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高考再败

　　随着二00四年高考的日日临近，山镇高级中学和其他高级中学一样，进入了紧张得难以透过气来的复习备考中。
　　高考的意念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把山镇高级中学高三师生的脑袋紧了一圈儿又一圈儿。高一高二年级的教学工作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锣密鼓状态，因为没有哪一个教师愿意在最后的冲刺阶段有所闪失，以致于在期末的业务考评中名列末位而直接面临着“末位淘汰”，除非他本人不怕被“末位淘汰”，或者愿意被“末位淘汰”。
　　除了最基本的应酬，校长做到了身先士卒，率先垂范。
　　校长每天在教务处宋主任身前或者身后查班，并且坚持听课，校长真的是破釜沉舟、豁出了自己那一百八十来斤了。
　　校长听课最多的一天竟然听了八节课！
　　校长的听课很有特色：一是撇开我们语文组，二是一改重点听青年教师课的常规做法，先中年教师，后老年教师，最后才轮到青年教师。
　　我们觉得，校长的第一个特色，是对我们语文组全体老师的莫大信任。当然，这种莫大的信任，是建立在我、大哥和二哥主动分担了五弟李小米和老乐的课的基础上的。其实，校长内心里并不见得对我们语文组的课是那么的放心。虽然这样，我们仍然觉得，有校长的这一实际性的“关照”，即便他不听我们的课，我们也应该而且必须干得更加出色。
　　也许，校长正是预见到了这一点儿，才决定不听我们语文教研组的课，那么这就是校长的高明之处。
　　校长听课的第二个特色，的确是反常态的。其产生的效应是，既给了因长期以来固有的“我比青年教师强”的心理优势、因而工作飘浮的中年教师以颜色，又惊动了老教师；更重要的是，在这两个过程中，使得青年教师产生了一种岌岌可危的危机感和没等扬鞭自奋蹄的工作压力。
　　校长这一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和独具特色的工作方式，产生了良好的连锁效应，因为教务主任、教务副主任、政工主任、团委书记的工作节奏随之也有了明显的改观，教职员工的工作积极性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了根本性的起色。
　　校长隐藏多日的那颗青春激荡的心，便有了机会再一次粉墨登场。
　　
　　这是一个清爽的黄昏。刚下了一场透心雨，横贯天空的绚丽彩虹还没有完全退到幕后，空气中弥漫了洁净清爽的湿气。
　　校长透过办公室窗上的玻璃，望着满校园徜徉的人流儿，有点儿苍白的两颊就盛开出两朵和他的心情一样灿烂的花朵。
　　校长拨通了徐小姐的手机，问：“在忙活啥？”
　　徐小姐在那头笑笑，说：“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呗！”
　　校长说：“那么巧？”
　　徐小姐说：“不信就拉倒。反正我刚好拿起手机，准备给你拨过去，要不，你过来看看，确认一下啊。”说着就温顺地笑着。那笑声非常富有磁性，一下子就轻而易举地把校长的心牢牢地吸住了，让校长三分钟后驾驶着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飞出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就像划过天空的一道闪电。
　　校长来到“雅思婕”化妆品店。
　　徐小姐真诚地说：“我得好好谢谢你……”
　　校长有点意外。
　　徐小姐说：“这批答题卡的钱如果要上来，一下子就能赚三万多呢!”
　　校长说:“这没问题，而且，到这学期末，没几天时间了，到时候，各学校都要结账，你就放心地等着拿钱吧。”
　　徐小姐说：“所以呀，我才要好好谢谢你啊。”
　　校长笑道:“那是你辛苦赚来的，跟我可没关系。”
　　徐小姐说：“好了，你别闹了。没有你这个‘亲戚’亲自拿主意，亲自跑大学联系货源，又亲自打电话跟各高中校长打招呼，能有我一分钱的赚头？我可跟你说啊，你逃不掉的，你那里的十万张的利，我可是一分也不收，另外，我还要给你。”
　　校长哈哈大笑，说：“说什么哪，慧丽？我要是染指一分钱，可都是违法的。我还想多干几年呢，不求升官发财，起码争取早一天进县城，老婆孩子热坑头的。你这样‘你亲自’‘你亲自’的，要是叫局长大人听见了，好像我一天到晚就知道不务正业、一点儿也不干工作，不是？”
　　徐小姐嗔怪道：“不听你瞎磨牙，像只调皮的大老鼠……”
　　校长说：“不是大老鼠，是只大花猫……”
　　徐小姐说：“少贫嘴你！我可不是小老鼠。”
　　校长说：“你当然不是小老鼠了。唉，说正经的吧，答题卡的事，不许再提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不知道，这买卖，并不像经营化妆品那样，天天有进账；一学期就一下子买卖，别挣了点儿小钱就过意不去。我跟你说啊慧丽，千万别再有什么想法，咱俩能相处得这么好，完全是一种缘分。是缘分，就没有谁欠谁的，也不存在谁报答谁。我不说‘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只说，‘只要我过得比对方好’，就会都有一份期待，一份照应……”
　　徐小姐轻轻“嗯”着。“嗯”着“嗯”着，就有种异样的感觉涌遍全身——想哭，这是一种莫可名状的幸福的感觉。
　　徐小姐说：“你……都有好长时间没来看我了。”
　　校长说：“是有好长时间没有来了，二十多天吧。”
　　徐小姐说：“都快一个月了。”
　　校长说：“对不起啊，慧丽。你知道，就快高考和期末统考了，我抽不开身啊！”
　　校长忽然有些兴奋，竟然孩子般地笑了，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啊，学校的一切工作，都开始紧张有序起来，从领导到教师，再到学生。我忽然觉得，不是教学成绩难以抓上去，关键还在于管理。如果把我身下几个中层领导干部比作龙头的话，教师就是龙身，那么学生就是龙尾了，抓住了龙头，就触动了龙身，也就自然而然地带起龙尾了。简单地说，就是‘抓龙头，触龙身，带龙尾！’”
　　徐小姐受到感染，高兴地说：“其实，你才是龙头，龙头动起来了，哪有龙身不跟着动的道理？龙身动起来了，又哪里有龙尾不跟着动的道理？”
　　校长说：“你说的有道理，真行啊你！只是，我这龙头动得太晚了。这学期要取得好成绩，恐怕是很难的，只能凭运气了。”
　　
　　校长的这一英明论断，随着一个月以后高考成绩的公布，就被严酷的事实所证明。
　　校长在提高山镇高级中学教学质量上，的确是“运气不佳”。尽管校长倾尽全力地全面抓教学管理，山镇高级中学的高考指标完成率也有所提高，缩短了与其他学校之间的差距，但是，在全县的六所普通高级中学和县城两所重点高级中学的普通生里面，仍然倒数第一名。
　　令校长更恼怒、更难堪的是，校长针对这届高三学生高考做出的一个惊世骇俗的创新举措，随着这届高三学生高考的惨败而自然而然地沦落为坊间一则笑料。
　　校长惊世骇俗的创新举措是这样的：
　　这届高三学生走出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奔赴高考考场的时候，山镇高级中学大门口的情景跟往年一样的是：彩旗猎猎，迎风招展，“祝你高考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巨幅标语昭然若揭，全校师生员工夹道欢送，人人脸上洋溢着胜利在望的喜悦。可细心的师生员工一眼就看出了今天的创新之举：负责开大门的，不是山镇高级中学师生员工们熟悉的保安人员，而是两张陌生的面孔。人们很快就知晓，两人是校长和教务处宋主任踏破铁鞋、以每人二百元的价码，特意从两个村子雇来的，大号分别叫李旗开、丁得胜。里面浸泡着校长多深的厚望和多美好的寓意，不言自明。
　　还有传言，校长在叫“旗开”和“得胜”的若干个候选人的录用上，颇费了一番脑筋。
　　“旗开”，姓李，与“立刻”“树立”的“立”音同，只是声调不同，一下子就获得校长通过；而“得胜”这个人选，破费了一番周折，几经更换：开始物色到的叫“王得胜”，校长觉得“王”与“亡”“忘”音同或音近（声调不同），宋主任试探地提醒校长，“王”也与“旺”音近，只是声调不同。校长不带犹豫地摇摇头，然后从周围几十个村庄里物色到了“郑得胜”“李得胜”“甄得胜”“赵得胜”“毕得胜”“马得胜”“丁得胜”……最后，校长在“马得胜”和“丁得胜”之间颇费了一番脑筋，却还是难以取舍——“丁”与“必定”“一定”的“定”只是声调不同；“马”跟“马上”的“马”同音同字，但“马上”和上面的“立即”、“立刻”又构成了意义上的重复。校长权衡、斟酌再三，最终钦定了“丁得胜”。还传言，旗开得胜，“旗开”在前，“得胜”在后，次序铁定，不可颠倒，可究竟是让李旗开开学校左边大门，还是开右边大门，校长也颇费了一番脑筋。因为现代阅读习惯是从左往右念，而古代是从右往左念，所以，现代人贴对联，懂得中国古代文化这一内涵的，都是把上联贴在右边，把下联贴在左边。校长思量再三，最终才下定决心——既然新时代崇尚开拓创新，那就一定不能沿袭古代从右念向左的习惯，于是，这才有了李旗开负责打开左边那扇大门、丁得胜负责打开右边那扇大门的精心安排……
　　当然，这些都是坊间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多少是真的，我们不得而知。
　　二00四年六月二十四日下午四点，全省高考考生的高考成绩面向社会公布。校长心里七上八下，没敢在办公室看着宋主任协同各班级班主任查高考成绩。
　　当宋主任在电话上怯怯地汇报各班级的上线人数时，校长就已经明白了山镇高级中学今年高考继续惨败的事实。
　　校长唯一的希望是，其他高中上线率也不理想，山镇高级中学至少能超过一家，这样，也能摘掉山镇高级中学高三教学质量一直在全县倒数第一的破帽子。但是，最后的结局只能令校长大为失望，直至焦头烂额。
　　校长顾不得、也实在没法理会坊间对他的传言，别无选择地把最后的一线希望压在一个月后的高一高二全县统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