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人事变动

　　我们曾不止一次地议论过，校长是个非同一般的人物。这一定论，几天以后就在校长的又一决策中得到了再一次的印证。
　　校长在原高三班主任和任课教师会上告诫大家，千万不能被眼前指导学生填报志愿所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校长说：“据反映，县城两所重点高中的教师，已经下来挖我们乡下学校的复读生了。你们知道，他们对乡下学校的学生说什么吗？他们使出的三根杀手锏，是我们千言万语都抵挡不了的：一是底下学校的好老师都调到县城重点学校去了，二是去县城复读，高考在自己家考，由自己的教师监场，天时、地利、人和，是乡下学校永远不具备的，而乡下学生必须进城赶考，陌生的考试环境和睡眠环境，远距离集体包乘车辆赶往考点带来的拥挤、烦躁、晕车、不适，或者较近距离步行，经受烈日爆晒产生的昏胀疲惫，都直接严重影响到高考水平的发挥。三是重点学校师资力量雄厚，乡下学校免收复读费，这一举动本身就说明他们的教学质量远远落后。你们复读是为了考大学的，所以，就应该花几个、甚至昂贵的复读费，进好学校复读……老师们，这是乡下学生和家长都难以抗拒的最具诱惑力的条件！而且，我还听说，县城两所学校的一些班主任，竟然派出了自己的学生，让考上重点学校的学生，找自己村在乡下念普通高中的学生，再通过这些学生，找临近村的学生。这也是十二分的歹毒、也是很要我们命的一着啊！
　　“从另一方面看，虽然我们留复读生的工作做得不错，也得到了教育局和教学研究中心的高度评价，但更艰苦的工作还在后面。我不说，大家也十分明白：虽然今年教育局分两下考评各学校的复读生招收工作，并口头上说，复读生将来考上本科以后，算复读学校和原毕业学校两个学校的指标，但一个不容忽视、也回避不了的事实是，学生在别人家考上了大学，毕竟是人家的实际数，而对于该生的原毕业学校来说，只是一个虚数！况且，我猜想，今年这种考评政策，多半是防止底下学校产生这样的心态和做法：‘反正学生将来不会回我校复读，与其给别人做贡献，不如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干脆动员学生，能不复读的就不复读’这样，势必会让全县流失一大批优质复读生，影响全县明年的高考上线率。所以，将来很难说，就真的算考生原毕业学校的指标。大家想一想，山海县高考总的上线人数是个定数，向社会公布的时候，各学校的数必须和总数一致；这样看来，即便教育局的这一口头政策真的兑现的话，也只是在对各学校的内部考评上体现出来，可是，如果这样的话，社会是不认可的！当我们对外宣传我们考上几个几个大学生、高考升学率达到多少多少的时候，老百姓会问，怎么官方公布的只有多少多少呢？这时，我们无言以对啊！同时，我们必定会遭到老百姓嗤我们以鼻的！所以，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我们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学生找回来！为此，今天是7月26号，我们准备7月29号就开学。”
　　底下一片震惊。
　　校长好像并不理会中层领导和老师们的这种震惊。或许，这种震惊早已在校长的预料之中。
　　校长继续擘画着自己的战略蓝图：“这两天的时间，大家分片包干，深入到学生家里，跟学生和家长拉谈拉谈，交流交流感情，告诉他们我们提前开学的时间，而且我们是免费给学生补习功课，要尽一切可能把学生的铺盖、书籍先拉回来。这样，我们提前开学，就能保证学生在校园里，县城的教师和学生下来找，可见不着学生本人，一听说我们已经开学了，也就死了那条心了。”
　　校长这番高瞻远瞩的告诫，彻底打消了底下中层领导和高三教师的轻松麻痹思想，为山镇高级中学接下来的复读生招收大战和捍卫大战奠定了牢固的思想基础。
　　
　　二哥一直在为校长对他的承诺到底能不能兑现而焦躁不安，忧心忡忡。校长再无动静，二哥时不时地长吁短叹就在所难免。
　　这一学年度最后一个全体教职员工大会后，我望着焦躁不安、忧心忡忡的二哥，说：“光闷葫芦一样的被动地等有什么用？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争取主动。”
　　“怎么个争取主动啊，老三？”二哥心里灰灰的，如洁白的墙壁上被谁抹了两刷子水泥。
　　“你得主动问校长。”
　　二哥白我一眼：“说得倒轻巧。这么大的事，校长不表示，我怎么好意思问呢？万一……”
　　我打断二哥的话，说：“二哥呀，你该不是写小说写傻了吧？人家校长总不能先问你吧？要是翻过来，你当校长，你会主动去问一个普通教师‘唉，你到底打不打算进城啊？’除非你对这位教师有所求，或者你有病！”
　　二哥还是面露难色，说：“可山镇高级中学考得这么差，校长的心情肯定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能开这种拆台、挖墙脚的口？还有啊，老三，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教学成绩……惨不忍睹呢……”
　　我说：“你这就叫文人。”
　　二哥未置然否。
　　放了暑假以后，二哥没有回家，一直在山镇高级中学校园里蹭，看校长进进出出。
　　二哥在征求了大哥的意见之后，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在一个他认为校长心情不错的时候走进了那间“官房”。
　　校长没等二哥开口就先说：“那个事差不多了。高考那几天，我和钱副部长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又重新提起了这件事。我说：‘贵人多忘事啊，钱部长，您可别光说了一句话，再就把我那位小作家给忘了哈！’钱副部长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问：‘就是那个写了本什么星球的书的小伙子？’我赶紧说：‘对呀，就是他，张斌，文学才华和人品都没得挑。’钱副部长点点头，说：‘你不再提，我还真忘了，这样吧，我这两天就跟教育局打招呼。’”
　　二哥感动得语无伦次，说了这样一句我们认为只有从前的五弟才能说的话：“那……那我得给人家钱副部长多少钱哪……校长……我跟钱副部长素昧平生的，人家却……”
　　校长笑而不答，摇摇头，放下茶杯，才说了句令二哥无地自容、羞愧难当的话：“张斌啊，人家一个堂堂的宣传部长，认得你是谁呀？看得上你那几个钱？人家是看上了你的才！”
　　二哥出了“官房”，苦恼得不行，就打手机向我求救。
　　我哈哈大笑，笑完了，说：“你傻啊，我的二哥哥！你应该首先好好报答报答心胸豁达、荐贤若渴的校长大人！你一个没权没势没名声的小老师，人家堂堂的宣传部副部长，认得你是老几啊？你要是想巴结人家，等跳了槽，进了城，发达了，有了一定的资本，也才够格啊！”
　　
　　在校长的一手策划和亲自指挥下，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攻坚战在外面打得如火如荼。
　　校长终于有了闲暇，再次对自己来山镇高级中学两年来的工作，对自己履职山镇高级中学两年来走过的风雨征途进行反思。
　　校长反思的最终结果是，在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攻坚大战刚刚开战之际，校长费尽周折，把宋主任调离了山镇高级中学；同时，把一向工作勤恳、成效卓著的大哥，从一名普普通通的教师直接推上了宋主任所在的中层领导岗位。
　　校长是个重情重义、威严的外表下怀藏厚道与善良的人。
　　校长的重情重义、厚道善良不仅在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老婆孩子和徐小姐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在对宋主任的人事安排上再一次得到了充分的注脚。
　　我们都知道，宋主任的工作能力一般，在如此残酷激烈的高考升学率竞争形势下，难能胜任主抓教学之重任，并直接导致了对校长终日“开门办学”的严重牵制，但校长理智地认为，这只是能力问题，与人品和工作态度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这一出发点自然注定了校长在宋主任的人事安排上竭尽全力——促成了宋主任调任山海县第二高级中学办公室主任。山镇高级中学是副科级单位，宋主任的官职是正股级；山海县第二高级中学是正科级单位，宋主任的职务为副科级。一个工作绩效平平的正股级干部，没有任何建树，没有任何亮丽的资本，在“进城难，难于上青天”的岁月，却既先于校长进了城，又官升半级，达到了和校长一样的级别，不但从纷繁疲累、千辛万苦、超负荷超压力的教学管理一线摆脱出来，而且保住了知识分子那张与生俱来的涂满了自尊的脸面，风风光光地走出了山镇高级中学斑驳陆离、彩旗飘摇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