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彻底摆平

　　漫漫长夜带着校长的焦头烂额，缓步走向深处。星光满天，瞪着数不清的、不知疲倦的眼睛，窥探着山镇高级中学校园里的一切。
　　山镇高级中学的师生员工们早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任由紧绷了十四五个小时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养精蓄锐，迎接新一天漫长疲惫的打拼……
　　校长用尽了各种办法，让自己飘乎不定的心神回归：深呼吸；数数儿；一眨不眨地瞪着眼；看书；爬起来，抹黑在外间疾走快跑……可无济于事，校长只能做了这一切努力的俘虏，干脆躺在那张高级睡床上，任由孤独、懊恼、怨怒、愤恨等等坏情绪紧紧绞缠着，翻滚着，膨胀着，恣意蔓延……
　　校长孤独着从没有经历过的孤独，懊恼自己想不出对付肖思雨家长的有效办法，怨怒我们兄弟几个和还有语文教研组的其他老师，肯定早就知道李小米这档子破事，却不上报；愤恨李小米这么不争气，几辈子没捞着个女人，竟然在跟葛玲分手这么短的时间就诱骗一个在校学生年龄的小姑娘，接着，就愤恨起葛玲作风怎么这么轻浮，水性杨花，要是她不甩了李小米，怎么会发生这档子破事！再接着就愤恨肖思雨情窦早开，早开就早开吧，怎么能这么小的年纪就跟男人干那种见不得人的破事，愤恨李小米和肖思雨没有家教，进而愤恨葛玲没有教养，愤恨李小米和肖思雨的家长不懂家教……
　　校长就在这种种的懊恼、怨怒、愤恨等等坏情绪的交互、猛烈的攻击下复归漫无边际、深不可测的孤独……
　　
　　人在极度孤独的境况下，是需要寻找消解这种孤独的媒介的，就像人在极度愤怒的境况下需要寻找发泄的渠道一样，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第一个蹦出校长脑海的是妻子单素雅。可对方刚一出现，就如划过天际的流星，瞬间消失了。
　　认识徐小姐之前，校长和妻子单素雅之间就早已没有了那份火热的青春激情，发在两人之间的，似乎永远都是那种平淡无奇的亲情。校长清楚，如果打电话把这破事告诉单素雅，单素雅只会阴郁，叹气，六神无主，不但排解不了自己这份从没有经历、体验过的孤独，反而还需要他反过来去安慰她。
　　校长心里灰灰的。石破天惊，娇美可人的徐小姐悄然登场。两人配合默契、青春激情地同台演出的一幕幕，还有相互理解、彼此认同地交谈交往的一幕幕，在校长眼前映现……让校长顿时泪流满面。
　　校长没指望徐小姐能帮上忙，她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可听听她那磁性的声音，也会给自己空寂孤独的心带来一份充实、一份安慰……
　　校长瞥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一刻。
　　校长到底没能抵挡住心头奔涌而起的冲动，把电话打到徐小姐的手机上。
　　“慧丽，你……没睡？”
　　校长的声音嘶哑，让徐小姐一下子就听出了校长的欲哭无泪。
　　徐小姐一骨碌坐起来，说：“你忘了，为了你，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
　　校长鼻根儿酸酸的，哽咽难语。
　　那头传来徐小姐焦虑的声音，这声音依然带着磁性：“你怎么了，思畅？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
　　这一刻，校长懊悔，连忙压住鼻根儿那股酸水，说：“没，没什么，就是睡不着，就拨了你的手机……快睡吧，我也要睡了。”
　　“思畅，快告诉我，到底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
　　“真的没什么呢，慧丽，就是想你了。”
　　“你要是不说，我这就出去，步行去你那儿。”
　　校长清楚，以他对徐小姐的了解，徐小姐真的说到做到。
　　校长脆弱得如同一只被抽去了骨头的兔子，说：“慧丽，真对你不起，我跟你说个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可我睡不着……我真希望听到你的电话，可你竟然没给我打电话……”
　　徐小姐说：“你走了以后，不到两个小时，我就给你打了，可你关机，我打了好几次，你一直关机，打你办公室老是忙音，到底出什么事了？真把人急死了！”
　　校长搓搓厚重的眼皮，看看自己的手机，又想了想，的确，下午送肖思雨的家长走了以后，自己把手机关了，又把办公室里的电话线拔了下来。
　　校长又感动又歉疚，整个脸都贴在手机上，仿佛那手机就是徐小姐一样。校长说：“对不起啊，慧丽，我遇到件很棘手的事，是我关了机，并拔了座机的电话线……”
　　徐小姐听了校长的讲述，说：“你肯定这家长在县城住？”
　　校长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徐小姐说：“叫什么，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校长说：“叫肖光，听说，他以前是县城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现在自己挑杆子自己干。”
　　徐小姐说：“我找人帮你说说吧，但我也没把握。”
　　听了徐小姐的话，校长枯萎战栗的心终于涌上来一丝希望，说：“慧丽，我没指望你能说成，我只是没人说说话，闷得慌，孤独。现在好多了。你可千万找妥实的人，能保住这个密。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那就成了轰动整个山海县的奇大的丑闻了，肖光也是看准了我这根脆弱的神经，才这样明目张胆的讹诈！我知道，动用公款，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别的途径，包括学校的小金库，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我只是拿需要向教育局请示先稳住对方，可对方只给了我一天的时间。你可记住啊，慧丽，山镇的马经理跟我也不错，他一定跟肖光熟悉，可我至今也没想去找马经理……”
　　徐小姐沉思着，终于说：“放心吧，你别着急，我试试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会在第一时间给你电话的。”
　　结束了跟徐小姐的心灵交流，校长只能熬，熬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课间操的时候，校长的手机激动地响起来。
　　徐小姐很疲倦的声音传过来：“差不多了，你就不露面吧，我张罗一下，中午你睡个安稳觉吧。”
　　没等校长说话，徐小姐就挂了手机。
　　校长打过去。
　　徐小姐说：“现在，我没时间、也没必要跟你解释，等以后方便了，我打你手机，咱见面谈。”
　　
　　校长再接到徐小姐那个激动他心的电话，是两天以后山镇高级中学临近下第四个晚自习的时候。
　　校长跳上面包车，飞一般地冲到县城一个偏僻的小咖啡屋里。
　　徐小姐已经在临窗的小桌前等他了。
　　校长进门，一眼就望见徐小姐憔悴的脸上写满了疲惫。
　　校长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好像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提走了大半儿。
　　两人默默地喝着咖啡，谁也没有了言语，仿佛茫茫夜空中两颗近在咫尺、但却从没有碰撞到一起的寒星。
　　最后，校长拉着徐小姐，回到徐小姐的住处。
　　两人走过营业间，来到里面的卧室。
　　徐小姐拉亮电灯。
　　这时，校长从喉咙里说了这样一句话：“让你……受苦了……”
　　校长这句话有如一块小石子，在徐小姐表面上平静如砥的心的水面上激起一波波细微的涟漪。
　　校长看到徐小姐那双围了一圈黑晕的眸子里泛起两团薄薄的雾气，同时那张娇美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发出了令校长心疼不已的声音：“放心吧，我把咱这件事彻底摆平了……”说着就从小坤包里拿出一张字据：
　　
　　关于肖思雨和她的语文老师李小米的事已彻底算清，今后我永不再找山镇高级中学和那个老师的事。
　　
　　学生家长：肖光
　　公元二00四年四月二十五日立
　　
　　这时，徐小姐眸子里的两团雾气已化作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校长一把抱过徐小姐，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哽咽，说：“你何必为了我而让自己受那么大委屈？你都答应了他什么、对他做了什么？说呀！”
　　徐小姐憔悴的脸上挣出两片笑容。许久，才说：“你以为，现在有权有势、见过世面的男人，和一个女人上几次床就会放弃能抓到手里的钱？这只是附加条件……”
　　校长扳过徐小姐的脸，说：“你真陪他……”
　　徐小姐苦笑，说：“何必多此一问？哎——自从离开‘好再来’，我就发誓，除了你和我将来的丈夫，今生今世，再不让第三个男人碰我，可意外的事总是不遂人愿……我真的没想到，竟能掉在那个禽兽不如的“小猪头”的手里，而且要整整一个月！”
　　校长一把撕了那张字据，摇晃着徐小姐，喊：“你怎么这么糊涂！咱不干了！咱给他钱给他钱！”
　　徐小姐摩挲着校长的胳臂，说：“你以为说不干就能不干？托人托脸的，能再不干？我陪他一个月是他背后跟我提的附加条件。我不干，他说，如果我不干，他只可以不找学校的事，至于他以后找你们那个老师，就不关你校长的事了。思畅，他这是明摆着死人嘴里捏活气呀！找有过精神分裂症的人索取赔偿费，还不等于把这件事张扬个满天飞？”
　　校长说：“那主要条件是什么？你给了他多少钱？”
　　徐小姐说：“我要是有钱，还不早还了你那两万块？”
　　“那……”
　　“我认识交通局一个分管公路建设的副局长。‘好再来’被查封的时候，我保护过他，这次我请他说的情，因为这个“小猪头”提出，要承包环海公路很大的一块儿道路加宽工程……这个副局长答应了他的要求，也算还了欠我的那份人情。”
　　校长把徐小姐抱得喘不过气来，掏心掏肝地说：“慧丽，要是下辈子我还能转生个人的话，我一定娶你……”
　　徐小姐拉灭电灯，说：“你……还要我吗？”
　　校长伏下脸，亲吻着徐小姐。
　　随着剧情的进展，校长又找到了那久违了的舞台体验，校长再一次回到了轻歌曼舞的从前。
　　可是，高潮的序幕渐渐拉开，校长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一个念头：你真他妈的自私呀，王思畅！你这也叫男人？
　　这念头一下子就把校长从剧情的巅峰掀进了自责的深谷。
　　校长歉疚地说：“我不能……”
　　校长还没爬起来，就被徐小姐紧紧地搂住了腰身，同时校长听到了一个从遥远的湖底下泛上来的轻柔的声音：“我要……”
　　
　　沐浴着透过纱窗泄进来的晨曦，校长搂着刚醒来、睡眼惺忪的徐小姐，说：“那两万块钱就算我送你。”
　　徐小姐拉开窗帘，迎进满屋的朝霞，然后，转过脸来，莞尔一笑，说：“你瞧不起我。”
　　校长说：“你这是哪里话？”
　　徐小姐说：“我不是在跟你做交易。”
　　校长说：“我是个有分寸的人，我不会让你白白地为我付出，那样，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会不得安生的。”
　　徐小姐扮个鬼脸，说：“可我要是要了你的钱，我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也会不得安生的呀！”说着就咯咯地笑。
　　这笑感染了校长，校长也跟着笑。
　　笑过了，校长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真诚的。”
　　徐小姐也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真心帮你的。我说过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校长无言以对，心里想：真是可惜啊，你不是我老婆，可就为了你这次的奔波、付出和忍辱负重，我王思畅也不能对不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