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初战告捷

　　高考成绩揭晓的第三天，山海县教育局分管教学业务的副局长姜胜天就来到了山镇高级中学。
　　姜胜天副局长和校长是大学同级同学，这比王局长的到来自然就少了若干的局促和紧张，说起话来就随便了许多。
　　姜副局长对校长说：“最后的高考成绩，比平日的统考成绩，还是有点儿起色呀，老王。”
　　校长擦擦满脸的汗珠，笑笑，说：“一言难尽啊，局长老同学，下学年，你要是还用我干山镇高级中学校长的话，能不能给我另配个教务主任？”
　　姜副局长眨眨眼，也笑笑，说：“换什么教务主任哪？你要是能从这个学期刚开始，就和最后这段时间那样拼上去，成绩早上去啦！”
　　校长说：“那我等不到高考，早就累趴下了。你不知道，我最后这段时间，最多的一天听了八节课，两腚尖到现在还疼哩！”
　　姜副局长说：“那局里可不管。王局长说了，能把高考升学率搞上去，你就是天天玩儿，也是好样的。现在，局党委只知道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山镇高级中学的中层领导还是原班人马，教师也还是原来的教师，你来这两年，成绩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差，这事是不好解释的。当然啦，山镇高级中学的教务主任工作能力平平，局里也是掌握的。可不管怎么说，我只能说，你的工作还是存在一定的问题的。最起码，如果把山镇高级中学中层领导的工作能力和教师的教学水平看作是一个定数的话，你校长的成绩是不如前几任校长的。什么原因，局里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老同学，你应该最清楚。所以，你还是好好总结一下吧。别的，我就不说什么了。噢，对了，由于山镇高级中学教育教学质量的下滑，你们今年招收复读生的工作压力会更大，这是你们今年暑假期间工作的重中之重，一定要抓实抓好。我可提醒你啊老王，明年就是全县教育系统领导干部第二轮竞聘，今年各高中领导班子不准备调整，你心里可得有个数儿！拿出成绩来，什么都好说；没有成绩，说什么都没有用！”
　　
　　送走姜胜天副局长，校长心里灰灰的，一如被对方呛进了满满的一大把草木灰。
　　校长驾驶着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在山镇的泥土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蹭。
　　伴随着校长一路支离破碎的思绪，校长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进了县城繁华的大街，最后停在了徐小姐的“雅思婕”化妆品店门前。
　　校长回过神来，朝里面张望。
　　里面有十几个女性在挑拣着各种化妆品。
　　徐小姐拿起这样，放下那样，跟顾客解释着什么，额头上的汗珠清晰可见，就没注意到校长的到来。
　　校长轻轻摇摇头，笑笑，然后轻轻一踩油门，面包车便驶出县城，然后冲上了返回山镇的高速公路……
　　
　　令校长万分沮丧的是，不久的高一高二期末统考成绩也下来了。山镇高级中学高二年级文科和理科总优生率，超过了一所乡下高中，但是，仅比这所乡下高中，也就是全县第六名高出0.1个百分点。特别糟糕、特别难堪的是，高一整个级部，优生只有21人，不及好学校一个班级的优生数；优生率比全县平均优生率低了46个百分点，比最高校低了73个百分点。
　　如此糟糕的成绩，令校长欲哭无泪，难以自持，无法向教育局、向山镇高级中学师生、还有山镇高级中学的父老乡亲们交代！
　　校长擦把眼泪，偷偷咽下难以言说的苦水，把精力和心血倾注到招收复读生这最后一根稻草上。
　　校长清楚，如果能把招收复读生这项千辛万苦的工作做好，具体说，在教学成绩如此差、学校声誉遭遇毁灭性打击的当下，能保住山镇高级中学的高考落榜生回山镇高级中学复读，就能挽回一些自己跌落谷底的声誉；要是这项工作失败了……
　　校长不敢往下想了，赶紧收回了思绪。
　　
　　准确地说，山镇高级中学招收复读生的工作，从校长放弃了见徐小姐、冲上返回山镇高级中学的高速公路就已经开始了。
　　校长经过多日的深思熟虑和反复论证，到六月下旬全体高三学生返校填报高考志愿的前两天，校长终于有了最终的、明确的思路。
　　校长决定先开一个领导班成员会议，统一领导层的思想。
　　校长说：“高考结束没几天，我们的脖子上就又套上了招收复读生的‘套儿’了。这‘套儿’，不是上面直接给套上去的，是我们不得不自己给自己套上的，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山镇高级中学这几年的高考升学率都不太理想，尤其今年，是差中显差；更糟糕的是，以往，我们高一高二虽然也全县垫底儿，但跟倒数第二咬得很紧，不是那么难堪，可今年，高一高二也下滑很大。高一高二还没统考的时候，姜胜天副局长来我们学校，给我们的工作再次敲响了警钟。胜天局长对我们的工作很不满意，这就代表了王局长、代表了教育局党委对我们的工作很不满意。我们能不能招好本届复读生，准确地说，我们能不能把我们自己的落榜生都找回来复读，是我们明年高考能不能翻身的关键。而这次教学成绩的全面下滑，无疑给学校声誉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换句话说，给我们今年招收复读生的工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这就是我们目前面临的任务和形势，我们必须采取得力措施，抓好复读生的回校复读工作！”
　　校长猛地吸了一口苏烟，让这口烟从身体里透彻、彻底地走完它应该走的路程以后，才把它缓缓地推出体外。
　　校长说：“今年教育局的复读生招收政策，基本上和往年一样，一是允许县城两所重点学校招收我们乡下六所高中的落榜生，但不允许六所乡下高中之间互相招收彼此的复读生，也不允许县城两所重点校互相招收彼此的复读生；下面学校，当然也包括县城的两所重点高中，可以去挖邻县的复读生。
　　“二是继续把各学校招收复读生的工作正式列入对各单位的年度工作考评。我们都很清楚，这一条政策，实际上只对我们六所乡下高中发生作用，因为高考考点设在县城两所重点学校，两所重点学校的天时、地利、人和三样俱备，县城两所重点学校的学生绝不会跑到乡下来复读，相反，只管敞开大门，接纳乡下学校的复读生。
　　“三是今年新增了一条政策：不管你这个学校留下来的学生将来在不在你这个学校复读，只要留下来，他就是本县的复读生，就为本县的高考升学率发挥了积极作用，所以，教育局今年特别规定，不在本校复读的复读生，如果将来考上了本科，算复读学校和原毕业学校两个学校的指标。很显然，这一条规定，是防止乡下学校因为留下复读生也不会在本校复读，而只能是给重点学校做贡献，因而不积极留复读生而作的政策限定。可是，对我们乡下高中而言，首先，要留下大量的复读生，决不能在留复读生的工作中落在兄弟学校的后面；其次，要保证留下来的复读生最大数量地在我们学校复读。这是两场攻坚战，只能打胜，不能打败！这里必须提醒大家的，一是我们今年高考成绩下滑，二是我们学校距离县城比较近，自从有了高速公路，交通也比较方便，我们的学生和家长受到县城学校的诱惑最大，最直接。他娘的，一条高速公路，除了给我们进县城带来便利以外，也给我们招生片儿的学生进城提供了方便。基于今年这种复读生的招收形势，我们要坚决打胜这两场战争，我认为，就必须注意以下几点：“第一，我们要改变以往在学生填报志愿的时候压学生志愿卡的做法，而要给学生以切实的指导，让学生从心里感受得到，我们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学生着想。这样，就能减轻学生的抵触情绪，能产生一种亲和力，为我们做成他们的复读工作创设良好的感情基础。
　　“第二，要成立以原班主任和有亲和力、在学生中威信较高的任课教师为核心的复读生招收工作小组，下达指标任务，要把各班级需要做工作留下来复读的学生，包干到班主任和任课教师个人。要把完成指标任务的情况，列入教师的业务考评；要有具体的考评要求。比如，让学生留下来复读给多少分，学生回我们学校复读又占多少分。
　　“第三，要尽最大努力让学生放弃填报志愿，这样就避免了学生来校复读以后，接到高校的录取通知书而产生动摇，等到那个时候，再做学生的工作就难上加难。当然，如果学生坚持要填报志愿的话，我们也不能不让人家填，在这种情况下，要尽最大努力，鼓励学生填报高志愿，并且不服从调剂。
　　“第四，要有得力的奖励政策，来调动原高三班主任和任课教师的积极性，做好复读生志愿的填报工作。要采取分档奖励的办法：本科军检线以上的学生，每让一个学生放弃填报志愿，奖励教师400元；本科军检线以下20分以内的学生，每让一个学生放弃填报志愿，奖励教师300元；本科军检线以下21分至40分以内的学生，每让一个学生放弃填报志愿，奖励教师200元；本科军检线以下41分至100分的学生，每让一个学生放弃填报志愿，奖励教师100元。如果这些学生将来回我们学校复习，每有一生，再加奖教师200元。
　　“第五，要提高老师的思想认识水平。要让我们的老师明白，我们这种做法，是我们乡下高中教育的无奈，但别无选择；还要让老师们明白，我们这种做法有些庸俗，所以只能严密封锁在高三教师队伍层面，任何扩散，都是对我们自己形象的莫大毁损！也要让老师们明白，不仅我们家在这样做复读生的工作，在现今严酷的升学率压力和考评机制制约下，我们能想到的和能做到的，兄弟学校也能想到和做到。以上好多做法，都是我们和兄弟学校前几年就一直重复的做法嘛！
　　“第六，要注意工作的分寸和尺度。要本着关心学生、为学生着想的态度，让学生切实认识到：从三到五年之内的人才市场形势看，非本科不报、非名校不报的必要性。要统一口径，无论和学生谈怎样的话，切入点有怎样的不同，但实质要相同，千万不能观点对立，相互矛盾,让学生对我们的诚心产生怀疑。
　　“第七，要采取充分的优惠政策，帮学生减轻经济负担。今年回校复读的学生，今年高考成绩达到本科资格线下150分的，全部免收复读费，将来所有考上本科的，每生给予1000元的奖励。”
　　校长最后总结说：“对这项工作，我只提以上纲目性、原则性的东西。有个成语叫‘七上八下’，列出七条，就算是取‘上’的意思吧。具体的落实工作，由宋主任负责。只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要周密考虑，统筹安排，确保首战的胜利。教师会怎么开，会上怎么说，用不用现在就对我们的老师提第二战役等等，都需要计划好。”
　　
　　校长和教务处宋主任彻夜未眠地迎来了山镇高级中学高三学生填报高考志愿之前的最后一个黎明。
　　本来，校长在领导班子会的第二天傍晚，已经对教务主任的各环节工作做了仔细而全面的审查，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也就是说，剩下的这个夜晚，校长完全可以睡个好觉，而让教务主任通宵达旦地修正一下工作方案，但校长横竖就是睡不着觉，总觉得心里像揣着一群刚出窝的小兔，七上八下，难以踏实。校长就又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按照日程，先召开高三教师会，由教务处宋主任布置招收复读生的工作程序和要求，传达奖励政策；再由宋主任召开全体高三学生会，做思想动员；最后，由班主任和任课教师分散到学生中间，展开攻坚战。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校长在教师会之后，临时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于是，校长用最后一个不眠之夜准备的讲话内容就张扬在高三教师会和学生会上，从而取代了教务处宋主任的思想动员。
　　校长的讲话高屋建瓴，高瞻远瞩，具有极强的教育意义和煽动性。
　　校长从眼前国家发展形势，讲到人才市场的走向；从东部经济发展状况，讲到西部大开发战略；从复读对学校产生的利益，讲到对家庭的利益，最后落脚到对学生自身的利益；从学生深受农村经济和生活现状之苦，讲到学生复读、考本科上名牌对改变自己和子孙后代的生活命运和境况的重要意义……
　　校长近两个小时的讲话，精彩绝伦，言之有物，一针见血，又情真意切，让山镇高级中学入会的师生深受感染，一下子就想起校长初来山镇高级中学不久关于校园安全套事件的那个演讲。
　　我们哥儿几个不得不承认，校长既是个不明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物，又不愧为一个极富煽动性的演说家。
　　事后，我们概括校长这一精辟演说的作用和意义，至少有三：第一，为教师接下来的各个击破战奠定了一个明晰的基调，避免了教师众口百词、相互矛盾和离题、甚至反题的节外生枝。第二，在很大程度上赢得了学生的信赖，大大减轻了班主任和任课教师攻坚战的难度。第三，比预计的教务主任的动员会多占用了一个多小时，这就减少了班主任和任课教师攻坚战的时间。
　　所以，经过山镇高级中学干部、教师齐心协力、艰苦细致的攻坚，最后的战果还是令校长十二分的满意：本科二批的学生，有5人没填报志愿，3人被教师鼓励报了根本不可能录取的志愿；本科三批的256人中，有近三分之一的学生没填报志愿，有7人填报了高志愿。
　　校长望着各班级汇总上来的“战报”，疲倦的脸上露出了几天来未曾有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