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北京串联的那些事

　　到北京的第二天清晨，老师就带着我们直奔天安门广场。观赏天安门城楼，浏览天安门广场，拍照留念，那是每个去北京的人的第一心愿。为了能约个摄影师，看准个适当的位置拍照，我们在天安门前整整等了一天，直到太阳西下时才按顺序轮上了个机会。尽管辛苦熬了一天，但这个机会驱走了我们一天的疲惫。我们欣喜若狂，按老师的要求，先拍集体照，后拍个人照。为了节约时间，让后面的队伍不要等得着急，我们像滚球一样一个接一个迅速地站在相机前，“咔擦咔擦”，十几张照片没两分钟就搞定了。虽然，我们这支小小的串联队伍没有整齐划一的红卫兵军装，也没有任何装饰，唯一能统一的就是每人左臂上那红色的红卫兵袖章，胸前那金光闪闪的毛主席像章。在那些重要物件的衬托下，我们并不逊色，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张张洋溢着幸福微笑的脸蛋更显得可爱。要说雷同，那就是我们拍照的姿势。不管是集体照还是单照，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我们右手都捧着一本红艳艳烫金字外壳的毛主席语录本紧贴胸前。这个不用要求不用规定而自发的姿势，是我们所有红卫兵小将乃至全国人民热爱毛主席，热爱毛泽东思想的象征。
　　在天安门广场，我们听到其他串联队伍议论纷纷：“你们知道吗？18号毛主席在这里接见了红卫兵。”
　　“啊！十八号，那不就是前天吗？”听到别人的话，我们屈指一算，惊讶不已。
　　“可惜错过了这个难逢难遇的好机会，要是我们早一两天来就好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得干瞪眼。
　　“同学们不要叹息，下次还有机会。”老师虽也觉得惋惜，可还是尽量安稳我们的情绪。
　　“哎呀，别说了，我们也该知足了，要不是老师组队带我们来串联，我们那小地方的中学生有几个人能到北京来呀！”队伍里有人在开导。
　　“是呀，我们知足了。”一番叹息之后又是雨过天晴。
　　“我们期待下次机会。”个个又恢复了平静的心态。
　　在北京天安门广场呆了一天后，我们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到过几个大学。在那些大学里，我们除看到很多大字报和漫画及标语之外，还听到了不少红卫兵战士对着铁皮喇叭筒高亢激昂的演讲。从诸多口诛笔伐和耳闻目睹的现场中，我们获悉了国家的不少大事，知道国内出现了一些想篡权夺位的人物，这些消息在我们那闭塞的小地方是很难得知的。平时，我老是觉得国家太平，衣足饭饱，还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这一下让我恍然大悟，原来现实并不如此简单，阶级敌人仍然存在，阶级斗争还很复杂。要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眼光远大，明察秋毫，发动了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们的国家将不知会走向何方。想到我那好不容易从旧社会苦难生活中挣扎出来的父母亲，想到那些与父母亲一样的穷苦百姓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将说不定又要回到从前，我心里对那些坏人嫉恶如仇。我暗暗下决心，回去一定要与我们学校那些走资派老师划清界限，要坚决把他们打倒在地，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在北京串联约呆了一个星期，开始兴致勃勃恨不得马上飞到北京去，后来却闷闷不乐急得好想飞回家。由于各地的红卫兵串联队伍都涌进了北京，使北京在吃住方面都非常紧张。在那几天里，我们没吃过一顿大米饭，每天吃的都是干巴巴粉渣渣好像都是冷冻了的玉米窝窝头，这对于我们吃惯了大米饭的南方人来说是一个磨练。晚上，我们栖息在那硬梆梆冰凉凉的桌椅板凳上。首先，我并不在乎那些吃住的简陋，到北京的快乐心境驱走了一切不如意，我和同学们每天从外面逛完回来，个个都有着说不完的开心话，道不尽的快乐事。到后来，开心的话无力说了，快乐的事也不想道了，唯一期盼的就是能早点回家。估计老师亦是英雄所见略同，也想早点回家，他一连到火车站跑了好几趟，却都是无奈空手而归。他告知我们说由于串联的人太多，出城要按进城的先后顺序定票。没办法，我们只有耐心熬。
　　在家时，常听到大人们的一句口头禅“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那次，让我从现实中领悟了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当每餐拿起那个冰冷粗糙难以下咽的玉米窝窝头，我就对家里的粗茶淡饭垂涎三尺。每当想起父母亲煮的那碗清爽可口的白菜萝卜，我就恨不得能插翅飞回去吃上一口。人说“望梅止渴”，可我却是越望越渴，越想着家里的那些饭菜肚子就越“咕噜”叫得慌。有时，实在饿得难受时，我很想到外面去逛一碗大米饭来吃，哪怕没有菜也行。可是，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到哪里去逛呀。平时，我们走遍了一些街道的旮旯都没发现卖大米饭的影子。尽管肚子饿，可我宁肯饿也不想啃一口窝窝头。那窝窝头不仅硬梆梆，嚼起来粉渣渣，还不甜不咸一点味也没有。我每天就是喜欢到近处买些葡萄来充饥。那些水果摊上虽然有各种各样我从没尝过的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可价格贵得让人咋舌。只有葡萄便宜，两毛钱就可以买一纸袋子，提在手上边走边吃比吃正餐惬意多了。我想，父亲给了我那么多钱，够我买好多葡萄吃，还去啃那种像石头一样的窝窝头干什么呢！由于在家里从没尝过葡萄，也不知道葡萄的正确吃法，刚开始，买来就急不可耐地摘下几粒在手帕上擦一擦就直往嘴里塞。嚼来嚼去，觉得这种怪水果虽甜却很涩口，嚼到后来还有渣渣吞不下。后来才琢磨出来涩口的是葡萄皮和葡萄籽，卖家说葡萄皮和葡萄籽很有营养价值，是可以吃的，但我却觉得难以下咽。于是，我吞下一些汁水，吐出全部渣渣。常说“动口三分力”，有点葡萄汁在肚里也不觉饿得慌了。在家里每年吃惯了父亲种的桔子、红枣、枇杷还有柚子，觉得家里的那些水果比葡萄好吃多了。我想，俗话没说错，在家好多了，以后哪个就是请我出去我也不想出去了。
　　几天后，老师连续到火车站跑了好几趟总算买到了出城回家的火车票。
　　“哦哟，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们高兴若狂，连忙收拾行李。
　　我刚刚进家门叫声爸妈，父亲就赶快过来帮我接过行李，第一句话就说：“妹崽，你回来得正好！”
　　“爸爸，有什么喜事吗？”看到父亲那喜滋滋的样子，我知道肯定有什么好事要告诉。
　　“喜事大喜事，你分到了衡阳市医士学校读书。”母亲也迫不及待地说。
　　“怎么会分到医士学校呢？”我有点郁闷。
　　“怎么啦，不喜欢？”看到我脸无喜色，父亲觉得很惊讶。
　　“不喜欢。”我直来直往，毫无半点掩饰。
　　“蛮好的嘛，怎么不喜欢呢？”父亲很不解。
　　“以前同学们在一起谈自己的升学理想时，她们都说我不适宜当医生，说我太讲究太爱卫生，我也不懂什么意思，难道医生就不要讲卫生的吗？”
　　“你不要听她们说，自己喜欢就要得。”母亲在一旁安慰。
　　“我知道我妹子就像我，看不得那些邋邋遢遢的东西。”父亲经常爱说我像他，每当说起我像他就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
　　“算了，学校既然已分配了还有什么话好说。不过，现在看起来当老师也不好，我们学校有好几个老师天天被学生抓到台上批斗，不老实的还要挨皮带抽，比较起来当医生总不会被学生批斗吧！”我自我安慰。
　　“就是嘛，又是在衡阳市读书，毕业以后说不定还可以分到衡阳市工作。”母亲欣喜地说。
　　从北京串联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到学校去了一趟，想打听其他同学的升学分配情况。回来时就听到广播里说毛主席又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红卫兵。
　　“快听快听，毛主席又接见红卫兵了。”父亲比我这个红卫兵还兴奋。
　　“哎呀，我知道，已经接见过了，我们到北京去晚了两天没赶上。”我满以为广播里是重播8月18号毛主席接见红卫兵的事。
　　“是今天又接见了，还说是第二次接见，你听，广播里好热闹，还有人在讲解。”父亲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着。
　　我也仔细听了一会儿，父亲没说错，是说8月31日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不听还好，听了真是有点后悔不已。
　　“好不容易到北京去，你们老师怎么不带着你们在那多住两天呀，还迟回来两天就可以看到毛主席了。”父母亲也在为我们失去这样的机会而惋惜。
　　“谁知道呢！去北京就晚了两天，回来就早了两天，两次机会都错过了，哪有这么不凑巧呀！不怪老师，都是我们自己闹着要回来的。”
　　“闹着要回来的？”父母亲非常不解。
　　“要是还在那里呆几天人都会被饿坏了。”
　　“哦哟，有这样的事呀，首先不是说吃住不要钱的吗？”母亲以为是没钱买吃的。
　　“不要钱吃的都是玉米窝窝头。”
　　“那也可以呀，都是粮食，只要有吃就好嘛！你不想想红军长征吃草根树皮吗？”吃苦惯了的父亲趁机又想来教育我。
　　“爸，妈，不说那些了，我把从学校得到的升学分配情况告诉你们，我分到读中专是算分得很好的，学校一共三个毕业班就分了我和隔壁班的一个女同学李早云到衡阳市医士学校读中专……”
　　“那个女同学家是哪里的？”我还没说完，父亲就急着问。
　　“也是我们矿务局的子弟，她爸爸是四厂的，住在渡口。”
　　“哦，那就好那就好，四厂离我们也不远，是一个局的来来回回有个伴。”不管我到哪里，父亲最担心的就是怕我身边没有伴，在这方面父亲比母亲还操心。
　　“其他的矿务局子弟基本都分在本局准备开办的半工半读技工学校。”我把升学分配情况简单地告诉了父母亲。
　　“哦哟，学校还是好看得我们妹崽重呀！”历来少言寡语的母亲感慨地说。
　　“是呀是呀，我们妹崽本来就不错嘛！”父亲喜笑颜开地又准备来夸我了。
　　“又说像你啰。”母亲看着父亲，笑着奚落着。
　　公历一九六六年九月十几号，我按照升学通知要求到衡阳市医士学校报到注册，那是我最开心，也是父母亲最欣慰的时刻。父亲马上联系他所在的三厂一个经常送货来回跑衡阳市的货车司机，要他顺便把我和我的同学一起送到学校。那个司机特别热心，马上帮我把行李拿进驾驶室放好，还时不时叮嘱我坐好。根据通知要求我把户口也迁移到了学校。进校后得知我被分配到了中二班学中医。
　　父亲知道我被分配学中医特别高兴：“学中医是最好的呀，干净卫生，虽然比较难学难记一点，但只要用心也容易。进校以后就要好好专心学习，要对得起分配你的母校。”
　　“爸爸，我知道。”听说中医干净卫生，我也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