示赞同。
  “这还用说,就那小子,谁能帮着往上爬,他就去结交谁,整个无利不起早的货。”张弛嘴里嚼着饭,以致口齿不清。
  “不过阳奉阴违而已,哪来的深交。真要阻了他的前程,什么事干不出来,看看严周考的下场就行了。”岳阕明一笑。
  “这倒是,”张弛放下筷子,又拿过烟和岳阕明点了上,“等着瞧吧,要是孙仁上了大学,再开阔了眼界,另攀上高枝,有那个李兰后悔的时候。”
  之后,又笑着对李思前说:“还是你聪明,孙仁那么上杆子巴结你,都不为所动,要不然你就等着哭吧。”
  “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扯上我干啥。”李思前不悦的瞪了他一眼。
  “咋地这是,不会也受刺激了吧?”见李思前一脸不高兴,张弛笑嘻嘻的问。
  其实,还真是被他猜着了,李思前今天的确添了心事,但绝不是因为孙仁。原来,当看到陈巧云出嫁,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如果真的扎根陈家庵,那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子。
  一个是明明出身军人家庭,留城、当兵的都有机会,偏偏心怀激情的要下乡插队,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出一把力。
  可事实是,当在乡下待的久了,却发现一切远非想象的那样。贫穷、落后的农村,哪里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很快改变什么的,这需要一个漫长而艰苦的过程,才能逐步实现。
  但要是这样的话,一直留在陈家庵不能回城,那是不是也得结婚生子,再像尹秀茹所说的,慢慢熬成一个农村妇女。像陈巧云还算好的,起码走了出去,可自己呢?
  难道真得每天精打细算着,围绕在锅灶前,伺候着一家老小的吃喝吗?如果能跟岳阕明走到一起,那么也认了,但要是换做别的乡下男人,自己能否接受?
  不提出身和文化上的差距,作为下乡的知青,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可要是为了传宗接代,再逼着你生养一堆孩子,那时该怎么办,想想都感到害怕。
  而见李思前皱着眉头不吭声,张弛还以为被自己说中了呢,“不是吧李思前,你不会真的后悔了吧?”
  “你想多啦,”李思前回了神眼珠一白,“我跟他也没什么,又哪来的后悔,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会不会当了兵另攀高枝,害了俺们梁燕。”
  “那不可能,咱一颗红心向太阳,坚决不当叛徒,”张弛一拍胸脯,“我不做陈世美,梁燕同志也绝不会是王宝钏。”
  “你少说几句吧,也不分什么场合。”倒令梁燕害羞起来。
  “他没皮没脸的,哪里管这些。”岳阕明又忍不住地打趣。
  不过张弛嘿嘿一乐,并没有接话,而是又对李思前说:“李思前,你也别不爱听,其实,刚才尹秀茹纯粹是被你牵连了,受了无妄之灾,信不信?”
  “怎么说?”李思前却没多在乎,语气显得平静。
  “说白了,孙仁就是想在你面前显摆显摆,好让你知道,错过了他有多可惜,不像跟俺们几个,八竿子打不着,倒凑过来叙的哪门子旧,对不对?
  偏是还没等他炫耀,就先被尹秀茹给挤兑的不轻,不出口气才怪呢,那小子在公社什么事不知道,正好借着上大学的事打击一下,也以便说给你听。”张弛分析了一通。
  “你去了部队,可以到作战室当参谋,不然可就屈才了。”李思前调侃着。
  “参谋不带长,放个屁也不响,还是小瞧咱了不是。”张弛嘿嘿一乐。
  “行啦,你就别耍宝了。”梁燕止住他,随后又向尹秀茹努了努嘴。
  而张弛无奈摇了摇头,就说:“这是怎的啦尹秀茹,过不去了是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肯定还有机会的,你倒跟孙仁较的哪门子劲。”
  “我也不是跟他较劲,只是觉得有些不公平,要是审查不合格那就算了,偏给出的理由是岁数偏大,那孙仁又怎么说,不都差不多的年纪吗。”尹秀茹苦笑着。
  “你别忘了,孙仁糙好混了个模范知青,又绊倒了严周考,调到了公社农宣队,你能跟他比吗?”张弛直言不讳,“不错,想想也是,那种人都能上大学,的确难以接受,但有什么办法,事情已经这样,你就别再钻牛角尖了。”
  “人这辈子,不是说你优秀就能够怎样的,这其中牵扯太多,你也可以理解为命运,”李思前又宽怀着,“你看岳阕明和梁燕,他俩比谁差了,可戴着个成分不好的帽子,只能接受现实,要不还能咋办,日子再难,总会熬过去的。”
  “我懂,只一时转不过弯来而已,你们不用担心,等寻思开就好了。”而尹秀茹虽然感激的笑了笑,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胸口仍堵得难受,也正是因这,才更加深了她回城的想法。
  “就是,你还不比我和岳阕明好吗,至少以后还有机会,可我俩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跟俺们无关啦。”梁燕也劝慰起来。
  “人家陈巧云大喜的日子,就别说这些啦,扫兴的慌。咱们好不容易能打打牙祭,不赶快多吃点,哪里对得住长期受委屈的肚子。”岳阕明又笑着说。
  “对,该吃吃,该喝喝,管他呢,”张弛给几人倒上了酒,“来,都喝上一杯,祝贺陈巧云,也但愿咱们激情永存,为了这段上山下乡的无悔岁月。”
  这样一来,几人干了杯中酒,虽说仍各怀心思,却碍着喜庆的日子,也不能一味沉闷,于是又说笑的热闹。而饭后,再帮着把一切收拾利落,因难得不用出工,自就趁机偷个懒,回去好好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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