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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步正升雪夜温故情,王一飞初见天命女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27 12:57:39      字数:9286

  话说,崔雪和自谦别离几载再度相逢,但此时境况的转变,身份的不同,自是一番别样滋味在心头。虽也曾有情有意,却终究错了地点、乱了时间,惟将那遗憾隐藏,供余生凭吊。
  如此,等到午饭之时,为了庆贺这段重逢,丛凤儿便让下人备得酒菜,好生热闹了一回。而席间,自谦也不免将在烟祁城相遇贾以真,及从他口中听来的马云峰、邵菱之事,略是告知,从而令丛宗武和崔雪感怀不已。
  欢喜之余,竟连同晚宴也一并续上了,又不顾自谦婉拒,硬是留下住过一宿,待次早饭毕,这才喊来家中拉包月的人力车夫,让他和丛凤儿一起回了码头货栈。
  却说,这日子转瞬即逝,晃眼间已是正月里。虽然自谦为寻静安仍无半点头绪,但自打丛宗武、崔雪回到蓿威州,又有江虎子过年未曾返乡,常来看望着,每每凑于一处饮酒聊天,倒也快活得紧,就渐是减轻了心中那份思念。
  因货栈里的长短工,皆过年未回,这般,便只剩其一人守在码头住处。虽有丛宗武、崔雪、丛凤儿极力相劝,让节日间先搬去家中暂住,而自谦如何能答应,几人无法只得由了他,却是将一日三餐按时送来。
  而这日黄昏,自谦正于屋内读书打发无聊,就见江虎子匆匆走了进来,急声道:“兄弟快随我走,有事要你帮忙。”
  自谦笑道:“你一个混堂口的都搞不定,我不过一货栈长工又能作甚?”
  江虎子无奈道:“别看咱人前风光,走到哪里,各等掌柜、老鸨的都敬着,可即便讲尽道义,最终仍走不出下三滥的路子。”
  遂而叹了一声,又道:“你知道在这蓿威州,混堂口、帮会的最怕甚么?”
  自谦略一寻思,就道:“可是那难以伺候的官家老爷?”
  江虎子竖起大拇指,笑道:“果然是读书人,一猜便中。”
  谁知自谦竟脸色一板,说道:“虎子哥,你若想让我去寻俞生伯伯是万万不可的,我实在无颜再见他老人家。”
  江虎子登时急道:“便以为你虎子哥如此不知轻重么,要寻的是你鹰嘴崖的旧识。”
  自谦顿然疑惑,而后又想起步正京所说,他有同族兄弟任职蓿威州衙门,再一寻思也为之恍然,不禁喃声道:“原来是他,也对,应该回来了。”
  列位看官,你当自谦口中的他是谁,正是旧年,跨海前往那弹丸之国求学的步正升。三载学业满期之后,回来便被天朝颁予了举人身份,遂留在蓿威州衙经历司任职九品知事。
  后来,步正京不知从哪里听得此事,且自己所做还是见不得光,怎能不设法巴结一番,于是就寻了过去。而两人本来并无甚么交际,儿时因为自谦更是从不对付。
  但时过经年,步正升再想起他一家,被迫离开鹰嘴崖之事,又念曾打小在村中私塾读书,并为同一族氏,便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有甚么为难之处,也尽所能的照顾一二。
  偏像步正京这等混迹黑道,上不得台面的地痞无赖,最是怕衙门里兵房的差役。虽说帮会、堂口的,每年也不少孝敬那些官爷,可若果真惹了祸事,仍是翻脸不认人的。
  故此,倘是衙门里有妥实之人照应,当为多大的保障。而说来也巧,同步正升一起留学归来的,有一同窗名唤王一飞,恰任蓿威州兵房兵书之职,掌管地方治安等事。
  这般以来,只要步正京不是惹出很大乱子,未触及律法、良心之事,步正升便会看着,同宗一场的份上,都尽量找王一飞帮忙解决。
  皆因年前码头货栈一事,步正京回去后是越想越窝囊,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恶气,遂就去寻步正升帮忙。但那时,正赶上其准备回家祭奠爷爷步九,及探望门里的叔婶步晨、苏氏,而没甚么心思,便告之待节后再说。
  如此,等过完年后,步正升本已忘记这事,怎知步正京又找上衙门寻求帮忙,更故作委屈地将事情歪曲一番,非要江虎子给自己一个说法不可。
  步正升无奈,只得同王一飞说过,得知又是帮会之间的矛盾,虽其不愿掺和,但碍于同窗的情分,仍是应了下来。于是就令下属寻了江虎子,并约好步正京,是夜在如是缘酒楼调解一回,方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而此时的自谦,心境已有些许改变,既是同故人缘分难尽,何不顺其自然,却硬要躲着不见呢。况且还是江虎子的事,便二话不说,遂同他前往赴约。
  这般,因距货栈不是很远,兄弟俩也不时就来到地方。再待上得二楼,推门进了雅间,只见步正京添着笑脸,斟茶倒酒的,正与两名男子献着殷勤。
  自谦抬眼打量,只见其中一人,身量消瘦,一袭绀色棉袍裹身。再看他长辫捶腰,生的是弦眉清目、鼻正口端,虽不苟言笑,却显温和仁厚,令人亲近不少。
  不必细看,虽说同少年时相比变了甚多,可还是一眼便能认出,正是于鹰嘴崖一别数载,不曾相见的儿时玩伴。如今蓿威州衙门,经历司的九品知事步正升。
  又端量另一人,魁梧健壮,身着玄色长袍马褂,约有七尺之高,一条乌黑油辫垂于胸前,长的是剑眉邃眸、鼻挺口方,虽略有须髯,却英气勃发、威而不怒。
  自不必说,此人正是步正升留学海外三载,交情颇深的同窗,姓王名检字一飞,乃蓿威州本土人氏,时任蓿威州衙门,兵房兵书之职。
  而瞧见自谦也随着江虎子来到,步正京顿时一愣,遂之又心头一颤,暗呼不妙。只因一时急于挽回面子,倒把这档子事给拉于脑后了,就丧眉耷眼的,脸色不甚好看。
  自谦同步正升打小感情深厚,自己给忘了,但江虎子头明脑贼,岂有想不到之理。这不正是小鸡孵鸭子,白忙活一场了,遂暗自恼恨不已。
  却是自谦同江虎子刚一进屋,便见步正升“噌”地站了起来。待失神看了他一会儿,才沉沉叹了口气,又对王一飞说道:“一飞兄,咱们回去吧。”
  王一飞稍是一怔,就疑问道:“这是怎的了,事情还未解决,为何要走?”
  步正升眉头不展道:“别问了,容日后再与你解释。”说完便欲离去。
  如此,王一飞巴不得弃了眼前的烂摊子,就也起身跟上。倒令步正京登时便急了,忙拦住道:“正升兄弟,你这是作甚,咱们好歹是一个族氏的自家人,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步正升哼道:“怎般情况你不是心知肚明么,又何必问我。以后有事也别再来寻我了,念在咱们同是步家人的份上,劝你好自为之吧。”
  言毕,抬脚就往外走,但经过自谦跟前时,那清癯的脸颊猛地抽搐几下,又深深凝了他一眼,这才出门而去。却没人见到,在其转身的一瞬,双目也为之泛起泪花。
  而看着步正升和王一飞离去,江虎子倒一时摸不着头脑了,便问自谦道:“这是闹得哪出?”
  自谦苦笑道:“他可能认出我了。”
  江虎子仍不解道:“那他为何不与你相认?”
  自谦好笑道:“还如小时候那般,脸皮薄,怕情绪难掩,而在他人前失了面子吧,相信会寻我来的。”
  江虎子佩服道:“真乃爷们,这都能忍住,果然不是一般。”
  也待回头见步正京愣于那里不动,又立时乐了起来,遂上前戏谑道:“步正京呀步正京,你千算万算,怎就未算到,我自谦兄弟这层关系呢?你个腌臜玩意,真是人脸不要硬要逼脸,你若急着作死投胎,大爷便好心送你一程。”
  再看步正京,是如丧考妣,气得面似猪肝,就咬牙恨道:“江虎子,你休要小人得志,咱们走着瞧。”说完摔门离去。
  而江虎子本想拦住教训一回,但却被自谦阻止道:“算了,由他去吧,好歹相识一场。”
  江虎子气道:“这鸟玩意,今日便宜了他。”
  说着,见那一桌子酒菜还未动过,就又笑嘿嘿道:“这等饭菜,弃了岂不可惜,不如咱们吃上一顿再说。”
  自谦点头笑道:“正合我意,只当步正京向咱们赔罪了。”
  这般,两人遂喝酒吃肉快活一处,直至醉眼朦胧,方才相互搀扶着着去了。而等回到货栈住处,江虎子也十分随意,趁着酒劲硬是赖着不走,更不嫌那铺盖脏乱与否,寻了个空榻倒头便睡,不时就鼾声如雷。
  却是自谦躺于那里,想着同步正升的别后重逢,又忆着打小一起玩闹,后来各奔前程,谁料今时竟如此命运无常,便翻来覆去的辗转难寐,直至后半夜这才迷糊过去。再待次早醒来,江虎子已是离开了。
  且说,正月十五这日,自谦应丛宗武相邀,于丛家老宅用过晚饭后,本想再一同往闹市去赏花灯。岂料夜空突暗,遂将那明月遮住,不过一会儿就陡降大雪。
  这般以来,丛宗武几个倒是没甚么,却令丛凤儿遂之有些懊恼,本已饮了些酒,再趁着醉意,便玉唇微翘、杏目含嗔的,更是我见犹怜。
  也瞧着眼前这个,只在自家人面前,才会此般女儿态的小姑子,崔雪不由好笑起来,少不得调侃一番。不过一会儿,姑嫂俩就闹在一处。
  而看着一家人那般温馨,倒让自谦一阵心羡,但也不想再过多叨扰,遂寻了个理由,不顾丛家兄妹和崔雪的挽留,便辞行去了。却等回到住所不久,就见有人提着一干物品推门走进,抬眼一瞧正是步正升。
  如此,两人相视着,直默然许久,自谦方含笑道:“我便知道你会寻来的。”
  再看步正升眼圈顿红,忙埋下头去,似是哽咽难言,自谦遂上前将其手里的东西接过,又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打趣道:“自小到大,你大概只在我面前流过泪吧,又不是甚么丢人的事,哪里需要这般撑着。”
  步正升抬首笑中有泪,埋怨道:“倘若不是偶然相逢,你是不是就不去寻我了?”
  自谦苦笑道:“即使找你又能怎样,一切皆回不去了。”
  步正升缓了情绪,便叹道:“打海外归来,才知道你所遭逢的变故,而那时又不清楚你去了哪里,任我多方打听,但一直不得音讯,可知我心中有多担忧么?”
  自谦动容道:“正升,你无需如此,是我罪有应得。”
  步正升摇头道:“你的事我此前已大体知晓,今年过节回家,又同正东、妱蕊、可有、艳霓,并正强大哥凑于一处,便更知之甚清了,落得这等结局,只怪造化弄人吧。”
  自谦顿然生羡,遂问道:“他们可都还好?”
  步正升笑道:“可有、艳霓仍是那般,正强大哥几个,你们分别不久自也不用我多说。这不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为此结伴还去看望了俞四伯。”
  自谦一喜,忙问道:“俞四伯身子可还硬朗?”
  步正升点头道:“好着呢,只不过挂念你的紧,得知你来了蓿威州,还嘱咐我倘是遇着,定要多顾着些,莫让你吃了苦。”
  自谦神色一黯,叹道:“有时想想,俞四伯孤苦一人,实该守在他身边,毕竟也是我的家人。”
  步正升就道:“还有七姑姑呢,听俞四伯说,你走后那年春节,她和彦江先生去鹰嘴崖探望,当得知你离开已久,又无书信半封,担心得哭了许久。责怪你即便要外出奔生计,也该留在牟乳城守在自己身边。”
  自谦闻后,如何不心生惭愧,沉默一时,才黯然道:“俞四伯和七姑姑早年就在我家,更看着我打小长大,实同血亲无二,是我辜负了他们,不能奉孝身前。”
  这般,步正升怕其又忆起往事而伤怀,本还想问,步正强告知自己的,他为寻静安才来的蓿威州,如今可有甚么音讯,但此时哪里还敢再提半句。
  于是,便忙宽解道:“都是免不了的,就像我们几个,有时两年也难得回村一趟,山高水远的能有甚么办法。当初我还不是错过了爷爷的离世,未见最后一面,也成了此生最大的遗憾。”
  遂而又叹道:“便如此次回去,正东这才知晓,步南叔的身子不是很好,作为儿子岂能不愧疚于心?但有职务在身又能如何,年后还不得忍痛作别。”
  自谦一惊,遂也一声叹息,又问道:“对了,可庆和婉霞不是也在蓿威州么,难道你们年前未曾一起回去?”
  步正升顿了一下,就道:“我求学归来于蓿威州任职后,因一次去拜访俞生大人,才遇见的可庆。隔日他便和婉霞请过我一回,故人相逢,当时自是甚为欢喜。
  但后来,随着可庆往衙门寻我聊过几回,总觉着他似是变了甚多,有些附势权贵之感,就不喜他眼前的为人,故此,也没再怎般来往了,”
  而说至此处,又稍是犹豫,方继续说道:“年前我俩虽未一同回去,不过春节于村中,也少不得因正东他们聚在一处。从可庆的言语间听来,似是对你甚为不满,为这,还被正强大哥呵斥了一通。”
  自谦闻过,想来也能明白,因为连累爹娘离世,俞儒是最对自己生有厌弃,如何不将一番说辞,灌输给自家儿子。倘是这般,可庆对他不满便说得通了。
  也暗自一叹,终是自己有罪在先,岂能去怪斥别人,虽说打小为伴,但各有所想,总不能找来辩解一回。况且实是无法开脱,遂就不再多去寻思。
  又见步正升带来的酒菜,虽同丛宗武已饮过不少,却仍欢喜道:“看来还是你懂我心,今夜咱俩便一醉方休。”
  步正升点头道:“就如早年咱们于夜河畔上,只言当下、莫管明朝。”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如此,待吃喝一处,自谦不免也听他谈起,一些海外求学的趣事,及今时官场的虚伪与黑暗,更趁着酒意,将那将诸多牢骚,一股脑地全道了出来。
  这般,等说过一会儿,步正升又无奈道:“所以,我便时常去向俞生大人请教,求他指点迷津,为此也同鸿菲见面甚多。”
  自谦遂关切问道:“俞伯伯身子可好?”
  步正升神色一暗,叹道:“自打朝廷推行新政以来,俞生大人就遭到排挤。如今虽仍在州衙门挂有闲职,威信也是尚存,但不得重用,常郁闷不乐,又能好到哪里去。”
  自谦听后,也是一阵难受,便端杯同他饮过,又问道:“鸿菲呢,可还是那般样子?”
  步正升笑道:“却是没怎般变化,现于女子小学堂任教。”
  自谦不禁感慨道:“就她那副性子,也当得了女先生?”
  步正升好笑道:“教书育人倒也游刃有余,但那终身大事,却令家中头疼不已,非一般人入不得法眼。”
  而想起俞鸿菲儿时假小子般的性子,自谦也一阵好笑,又待寻思一下,便问道:“那你呢,为何不成家,可还在念着清嫣?”
  步正升无奈一笑,就道:“或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吧,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忘怀。”
  自谦便劝道:“该是过去了,以你今时的身份,想娶甚么样的女儿家不可,何必还困扰其中。”
  步正升点头道:“我自是知晓,应是还未遇上另一人吧。”
  自谦就打趣道:“鸿菲怎样,你俩若走至一处,倒也般配。”
  步正升遂摆手笑道:“还是算了吧,咱们小时候皆被她欺侮过,我可不想余生还活在那等阴影之下。”
  也如此说笑着,两人免不得便聊到鹰嘴崖的往事。而又谈及俞清嫣时,自谦遂想起在烟祁城,曾被俞妱蕊告知,她婚后似有不幸,就赶忙问过。
  步正升叹道:“因鸿菲的缘故,我曾同清嫣见过一回,确实过的不甚很好,看着挺可怜的。那家中的男人,不仅吃喝嫖赌样样在行,且还时常打骂她,也不允再往教会女学堂教书了。”
  自谦心中一疼,便问道:“难道你就没暗中帮上一把?”
  便见步正升脸色一沉,不由来气道:“自是有过,但她那男人滚刀肉一个,只不惧衙门中人。等回到家后,更对清嫣变本加厉起来,总不能将他关入大牢吧。”
  自谦闻过,遂恨道:“恶人当有恶人磨,且看着吧。”
  此时,外边的雪越发大了起来,北风呼啸拍打着门板、窗棂,像是稍有不慎,就能破开而入。却是屋内炉火融融,两人暖酒温着故情,不觉已然后半夜了,再等将几坛酒喝光,皆是醉得一塌糊涂,遂倒头大睡,即此一夜无话。
  却说,出去正月十五,那年味便渐是淡了下来,而码头货栈的长、短工,也皆赶了回来。因丛宗武不忍自谦太过劳累,就想让他跟随丛宗林,一起带着上工便可。
  但自谦只推脱不肯,声称不合规矩。而丛宗武也深知他的性子,否则当初又怎会对丛凤儿隐瞒,两人之间的关系,故就不再勉强,惟由着去了。
  又因之前,丛凤儿一个女儿身,独揽家族生意,早已惹得几个叔伯辈不满。于是,便趁着还在蓿威州的时日,替自家妹子铺起后路,却这一忙活,就同自谦少了相聚的机会。
  而江虎子,又因忠义堂同一干酒楼、戏园、窑门等行业,于新一年的月钱之事,另暗中同野狼帮大小摩擦不断,整日带着肖辉、龙波,同样忙得不可开交,也有日子未见人影了。
  这般,倒是步正升,打从和自谦重逢后,反正一人在蓿威州晚上无事,便时常找他外出小聚。如此,自也令其结识了王一飞,且慢慢熟络起来。
  也这日黄昏,步正升下了衙门,独自待在经历司公办处,不禁想起自谦来蓿威州已有段时候了,却还未见过俞鸿菲和俞清嫣,当下念头一动,是不是应找个机会,让三人聚上一回。
  正想着呢,就看王一飞推门而进,笑道:“正升兄,今夜可有何消遣之地?”
  步正升好笑道:“这日头还未落山,你便急着出去乐呵一番,为何不回家呢?”
  王一飞苦恼道:“别提了,回到家中也是被我娘唠叨,这几日我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步正升笑道:“伯母可是为了你的婚事而发牢骚?”
  王一飞无奈摇了摇头,就道:“怎的不是,再这般下去,我怕是连家都不敢回了。”
  而待说笑几句,又听他提议道:“不然,咱们还去找自谦兄饮酒如何?”
  步正升便笑道:“我也正寻思呢,俺们还有两个女伴在这蓿威州,皆打小相熟,却仍未同自谦见过。我想是不是寻个机会,让几人聚上一回。”
  王一飞顿然喜道:“还等甚么机会,今日就成,便由我来做东怎样?”
  步正升戏谑道:“这一说有女儿家,你就这等急相,不过其中一个已为人妻,另一个想来你应知晓。”
  王一飞遂双目翻白道:“即便是被我娘催的急了,但咱也不至于如此猴急吧?”
  之后又不由好奇道:“你说的另一个,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会知晓?”
  步正升笑道:“正是俞生大人家中的千金。”
  王一飞恍然道:“原来是她,自是听过的。”
  步正升忍不住调侃道:“可要我替你俩撮合一下?”
  王一飞脸上一红,就没好气道:“你也忒的无聊,只拿这事打趣,还不快走。”
  步正升疑惑道:“哪里去?”
  王一飞白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同自谦兄聚上一聚么,那还有何好等的。再晚了,那俞家大小姐便该下学堂回家了。”
  步正升讶异道:“你怎知她在教书?”
  王一飞撇嘴道:“整个衙门谁人不知,咱又不是傻子。”
  步正升登时好笑,便思量着道:“也好,那咱们就先去接着她再说。”
  这般,两人也不耽搁,遂出得衙门顾上人力车,便直奔女子小学堂。再等到了地方,随着步正升往门房询问去了,王一飞就无聊的于外四处端量着,却抬眼只看一女子款款走了出来。
  而见其身姿婀娜、模样俊俏,一身黑蓝相间的袄裙,滚着花边、暗纹,于暮阳下是恁般飘逸,难免便多看了几眼。谁知这一瞧,竟是有些痴了起来。
  也发觉有人盯着自己,虽说目光不带有半点淫欲,但那女子还是心生反感,遂瞪了王一飞一眼,气道:“登徒子,乱瞅甚么,若想寻艳遇,就往女子大学堂去,来这里可找错了地方。”
  如此,倒把王一飞数落的,是面红耳赤,也心知自己失礼了,便讪讪着不知如何言语。却是步正升于门房内,闻得声音耳熟,待出来一看,不是俞鸿菲又能是谁。
  就走过去调侃道:“你这泼辣的性子几时改得了,哪里像个教书育人的女先生?”
  见是步正升,俞鸿菲遂俏声笑道:“你怎得空过来了?”
  步正升笑道:“这不特意寻你来了么。”
  俞鸿菲便打趣道:“无故寻我何事,难不成你们州衙这般悠闲,留着正事不做,只会四处瞎逛。”
  步正升无奈道:“我的大小姐,这会儿都已下了衙门,难道除了公务,就不允俺们有私人之事。”
  之后又戏谑道:“倒是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这几时才能嫁的出去?”
  俞鸿菲顿然俏脸羞红,遂娇嗔道:“步正升,别以为你如今吃了皇粮,我便不敢收拾你了,难道忘了小时候的教训么?”说完,却不禁瞟了一眼旁边的王一飞。
  步正升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忙赔笑道:“都是咱的错,还请大小姐原谅一二。”
  而瞧他如此模样,俞鸿菲“噗嗤”一笑,而后又脸色一板,问道:“说吧,来寻我何事?”
  步正升就故作神秘地笑道:“自是好事一桩,不过先别急,我与你引见一人,”说着便将王一飞拉至跟前,介绍了一回。
  就看王一飞忙抱拳道:“在下王一飞,见过俞小姐。”
  怎知俞鸿菲,遂秀目翻白,哼道:“我可不是哪门子的大小姐,倒是你,下回再盯着人家姑娘看时,多想着些曾念过的圣贤书,莫要辱没了文人的风骨才是。”
  王一飞一时汗颜的,面色再度赤红不已,便又忙抱拳道:“俞姑娘教训的是,王某一定谨记在心。刚才失礼之处,还请你多加原谅。”
  也看着他那副尴尬之相,步正升岂能忍俊得住,且心中叹道:“一飞兄啊,你还算是轻的了。咱们小时候,哪一个不被这位大小姐欺侮过。”
  不想,俞鸿菲点了点头,竟一本正经道:“记住就好,今个得亏是遇着我了,不须与你计较,但若下回再惹着她人,可就没这般简单了。”
  王一飞听后,不禁冷汗直冒,心道:“我的大小姐,你这还不计较,那若较起真来,得有多可怕。”不过如此想着,嘴里却连忙答应。
  而见其态度诚恳,俞鸿菲又满意地点了点头,遂也俏靥生花起来。倒让王一飞苦笑着看向步正升,那意思是,“这位大小姐脸色转变之快,怎的如同翻书一般。”
  却正当步正升忍住笑,回了他一个无奈的表情,俞鸿菲便问道:“你还未说来寻我何事呢?”
  步正升遂面色一正,就将怎般同自谦重逢,以及近年来的境况,并有心想再寻上俞清嫣,几人外出聚上一回,以便宽解其心,大体道过一遍。
  这般,俞鸿菲闻后是秀目顿红,虽然那时打俞大户口中听过,自谦在皎青州所生之事,后来也知晓了其家中所遭逢的变故,但如何能想到,他竟沦落于此。就一时难受的心中乱了起来,垂眸黯然不语。
  再待稍是缓过,便叹息道:“自谦小时候恁般优越,如今可怎的过活?”
  但未等步正升搭言,就听王一飞说道:“看得出自谦兄并不是那般庸俗之人,名啊利的还不被他放在眼中。想必除了家中遭逢的不幸外,只怕还另装有心事,这才是郁结所在。”
  也闻得这话,俞鸿菲看着他不由一怔,没想到竟然同自谦相识,并还猜出了几分端倪,便对其略有好感。又见步正升不言而喻地点了点头,遂讶异道:“难道静安还不知晓?”
  步正升无奈叹道:“两人已是失散很久了,况且依着自谦的性子,又到了今时这等地步,定会尽力瞒住才是,怎可能再去妄求甚么呢。”
  俞鸿菲寻思一下,就道:“今个这时候不甚方便,等再往南城寻了清嫣已是太晚,且也会给她招来麻烦,不如咱们先聚过,待改日我再另行安排。”
  如此,步正升自是知晓俞清嫣的境况,对于其家中那个男人,早已领教过了,遂也点头同意。于是俞鸿菲就又问道:“不喊上可庆、婉霞两口子么?”
  步正升犹豫片刻,便道:“今日还是算了,等以后看自谦的意思吧。”
  而俞鸿菲知他不喜今时的俞可庆,自不好多说甚么,遂就找来门房的人,拜托往家中告知一声,又打赏之后,便同步正升、王一飞雇上人力车,赶往码头货栈去了。再当寻着自谦,已然掌灯时分,也见三人来到,当然欢喜非常。
  特别是重逢俞鸿菲,打早年俞知州还乡,鹰嘴崖一别就再未相遇,那心情可想而知,少不得感慨万分。又听得俞老爷子竟已离世,俞生的身子也不是很好,一时悲喜交杂的情绪,更是一股脑的翻涌上来。
  便这般,待一番寒暄,几人仍就近来到了如是缘酒楼,新交故知的,自也没那般讲究,只随意而座。等点好酒菜,遂吃喝着聊在一处。
  也当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自谦,俞鸿菲心中虽难过不已,但却对他遭遇片言不提,便如同从未发生一般,只欢快地忆着旧时过往,诉着鹰嘴崖儿女,彼此之间的情意。
  倒是坐于一旁的王一飞,任俞鸿菲隐藏得再好,却仍从她不时露出的略微表情中,和秀眸里隐隐泛着的泪光,看出了那份内心的伤感。
  想来,应是她清楚自谦的性子,方会如此。这会儿与其用泪水去怜悯同情,倒不如风轻云淡,尽情把酒言欢,既顾着了对方的自尊,也免得过多伤感,再去枉加嗟叹。
  这般想着,不免就对俞鸿菲刮目相看起来。普通的女儿家,倘若面对如此场景,只怕早已哭哭啼啼的,先母性泛滥一回,有谁能像她,不输须眉的大情大性,为人考虑的体贴无二。
  再看其面容俊秀,更言语得体,心中便陡然一阵悸动,竟忍不住想去亲近。而发觉王一飞又在瞧着自己,俞鸿菲这回倒没怎般不悦,相反却俏靥一红,只故作不知,仍同自谦和步正升,兴趣盎然地相聊着。
  而她一不提那些不堪的往事,又不表同情怜悯之意,自谦遂也心情轻松。几人酒中说天地,笑里谈南北,倒惬意得紧,更将饭用的十分尽兴。
  谁知,待酒过七旬,步正升却感慨道:“真是怀念在鹰嘴崖时,于那夜河畔上,一起饮酒赋诗词的日子。没曾想转眼便过去恁久,也不知如今静安怎样了?”
  但话音乍落,遂就感到俞鸿菲那犀利的眼神,便瞅向了自己,也顿觉言语有失。惟干笑了几声,忙端过杯子呷了口酒,从中掩饰一二。
  再偷看了自谦一眼,见并无任何异样,仍是那般自在,就也放下心来。不想他这一无意之语,不仅令气氛陡降,更为一对儿时的玩伴,日后引来一段难以欢快之情。正是:
  相思相念难相忘,
  深情欲掩终徒劳。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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