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因“祸”得福

　　五弟住进康宁医院快一个周了。
　　日子就像阴雨天里教务处前面那棵歪歪斜斜的老垂柳，历经岁月无数次的风吹雨打之后，变得有些老气横秋。
　　我和大哥、二哥在去不去康宁医院看望五弟上难以定夺：不去，五弟的病情让我仨牵肠挂肚，更关键的是，我们特担心五弟想见我们却见不到，不利于五弟早日康复；去，又担心刺激了五弟，引起五弟情绪波动，不利于五弟早日康复。
　　正在这时，二哥的手机哇啦哇啦叫起来。
　　二哥当着我和大哥的面接了，“嗯”了几声后，焦急地说：“别别别，我的老同学，你千万别！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不好？”
　　那边放大了声音，说：“怎么是添乱呢，我的老同学？莫不是成了作家以后，眼眉高了、看不起我这个县报的小记者了吧？”
　　二哥说：“屁话！巴结还巴结不上你这个县报的大记者呢！”
　　那边说：“那就好，我明天就过去。”
　　二哥说：“你过来玩玩可以，但采访报道的事，就不用惦记了。”
　　那边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可跟你说啊张斌，要不是这个月我的采写任务没有完成，你八抬大轿请我去采写你，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记者就是记者，记者的厉害让我们在二哥的同学身上领略了个淋漓尽致。
　　在欢迎二哥这位同学的酒席上，二哥解释说：“以我现在的处境，安心教学、拿出成绩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你千万别让我和我的《未来星球》上报纸！高考迫在眉睫，我们高中严酷的竞争形势，你根本就搞不懂，我前些日子才调上来教高三，一旦我今年的高考成绩不理想，得了，纯粹是写小说给学生耽误了，我可真的消受不起啊，我的老同学！”
　　如果不是在欢迎二哥这位同学的酒席桌上我们亲耳听到二哥的这一番话，几天以后县报上一篇配有二哥生活照和工作照的、题为《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关于二哥和他的《未来星球》的专题报道，我们一定以为是二哥的主意，至少是二哥密切配合了他同学的采访。
　　但事实是，当时他同学微微笑着说那好吧，接下来，就在我们的陪同下，在二哥如释重负般的微笑中和二哥在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门口及花园里选取了一系列镜头，合影和单人照，一口气照了个痛快。最后，二哥的这位记者同学提议，在我们语文组办公室，给二哥和我们每个人都照了几张工作照，还照了几张合影。
　　我们谁也没想到，我们浪费了大半天的感情，实际是做了二哥的这位记者同学阴谋的烟幕弹。
　　县报上，二哥那位同学撰写的人物专访《小荷才露尖尖角》，对二哥的创作历程和他的《未来星球》的描述，基本上是二哥那位记者同学想象出来的，大概只有人名、书名以及二哥花园里的一张生活照和办公室里的一张工作照是真家伙。
　　二哥这位记者同学杜撰的这篇专访报道，不仅文思飞扬地描写了二哥如何刻苦、如何勤奋地保证了一流的工作成绩和处女小说集的问世，以及该书一问世就被抢购一空，而且“真实”地披露了二哥今后的创作打算：戒骄戒躁，保证一流的教学成绩的前提下，全力奋进，写出更多更好的文学作品，为伟大的人民代言，为这个伟大的时代代言……
　　二哥在手机上大叫：“好你个钟源！你害苦了我，害死我啦！”
　　那边却不无得意地说：“不至于吧？我的大作家同学，我想，这总是件好事嘛！？”
　　“屁好事啊，钟源！从今往后，咱俩的同学情谊就算彻底玩完啦！除非你能写篇文章，登上县报，把你这份狗屁杜撰给澄清了。”
　　“嘿嘿嘿，张斌，你几岁了啊，怎么还这么小老鼠眼哪？”
　　二哥握着手机的手都颤抖起来，歇斯底里地喊：“你不小老鼠眼，你不鼠目寸光，你站得高看得远！好，钟源，你倒是说说，万一我教的学生今年高考的语文考砸了……”
　　那边打断二哥的话，说：“你难道还怕考砸了你们校长不要你，你没有饭吃不成？要是真到了那一天，我跟我们头儿说一声，调你到我们报社来，你岂不是因祸得福？”
　　二哥苦笑不得，说：“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教育局长还是县太爷啊？考好了，没有过硬的关系和资本都进不了城，更改不了行，我要是考砸了，我能改行？能进城？我白日做梦啊我？！”
　　
　　二哥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等着校长传唤。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校长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校长忙于日常事务没有留意县报，还是因为校长早已知道了二哥出书的事，这件事早已不是什么新闻，还是校长被语文组一系列的麻烦事搞得精疲力尽，这件事在校长的心目中已经算不得什么非提不可的事了。
　　二哥就在忐忑不安中惴惴的，有如一个初出道的、第一次夜间到不摸底细的人家去行窃的小偷。
　　二哥思来想去，觉得山镇高级中学出了这么多事，县报上关于自己出书的报道一旦被山海县教育局领导知道了，这对校长显然是极为不利的。作为高级中学的教师，在高考竞争这么残酷、这么激烈的形势下，居然能创作出小说集来，而且还雄心勃勃，乐此不疲，计划在三年内再出两本科幻小说集，你校长是干什么的？如果再知道李小米老师竟然和未成年的社会女谈恋爱谈出了精神分裂症，校长该做出如何解释？一旦山镇高级中学今年的高考失利，校长的乌纱帽也就很难说能戴得牢靠了！校长是个极其精明的人，极其精明的人是不可能考虑不到这些问题的。
　　二哥征求我们哥儿几个的意见，结果，自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二哥决定争取主动，把县报上的这篇文章向校长解释清楚。于是，二哥精心挑选了一个晴好的日子，并在断定校长心情不错的前提下，轻轻敲响了校长室的门。
　　校长的桌头上，竟然放着载有《小荷才露尖尖角》那篇报道的县报，而且校长在上面的许多地方作了圈画！
　　二哥虽然提前把向校长解释的话作了无数次的构思，做到了滚瓜烂熟，差不多能倒背如流，但还是底气不足，语无伦次。
　　二哥说：“校长……你……你……看到了那……篇文章？”
　　校长说：“早看到了，哪，看得还很仔细，还在上面作了很多标记哪！”
　　二哥的小心脏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说：“我我我我……真的，我说……校长……那上面纯是没有的事，我是叫我那……当记者的同学骗了！我们语文组的老师都可以作证，我根本就没同意采写，这篇文章……可我同学为了完成这个月的采写任务……我也根本没有再写下去的打算，你是知道的，校长，《未来星球》还有一多半没有卖出去呢……”
　　校长摆摆手，笑笑，说：“别再解释了，张斌，我只要你这学期的高考成绩，你可得对得起我！”
　　二哥说：“您瞧好吧，校长，能不能教出好成绩，我不敢说，但我有十分劲，如果只出了九分九九九，我张斌就不是人养的。”
　　校长有点儿感动，点点头，说：“嗯，我相信你。好好干吧，张斌，以后，你想教个好成绩给我，恐怕都不可能了！”
　　二哥归位的小心脏猛地又窜到了嗓子眼儿：“校……长，你你……什么意思啊？该不是……下学期，要赶我走吧？”
　　校长无声地笑笑，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说：“你别以为下学期我会把你下放到初中或者小学，也别以为我下学期就不能继续干山镇高级中学的校长了。我跟你说啊，张斌，我觉得，我们在一块儿干工作很是不容易，我希望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实话跟你说吧，昨天晚上，我和县委宣传部的钱副部长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钱副部长忽然问我：‘老王，你们家有个叫张斌的老师，出了本小说集，还上了县报，你知不知道啊？’我从钱副部长说话的语气、神态上，感受到了钱副部长对你的欣赏，赶紧说：‘当然知道了，我家的老师，正自豪着呢！’果然，钱副部长说：‘山海县出了第一个小作家，应该给他提供一个更好的发展平台，是不是啊？我看小伙子还是满有志气的，今后还打算出多部集子哩！小伙子人品怎样啊？’你知道的，张斌，我如果说，你人品不好，不值得上调，这件事就告吹了，因为钱副部长毕竟是一时兴起，随口一问，不存在搞不搞人事调查的问题，可我纯说了你的好话，而且主张今年暑假就让你走。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感恩戴德，因为你遇上了我，也是你的运气好。我只是希望，你有十分劲能使出十二分劲，拿出个好成绩，作个分手礼！”
　　二哥回到语文教研组，“嘿嘿嘿”笑了很久，对我和大哥说：“除了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干活儿，我张斌还能干什么呢？”
　　对二哥的飞来鸿运，我们既惊讶又嫉妒，同时对校长的人品和襟怀从心里给予了百分之二百的肯定。
　　校长的确是个值得研究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