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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医士学校的故事

作品名称:忆海回眸      作者:晨爱      发布时间:2024-06-10 01:00:00      字数:4721

  按照升学通知要求,在1966年9月中旬我进入了衡阳市医士学校读中专。由于当时正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学校没开课,大多数时间由我们自由活动。偶尔,老师也会组织我们参观一下学校的各教学楼及实验室。实验室里有无数形形色色大小不一的标本瓶,瓶里用药液养着人体各个部位的标本。看到那些布满血丝的人体标本让我顿觉恐怖,惊心。特别是看到那些泡在药液里连着脐带的完整婴儿标本,我更是浑身寒颤。害怕的同时也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被分配学的是中医专业。
  在医士学校没上课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像散养的鸡一样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老师给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自行组队步行到一些革命圣地去串联。虽说步行串联的队伍无论走到哪里,沿途24小时都有红卫兵接待站,而且,吃住都不用自己花一分钱,但我对步行串联总是有点茫然,不知道自己的体力是否能吃得消。开始,我也尝试着和班上的五个女生组队从衡阳市步行出发,准备到韶山和井冈山去。可当我们步行到了湘潭,我觉得腰酸背痛脚无力,当时又正值身体不舒服,胃口也不好,更觉步履艰难。看到我那副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几个同学就都劝我坐火车返回算了。于是,我就顺着同学们的劝说从湘潭坐火车回到了学校。之后,我再没参加任何步行串联。不出去串联在学校就没事干,有时,我就和一些留校同学一起在周边的集市上胡乱逛逛,熬过一个星期,待到星期六就和同局的好朋友李早云找便车往家里跑。
  一次,我在学校旁边不远的集市逛得正开心时,兜里的钱包和学校的餐票都不翼而飞。钱没有了,餐票也没有了,在断粮的情况下,我只有约上李藻云一起马上找便车回家找父母要生活费。那天,我和李早云像平时准备回家一样兴奋,清早起来顾不上吃早餐就直奔江东货站。江东货站是我们矿务局定点卸货装货的地方。平时,那里来来往往有好多局里的货车,我们随便就可以搭一辆顺风车回家。可那天真不凑巧,我们从早上饿着肚子等到中午都没见一辆货车影子。李早云可能是饿了,嘟哝着:“我们回学校去吃饭吧!”
  “我不想回学校,再等等看看吧!”我回家心切,坚持着。
  过了一会儿,还是不见车影子,“藻云,我们走路回家吧!”我无意中说。
  “走路回家?”李早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我,以为我在说梦话。
  “对呀,我们走路回家,说不定走到半路上就能遇上车。”好像有车在等着我们坐一样,我很自信地说。
  “那好吧!就听你的。”李早云被我说服了。
  我们每人买了个一毛钱的烧饼边吃边启程。野外,清新的空气让我们心旷神怡,美丽的景色更让我们着迷。虽然,我们当时的肚子空空的,但快乐却是满满的。就这样,我们从欢笑到发愁,从发愁到反悔,从反悔到哭泣,一路上跌跌撞撞走到了第二天凌晨三点还没遇到一辆车。那时我想,在我们家附近也有个革命圣地就好了,我们就可以找个红卫兵接待站弄点吃的喝的。可从衡阳到松柏就是一条光溜溜的马路,黑黢黢的夜,除了远处一些星星点点时隐时现的煤油灯光之外什么都没有。我和李早云又饿又怕,两人在路上不知多少回抱头痛哭,不知多少回席地而睡。我一边哭,一边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弄得两人夜里在马路上前不着边后不着店,骑虎难下。我又饿又累又辛苦,真想在马路边好好睡到大天明。还好,有最怕黑的李早云同学催促,我们俩流着眼泪鼓起劲头,拖着劳累的脚步在天亮前赶到了渡口。渡轮的值班工人把我们当红卫兵串联一样接待了,煮了饭给我们吃,然后又用小划子送我们过河,最后好不容易回到了家。父母亲知道了这一切,又心痛又后怕,父亲心有余悸地指责我:“太不知深浅了,你们两个妹子深更半夜走在马路上要是遇到坏人了怎么办呀!”听到父亲的责备,我只是乐呵呵地笑着,回到家里的感觉比什么都好,任凭父亲怎么责怪我也毫无半点怨言。
  进医士学校的第一学期里,班里的同学大多数都出去步行串联了,我和极少数同学没有出去。一次,班主任朱锡荣老师问我:“王同学,你想不想到上海去串联?”
  “我不想去,步行串联太难走了。”我满以为又是说的步行串联,便亳不假思索地实话实说。
  “到上海串联是要坐车去的。”朱老师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话笑嘻嘻地解释,因为朱老师是上海人。
  “那可以可以,我喜欢串联。”听到朱老师的话,我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我和闵老师准备带一些同学到上海去串联,趁着这个串联的机会我和他也可以顺便回家看看。”朱老师毫不掩饰直爽地说。因为闵老师也是上海人。
  “那太好了,我串联除了去过北京,其它的大城市哪也没去过呢!”我高兴地应承了下来。
  “那就这样定了,明天就出发。我们带的人不多,你暂时也不要传扬出去,人太多了不好管理,我和闵老师就选了十来个平时比较听话的学生。”
  听到朱老师的话,我特别欣喜,虽然来学校不久,但在班主任老师的心目中还算是个比较听话的学生。
  次日,老师带着我们十来个学生的串联队伍向着上海方向出发了。到了杭州,老师要我们下车,准备带我们浏览浏览杭州的风景。
  “同学们跟着闵老师就地休息,王同学跟我来。”听到朱老师的安排,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等我问为什么,闵老师就笑着对大家说:“我们要先买好到上海的火车票,由于串联的人多,票不好买,王同学很机灵,普通话又说得好,带着她去排队买个票最好钻空子插队了。”闵老师的一席话逗得大家朝我伸出大拇指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腼腆地笑了起来。闵老师的话仿佛是在暗示我一定要去插队钻空子。顿时,我才醒悟,原来老师要我跟着出来串联是有目的的啊!
  我跟着朱老师来到了买车票的窗口排队。说是窗口其实根本看不到窗口的影子,买票队伍排得老长老长像一条龙似的,我和朱老师老老实实地排在队伍的最尾,不一会儿,我们后面又紧接着排了好多人。
  “这么多人,我们要排到什么时候才能买到票啊!”朱老师站在队伍中心神不安地踮起脚向前面探头探脑。朱老师的个子本来就不矮都要踮脚看前面,我更是什么都看不到。
  “朱老师,你在队伍中排着,我到前面去看看。”站在朱老师后面的我看到他心急如焚的样子,我也跟着心急了。
  “好好好,你快到前面去看看。”朱老师好像早就有这个意思一样,我的话刚刚落音他就爽快地答应了。我正想移步,“哎,等一下,把这个证明拿去,买票不要钱,只拿个证明需登记一下就可以了。”老师拿出一张介绍信给我。
  我沿着买票的队伍挤开人群快步来到了窗口下,只见一个男子正在往挎包里拿钱准备买票,我朝他左看右看看了很久。男子见我在打量他马上问:“小姑娘,你看着我干什么?”
  “叔叔您好!我觉得您很面熟。”我胡乱说了一句谎话,其实我是在想插到他的前面买票,不知他是否同意。
  “是吗?”那男子听到我的话非常高兴,“你在哪里见过我?”
  “一会也想不起来了。”我又胡乱应付着,趁那男子正在开心时,我马上趁机问:“叔叔您能不能照顾一下让我站到您的前面?”
  “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那男子答非所问。
  “我是从湖南来的。”我如实告知。
  “哦,我听你说话就好像讲外语一样,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见那男子笑呵呵的样子,我心里有了八九成把握。
  “叔叔,我是红卫兵,跟着老师到上海来串联的,我们老师有点晕车坐在一旁休息,要我来帮着买车票。”
  “哦,行,行,你就站在我前面吧,红卫兵串联我们应该照顾照顾的。”那男子往后面挪了几步,腾出一点空隙来让我插进一双脚,随即我来到了购票窗口下,我踮起双脚把介绍信递了进去。不一会儿服务员把十几张车票和介绍信一起递给了我。
  “朱老师,你们的行动真快呀!”我和朱老师拿着车票返回到大家休息的地方,同学们见车票到手了高兴得夸个不停。
  “还是多亏了王同学,是她钻空子买的票,要按我们排队买票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朱老师满脸嬉笑地解释着。
  “我和朱老师当初商量要叫上王同学出来串联没说错哦!你看,这不刚出来就派上了用场了。”闵老师得意地哈哈大笑。
  其实,我本是个自尊心很强很要面子的人,一般我不会求人干什么的,但那次买车票也是为了不辜负朱老师和闵老师对我的信任,也只有硬着头皮试一试。再说,我觉得在外面反正没哪个认识我,即使别人不同意帮忙也不算丢面子,好在那个叔叔人好没让我失望。
  两个老师带着我们其名说是红卫兵串联,其实是游山玩水。我们在杭州玩了两天,在那两天里我们马不停蹄地看了杭州许多美景。两天后,我们就直奔上海。
  在上海下了火车,老师又带着我们转了几趟公交车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宾馆里
  走进宾馆,朱老师乐呵呵地对我们说:“出外第一就要找个住宿的地方,然后再去考虑吃饭的地方,一般宾馆里面都有食堂,所以,吃饭的地方也顺便解决了,可以不用找了。”
  那个宾馆有几十层楼,我们被安排住在19楼。宾馆的大厅很宽大,四周摆满了豪华的皮沙发。趁着老师在登记住宿,我们就在大厅里东瞧瞧,西望望。见那些漂亮高档的沙发,我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往上面坐,谁知屁股刚落座整个身子就陷到沙发里去了,就像被一个皮兜兜着一样。当我挪动身子刚想站起来,那沙发又一下把我弹了起来,这一下一上觉得特好玩。于是,我们每天出入宾馆都免不了要调皮地用屁股在沙发上一坐一站用劲弹几次寻开心。
  两个老师把我们安顿好了,又发了些餐票给我们,简单地介绍了宾馆周边的一些情况,要我们头几天可以自由到上海各地看看,然后再组织我们一块到各大学里去参观学习。同时,还叮嘱我们不要单独行动,一定要记住哪几趟车是到宾馆的,出去不要走丢了。
  宾馆不光是住得舒服,吃的更不错。我们每餐只需用两毛钱就可以买到一盘好大的白菜炒油豆腐,偶尔还看到里面有一丝丝猪油渣子,而且,味道也特别好。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人生地不熟,我们也不敢到处逛,只知道从宾馆门前坐一趟公交车到城隍岛,然后又坐那趟车原路返回,那段时间那一路车每天都基本都让我们几个人给占了。
  出来串联之前朱老师说我们串联的费用先由他去赊账,回来再由我们还钱。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在上海玩了十多天,吃住算起来可不是一笔小数字,可回来后一直没见要我们还钱。
  进医士学校第二年也就是1967年的三月,传说中央已下通知停止大串联。听到这个消息我甚觉遗憾,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跟随老师到过北京和上海,可就是没到广州。我寻思着还是要趁机到广州去跑一趟。因为李早云是西医班的,与我不同一个班,我就跟本班的一个玩得最好的来自祁阳的女生说:“趁着现在还没正式宣布不准串联,我们明天到广州去一趟吧!”
  “要得要得,我也没去过广州。”那个女生操着一口祁阳话连忙应承了下来。
  说干就干,第二天,我们简单收拾了一点洗漱用品就来到了江东火车站。来的好不如来的巧,我们刚进站就见有一辆开往广州的列车停在站台旁上下客。我牵着我的好友三步并着两步飞也似地来到了一个车厢的门口,正准备往车上钻,“两同学到哪去?”一个男乘务员拦住了我们。
  这突如其来的一拦是我首先没料到的,匆忙中我有点胆怯心又有点着急,出于去广州的迫切心情让我乱了阵脚,“我,我……我们串联回广州。”情急之下我结巴着。
  “怎么就你们两个人?”那个乘务员又问。
  “我们路上走散了。”我又编造着。
  “快上快上。”乘务员顺手把我推上了火车。
  “你是到哪去?”正当我同学准备跟着上车时,乘务员一把拦住了她。
  “我和她是一起的。”同学的祁阳“不懂话”一下就露馅了。
  “不行不行,我跟你们说啰,现在中央已下通知停止串联了,你们如果不是广州的跑到广州去到时要自己买车票回来的哦!”乘务员一边耐心劝着,一边还是拦着我的同学不让上车,我站在车上急得直跺脚。眼看火车就要开了,我心急如焚地求饶着:“叔叔,你让她上车吧!”
  “同学,我还是劝你们如果不是回广州的就不要去了,我是尽我的职责为你们好。”
  “哎呀,我也不回去了。”见火车快启动了,我迅速跳下了火车。
  “你是广州的你可以回去,现在就是只能往回走,不能往外走,同学,知道吗?”乘务员竟然还没怀疑我不是广州人。
  “我知道了,我先到我同学家去住几天。”一团兴趣就这样被一瓢冷水给搅了。我们就像被霜打的茄子,失望地回到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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