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平地惊雷

　　周末，校长驾驶着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按徐小姐手机里的指引，慢慢停靠在山海县城“亚斯捷”化妆品店对面的小型停车场。
　　徐小姐站在“亚斯捷”化妆品店门口，满面春风地注视着校长。
　　徐小姐把校长让进了“亚斯捷”化妆品店。
　　校长兴致勃勃，端详着店里的一切，门面虽然不大，但也显示出它特有的小巧、精致和新潮。
　　校长由衷赞叹道：“你这小店，经营得不错嘛！”
　　徐小姐故意扳起有些潮红的脸，说：“还不是因为你？害得我除了拼命干活儿，还能干什么呢？”
　　校长笑笑，不再言语。
　　徐小姐执意找个饭店吃午饭。
　　校长摆摆手，说：“就在你这儿吃点儿吧，别的不用，两包方便面就够了。”
　　徐小姐咯咯笑着，说：“开什么玩笑呀，你？”
　　校长压低声音，说：“留着钱好扩大再生产啊，也好早些还我的公款。”
　　徐小姐就无声地笑，说：“你怎么知道这顿饭我不要你掏腰包？”
　　校长笑笑，说：“好意思？既借我的钱，又要我掏腰包请你吃饭？我又不是大款。”
　　徐小姐拗不过校长，就煮了方便面。一会儿工夫就好了。
　　两人头拱头地吃着，都被蒸腾的热气包拥着。方便面有点儿烫，两人边吃边吹着，把热气吹到彼此的脸上。
　　校长由衷地说：“真好，这感觉！”
　　徐小姐显然受到了感染，她停止吹气吃面，注视着校长，淡淡地笑着，就像春风里盛开的红牡丹。
　　徐小姐说：“真好！”
　　校长抬起头，望见徐小姐一脸赞叹的神情，就冒出一句：“得便儿我还来吃。”
　　徐小姐嗔怪一笑，说：“说你呢？”
　　校长一怔，嘿嘿笑了，说：“可不是，我这人真好。哎，我跟你说啊，慧丽，我们家有个青年教师自费出了本小说集，书呢，连送人带卖的，还剩了一大堆，被他同学在咱县报上一吹，让咱县宣传部一个副部长看到了，他向我打听这个教师怎么样，准备调上来，你猜我怎么着？”
　　徐小姐说：“能怎么着？说这个教师不适合跳槽，更不值得进城呗！”
　　校长说：“为什么要这么说？”
　　徐小姐莞尔一笑，说：“你考我呢？这还不是明摆着？放走了教师，你这个光杆司令还怎么当下去？”
　　校长爽朗地笑了，摇摇头，说：“这样怎么能证明我‘真好’呢？我纯说了这小子的好话，极力推荐人家，怕这事有变，还激将了那位副部长一句呢！我说，你钱部长一句话，调个人上来，还不是易于反掌的事？”
　　徐小姐收敛了笑容，摇摇头。说：“我搞不懂，你怎么怪怪的。教师不安心教学，去写小说，你不光不批评他，不把他下放到初中或者小学，还积极促成他进城？你这是鼓励教师不务正业呀你！你这么做，谁要是安心给你教好学，那才要天打五雷轰呢！”
　　校长说：“说得这么刻薄？我可没得罪你。”
　　徐小姐说：“可我这是为你着想。”
　　“这我信。”校长说着，叹口气，“其实，像这样的教师，我认为，跳槽是迟早的事，即便我把他留在山镇高级中学，他也不可能安心教好学，不但自己教不好，反而有可能影响别人也去写什么小说传奇之类的。这之前，这个老师已经在热衷于写什么通俗文学作品了，你不知道，我违心地买了他的书，才使他放下了写小说的笔，把精力投入到了教学上，可我清楚，这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这点儿小恩小德，肯定会在他心里渐渐淡化，他迟早会重操旧业的。到那个时候，我再用什么法子收回他的心哪！我能保证高考前这一两个月他给我下苦力干点儿活儿，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喽！”
　　校长是打着哈哈说这番话的，但徐小姐听了，不由地从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排解的沉重。
　　徐小姐表情凝重，说：“你该收心收心，到时候，该把他放下去就把他放下去。我还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对这么不务正业的部下这样好呢？都像这位老师这样，不把心思用在教学上，你还怎么干出成绩、怎么当你的校长呀？”
　　校长站起来，望着徐小姐满屋子的化妆品，笑而不答。
　　过了许久，校长说：“既然留不住人家，何不送个顺水人情呢？”
　　徐小姐垂下头，说：“你们当官的事，我搞不懂，也许，这就是当官儿的眼界和素质吧？”
　　校长说：“那不见得，只能是因人而异。”
　　徐小姐还想说什么，这时，校长的手机优雅地唱起来，校长看是自己办公室的电话，便问：“谁？”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再无动静，校长便挂了手机。
　　校长正纳闷时，这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校长猜想，一定是马经理在搞恶作剧，便没有接，可对方大有校长不接电话就永远打下去的耐心。
　　校长有点恼火，冲那边喊：“你是谁？有话请讲！”
　　对方终于发话了，然而，头一句话就令校长心里发飘：“我是肖思雨她爹！怎么，王大校长就这么个水平？难怪你的老师能做出猪狗不如的事来呢！真他妈妈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校长的脑袋“嗡”的一声就膨大了，忙说：“对不起，我还以为是谁在我办公室搞恶作剧呢，您稍等，我三十分钟就回去了。”
　　校长把云里雾中的徐小姐丢在一边，跳上面包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山镇高级中学。
　　
　　校长在推开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阴森森的杀气。
　　一个矮胖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老板椅旁边，朝他怒目圆睁，就好像是他王思畅在和肖思雨谈恋爱一样，旁边还站着两个妇女和三个青年，其中的一个妇女眼睛红肿，依然在哭哭啼啼。
　　校长立马就猜想到了，这个眼睛红肿、哭哭啼啼的女人就是肖思雨的母亲，那个怒目圆睁的矮胖男人就是肖思雨的父亲。
　　校长尴尬地笑笑，说：“坐坐坐。”
　　肖思雨的父亲两眼喷火，说：“坐个屁！你就是这个学校的校长王思畅吧？我们今天来是问你要个说法的！”
　　校长那颗原本蹦蹦乱跳的心，忽然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抽走了，两条腿也不太听使唤了。
　　校长有点儿费力地走到老板椅前，特意趁机闻了闻来人身上，没有酒味儿，这才稍稍安了心。
　　校长只能故作镇定，轻轻问了句很愚蠢的话：“什么说法？”
　　这时，一直在哭哭啼啼的肖思雨的母亲一如决了口的黄河，嚎啕不止，同时引来所有来客的联合攻击。
　　肖思雨的父亲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我可告诉你，王思畅，你今天要是没有个说法，我就叫明年的今天成为你的忌日，你信不信！”
　　校长说：“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真的理解，请你们消消气，我们有话好好谈。我相信，我们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是不是？包括这两位大嫂和三位小兄弟，我从一进门就看出来了，你们都是有修养的文明人……”
　　肖思雨的父亲就扯着嗓子吼：“放你娘的狗臭屁！站着说话不要痛，要是你的闺女躺在医院里下软皮蛋，你还能不感情用事？还能有话好好说？还能有修养？还能文明？见鬼去吧！你那个李小米死哪儿去了？快把他找来！老子想见见这王八糕子！”
　　校长这才明白，五弟李小米不仅和肖思雨谈恋爱，而且还爱大了人家的肚子！
　　在剩下的一个多小时里，校长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架着学生家长和亲属随时都会发出的武力攻击，一边耐心细致地说好话，赔不是，作解释。
　　校长最后说：“虽然我们没少对教师进行教育，但就像我们没少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能谈恋爱，可仍然无法避免一些孩子谈恋爱一样。有时候，教育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只不过现在发生了这件事，其实，他们的岁数都差不多，而且，据说，是思雨这孩子主动……当然了，即便是这样，作为老师，也万万不应该和思雨这样搞，这差不多就等于当爹的和自己的闺女谈恋爱，对不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像泼出去的水，咱们除了达成一种理解，形成一种共同的认识，再没有别的办法，是不是？现在呢，李老师为这件事，已经得了精神病，正在精神病医院里治疗。这说明，他已经很后悔，很内疚了。我想，等他病情好转了，我们再去找他的家人商量解决这件事，您们看好不好？”
　　肖思雨的父亲说：“我闺女被你的老师糟蹋到这份儿上了，还得等那个王八羔子病情好转了再商量解决这件事？你该没得精神病吧？”
　　校长尴尬地塑在那里，说：“哪里啊？那……你想怎么办？”
　　肖思雨的父亲说：“实话跟你说吧，要不是你今天态度老实，这事可就麻烦大了。现在看来，你只需要说个数儿，给多少钱？”
　　校长终于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不用防范对方随时可能发起的武力攻击了。
　　校长说：“钱是小事，我想，反正这事儿跑不了，人也跑不了，是不是等李老师康复了再商议？你们说呢？”
　　肖思雨的父亲思量着，说：“咱也不能得理不让人、治得人家没法过，是不是？那个王八糕子，我以后自然会去找他算帐，今天，你没得精神病吧，校长？”
　　校长说：“当然。”
　　肖思雨的父亲说：“那你今天就说个数儿，把钱付了，再就与学校没有关系了；不然的话，我想，我不用找到县委、县政府，就是找到县教育局，恐怕你校长也得吃不了兜着走吧？”
　　校长浑身冒汗，说：“这事……恐怕不合适吧？毕竟，李老师是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学校也不是没尽到教育老师的责任……”校长本来还想说，肖思雨也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为了避免再刺激对方，再起战火，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
　　肖思雨的父亲冷笑，说：“我是个粗人，校长大人，你和我讲法律，我不懂。我只知道，事儿出在你学校的老师身上，你作为学校的法人代表，应该给我们家长个说法。这样吧，别的不罗嗦，你的老师和学生也过来上班了，别让他们看见了，听见了，这对你校长不好，你痛痛快快地给八万块钱，作为我闺女和家长的精神赔偿。你该不会认为我要的多吧？”
　　校长心里咯噔一下，说：“钱是学校的钱。这么多钱，我得请示教育局，您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再给您答复，好不好？”
　　肖思雨的父亲说：“不好，就一天。我明天这个时候等你的电话，否则，你就准备着向教育局局长大人解释这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