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陈事新情百般滋味 欲舍还留千缕愁绪

　　话说，自谦在码头货栈，竟巧遇宿敌、重逢故交，待和步正京一回旧怨后，又跟江虎子于酒楼一番往情，难免忆起儿时，也想起同英子的点滴，岂能不感叹于怀，遂心中挂念得紧，便打听起她的境况。
　　却听江虎子埋怨道：“你也太过自尊，发生恁大祸事，为何不往迟心湾寻英子去？即使已非从前，但好歹你俩打小一处，难道就不知道她对你的心思么，如今倒好，日日于那码头守着，都快成望夫石了。”
　　不想闻得这话，丛凤儿竟是心头一紧，便有说不出的滋味，遂之空落落的难受。按理儿说，同自谦相识不是很久，偏自己也不明白，怎会莫名的夹杂着恁多情感，倒像是早已存在般，只不过恰如其时地迸发出来了。
　　而见自谦低头不语，江虎子又叹道：“英子也是二十几的大姑娘了，本已到了该出嫁之时，可每回被我娘提起，只是眼中含泪不语，但咱们岂会不明她的心思，却又能如何？”
　　自谦心头一苦，就问道：“虎子哥，英子近来可好？”
　　江虎子摇头道：“我也是好长时日不曾回去了，只是不久前我爹来信说，家中客栈扩建不少，全靠英子自己忙里忙外，我娘实在心疼，便欲寻专人打理，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自谦不禁感慨道：“英子是个好女儿家，谁若娶了她，当真是有福气。”
　　江虎子忙撺掇道：“不如你回牟乳县去，同英子一起打理客栈吧，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但丛凤儿一听，遂蛾眉顿敛，眼神便略显慌乱，惟怕自谦答应似的。还好，只闻其自嘲道：“虎子哥，你瞧我今时这副鬼样子，就是站在英子面前，她都认不出来，又何苦去枉寻烦恼呢。况且，我自己都今日不知明日的，还有甚么资格儿女情长，再连累到别人。”
　　江虎子白了他一眼，哼道：“只怕你是忘不了心仪之人吧。”
　　看自谦讶异地瞧着自己，便又撇嘴道：“这有何可奇怪的，但凡熟悉你的人，哪个还不晓得你与那静安姑娘之事。”
　　见自谦黯然垂首，丛凤儿已知江虎子所言非虚了，不由得玉唇嘟起，嗔了其一眼，暗怪惹下如此风流债。而再一寻思，自己又算他的甚么人，竟这般打翻醋坛子，遂就羞得娇颜晕红。
　　这时自谦抬起头来，酸楚道：“虎子哥，便是没有静安，以我如今的境况，你觉着余生可会过的安稳，哪里值得一个女儿家来托付终身？
　　说着叹了一声，又苦涩道：“若不是亲恩难偿、宿债未消，又何苦还背着自己酿下的悲痛，仍留于世上被日夜折磨，为过往赎罪呢。”
　　江虎子听过，胸口就一时堵得难受，换做谁害得爹娘枉死，还能有心思再活下去，之所以苟且于世，无非是自我折磨，求得一丝原谅罢了。如此一想，便也不知再怎般相劝，惟叹了口气，遂默然不语。
　　倒是丛凤儿，赶忙宽解道：“俞大哥，你也别这般消极，世上哪一个儿女，不盼望自己的爹娘长命百岁呢，但发生那等事情，终非你所愿，倘若叔叔婶婶泉下有知，看你如此悲苦而活，又怎能安心呢？
　　再且，你须知道，那男女之事，皆是前尘注定、命里修下，是你的，终躲不过去，如若没缘，自也强求不来，哪怕情深分薄，也不必心陷过往，而无法自拔。
　　到头只会苦了自己，也伤了她人，不如埋在心底，留待余生默默陪伴，再去开启另一段姻缘，这世间的好女儿家何止万千，总有一个适合你的。”
　　自谦苦笑道：“世间的好女儿家是有，却不见得我命里也有，若真是那般的好福气，又怎会成了今时这副样子。只怕与我的一切，就是前尘注定的，孽因、孽果、孽缘、孽债吧。”
　　闻得他这话，丛凤儿和江虎子不禁相视，眼中皆流露出一种无奈的心酸，便一时再不知如何开解。这般，三人也各怀心事地沉默起来。
　　许久，方听自谦嘱咐道：“虎子哥，我的事还请你别告知英子，以免她日后挂心而更不安，那般既误了终身，也与我再添得了一笔罪孽。”
　　江虎子叹道：“你已说的如此透彻了，我岂能不明白，别看英子一幅文静的外表，内心却执拗得很，要是让她知道了你的事，只怕真会舍了所有，来陪在身边的。
　　即使无名无分，也断无后悔可言，我倒是没甚么，但这般一来，受苦的就是俺爹娘了，而你又太过自尊，不肯去同英子安然相守，咱哪里敢言语半句。”
　　自谦颔首道：“我俩打小一处，英子的性子我怎会不知，倘是没遭逢变故之前，或许日子久了，她的心思便也淡了，但若果真知晓了真相，是断然不会舍了我的，所以还望虎子哥，定要瞒住才是。”
　　江虎子一声叹息，惟点头应允。而看气氛略显沉重，自谦就忙斟酒提杯的，称相逢不易，何必如此伤感；又戏言道，难得东家宴请，倘若不吃回本，岂不辜负了一番好意，也令丛凤儿，秀目翻白、娇靥绯红。
　　这般，三人心情才渐是有缓。且自谦也清楚了，江虎子所在的忠义堂，与别的帮会并不相同，虽也看场、护院甚么的，收取一定佣金，但却极讲道义，更不欺压良善，如此便不再担忧，怕他走上邪路了。
　　于是，索性就将烦恼暂时抛却，言语尽挑趣事来谈，一时间，便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直至和江虎子皆有了八九分醉意，丛凤儿这才结了饭资。
　　再等出得酒楼，江虎子和自谦一番相别后，并叮嘱他，在蓿威州定要与自己勤些走动，有任何事尽管言语，遂又同丛凤儿告了声，就独自去了。
　　而自谦，本还想继续上工的，但丛凤儿因他饮酒之故，如何也不答应，非要让其歇上半日再说。这般，便只得一起回货栈公办处去了。
　　如此路上相伴而行，待各自沉默一会儿，只听丛凤儿劝解道：“俞大哥，人生的路还长着呢，你何苦一直消沉下去。”
　　自谦叹道：“要是像大小姐说的这般轻松就好了，身相、名利不过烟云瞬逝，我何曾半点放在心上。可连累爹娘离世，辜负了养育恩德，我同畜生有何分别，如此罪孽，岂是几句话便能轻易过去的？”
　　但丛凤儿虽明其意，却仍宽慰道：“可总要往前看才是，不然活得有多苦。一辈子不易，何不自我放过呢，这世间束缚你的，不是他人，正是你自己。”
　　自谦闻后一怔，竟稍是有些醒悟，遂感激道：“多谢大小姐了，我会尽力活得随性一些。”
　　丛凤儿盈盈一笑，就有说不出的愉悦，而后竟又朱唇微嘟道：“甚么大小姐，怪难听的，叫一声凤儿有何不可？”说完，却是脸上羞红。
　　自谦收住脚步又是一愣，遂而便道：“这如何使得，咱一个长工若此般称呼，岂不乱了规矩。”
　　丛凤儿嗔道：“如今有了虎哥这层关系，难道你就非要见外的，闹生分了不成？”
　　自谦忙道：“虎子哥与我各自为是，还望大小姐往后无须另眼相待。”
　　说着，又见其脸色陡然一板，只得无奈道：“不然便像宗林大哥那般，称为凤姑娘吧。”
　　丛凤儿瞪了他一眼，佯做恼道：“随你就是了。”便也不再理会，径直先行去了。只留自谦站于风中不解，但此时酒劲上头，哪里会多寻思，就踉跄着回住处歇息了。
　　却说，匆匆碌碌，转眼便已来到年根。这日午饭用毕不久，丛凤儿就让丛宗林找来自谦，让他随自己往码头接人，而其也未多想，忙随着去了。
　　这般，二人约莫等了有一炷多香的工夫，方见一艘船驶进港湾。再当一众旅客相继下得码头，便看丛凤儿，遂喜悦非常，竟如欢快的雀儿奔了出去。
　　而自谦抬眼望过，乃是朝着一男一女去了。只见那男的长袍马褂、手提行李，一脸忠厚、略有髯须；再瞧那女的，双颊丰润，着一身碎花绸缎衣裙，又外裹一领狐皮斗篷大衣，是眉目含笑、俏丽不凡，且怀中还抱有一名婴孩。
　　也看着丛凤儿同两人欢喜一处，自谦反倒摇头苦笑。只觉着这世间的缘分，是如此奇妙，竟接二连三地相遇故交，偏是十分想见的，却苦苦寻而不得。
　　再次打量着那一对男女，忆起从前的种种，遂之感叹连连，心中百般滋味丛生。又哪会想到，时隔几年，这二人竟走至了一处，是既感意外，又略带些许酸涩。
　　但当再望着那女人，脸上洋溢的笑容，瞬而也就释然了。能找到这般托付终身之人，对于她一个打小失了爹娘，孤苦伶仃的女儿家来说，最是幸运不过，便为其开心不已。
　　特别是她玉颈两旁，那对浅粉薄沿的耳饰，于阳光下闪闪晃动着光芒，深深投映在了心上。岂会不记得，是早年就为其买下的，却直至相别时，才送了出去，想不到竟还带在身边，如此情意何尝不懂，偏终是无力承受。
　　再忆起同那男人初次相识，点点滴滴仍历历在目，那时的自己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与之把酒言欢，是何等惬意。后来结为知交，于异乡多蒙他的关照，更陷入牢狱也得亏其四下奔走，而收留于家中治愈身心。
　　想起这诸多之事，自谦不觉已是星目泛泪、感怀动容。遂对眼前的一对男女，能这般天作之合、结于一处，而由衷祝福于心，但也自知，此时并不适合相见。
　　倘若自己留下，只会带来伤感，令二人徒增烦恼，何况又是新年在即，岂不晦气。倒不如偷偷离去，容日后寻得机会再说，如此一寻思，遂无奈一叹，黯然而去。
　　列位看官，说至此处，又相言甚多，或许早已猜出这二人是谁了。不错，正是自谦于皎青州大学堂读书时，前后结识的挚友、红颜，那仁义待他的大哥丛宗武，及偷生情意后，许其痴心一片的好女儿家崔雪。
　　原来，自从邵菱随马云峰南下，而自谦又遭逢变故，离开了皎青州，崔雪便一时陷入了失友、失情的境地，虽后来也拖谢因书捎过书信往牟乳县，但终未得到回音，以致就更郁郁生怀，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还好，因丛宗武曾被自谦拜托，便不时前去顾着。这般，崔雪本也没甚么亲人，又陷困境当中，突然得到他的呵护，就如雪中送炭，岂能不心有所动，日久自是越走越近。
　　而丛宗武，说来也是痴心之人，自打妻子早年过世，虽未与他留下子嗣，却仍念着旧情，一直不愿再娶。可身为家中独子，妹妹丛凤儿又终将嫁人，那时的丛老爷子岂恳答应。
　　于是，便想方设法的逼迫，让他再续一门亲事。奈何丛宗武只是不听，故此才远走皎青州，一来能帮到家族生意，二则也为躲个清净。
　　但随着丛老爷子的离世，族中的几个长辈就商量着，让其回来接管码头货栈。偏那会儿的丛宗武，已习惯了皎青州的日子，且生意做的也不错，便果断拒绝了，并交代一切由妹妹打理。
　　如此，才惹来几个叔伯的不满，岂能放心让一个黄毛丫头，接手恁大的家族生意。从而日后才会时常针对，虽然，丛凤儿也将货栈管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凡事皆为注定，倘若没有丛宗武那时的一番决定，如今又怎会撞上这般一桩美好姻缘。就在自谦去了烟祁城的初秋，他和崔雪两颗孤独多年的心，终因日久生情而走至一处。
　　两人先是于皎青州的洋教堂，在传教士的见证下，举行了个仪式婚礼。而后又返回蓿威州，在一众族人、亲朋的祝贺下，丛宗武这才风光地将崔雪正式娶进家门，以告慰离世的爹娘，自己再得归宿。
　　而丛凤儿和崔雪更极为投缘，姑嫂俩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以致惹得丛宗武都生了嫉妒，是抱怨不断。故在他携妻欲返回皎青州时，难免也遭到了自家妹子的百般阻拦。
　　一是不舍崔雪，二来丛凤儿认为，以前兄长为怕爹爹逼婚，逃离在外还情有可原，但如今已然成亲，自是应留在蓿威州打理货栈的生意，怎能再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四处抛头露面，用娇柔的身躯，去挑起一副重担。
　　却怎奈丛宗武是铁了心要走，皆因在皎青州的产业已颇具规模，不舍放下，且也自知这几年着实亏欠了妹妹，令其替自己承担了甚多，于是，便想将家中的生意皆留给丛凤儿，只当是为她备下的嫁妆。
　　为这，丛凤儿还特意找来嫂子帮忙相劝，但崔雪又是甚么心性，岂会不明丛宗武的用意。如此，夫妇俩惟有答应，每逢过年定回来看看，就再也不顾挽留，便离开蓿威州而去。
　　就这般，是年丛宗武和崔雪，方才会带着仅几个月大的女儿，不顾一路颠簸赶回过春节。一来丛家添口，须告慰爹娘在天之灵，二是在孩子出生后，曾同丛凤儿书过家信，更被要求还乡。
　　言归正传。待丛凤儿同兄嫂子一番寒暄后，又抱着初次见面的小侄女，是疼爱不止。当又闻得名唤丛软，更称温软如玉、万般从缘，长大后定是个洒脱随性的奇女子。
　　也如此一会儿，等回头竟不见了自谦，正四下张望呢，便听丛宗武问道：“凤儿，你找甚么呢？”
　　丛凤儿疑惑道：“我带了人来帮忙拿行李，怎的不见了。”
　　丛宗武遂打趣道：“该不会是宗林兄弟吧，咱们虽是同族之人，但分支较远，并无多大关系。且看的出来，那小子对你也有心思，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不妨考虑一下。”
　　丛凤儿登时娇容羞红，就白了他一眼道：“偏你话多，都当爹的人了，怎还胡言瞎讲，像甚么样子。”
　　遂又逗弄着，怀里粉团一般的孩子，笑道：“小丛软，长大了可别学你爹，没羞没臊的没个正行。”
　　倒令崔雪好笑不已，自家这个小姑子，虽说年龄比自己略大，平时一副端庄秀慧的样子，对谁都柔和有礼，却唯独跟丛宗武，那是百无禁忌。
　　只因兄妹俩的年纪差大了几岁，故此，丛凤儿自小不但被爹娘视为掌上明珠，更被哥哥丛宗武宠爱有加，看似二人显得随意不少，实则感情亲密无间。
　　而被自家妹妹一通数落，丛宗武便嘿嘿笑道：“咱这不是为了你好么。”
　　丛凤儿嗔道：“那也不该这般言语，我待宗林哥有如兄长，何时生过半点别的心思。倘若再传入他的耳中，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崔雪也责怪道：“那女儿家的心事，哪里能由着你胡说。不明真相就如此瞎讲，也得亏是自己人，不然该多难为情。”
　　丛凤儿笑道：“还是嫂子好，知道心疼小姑子。”
　　遂而又瞪了丛宗武一眼，哼道：“谁像你，没心没肺的，真不知嫂子瞧上你哪一点。”
　　崔雪闻过捂嘴偷笑，却令丛宗武尴尬得无奈摇头，不过仍宠溺道：“你呀，打小只会欺侮我，可你找的人呢，这行李不会是想让我自己来拿吧？”
　　丛凤儿香舌一吐，遂俏声笑道：“是咱们货栈的长工呢，谁知道这会儿跑到哪去了。说起来他也姓俞，是打牟——”
　　偏言语未毕，便听小丛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被打断了。而崔雪忙接了过去，好生哄着，也令丛宗武急道：“算了，这天冷着呢，怕是受了冻，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这般，丛凤儿少不得对自谦生了埋怨，但也无心再等，遂和丛宗武拿过行李，又去雇来人力车，就连货栈公办处也未回，就直奔家中去了。
　　而此时的自谦，因无意同故人相见，离开码头后，虽有心想回去继续上工，可又怕丛凤儿将事情盘出，倘再引得丛宗武和崔雪寻来，那自己当该如何面对。
　　但若是离开货栈另寻营生，这会儿又已年根，哪有那般容易。待一番思量后，也不得其法，惟心中一横，先躲过一时再说，便独自往城中溜达去了。容不细表。
　　且说，那丛家老宅位于北城，相距码头不是甚远，乃二进二出的四合院，因年代久远，显得古色古香、素朴典雅，于蓿威州这等寸土寸金的地方，可见价值不菲。
　　待丛宗武几个刚入大门，家中的老妈子、丫鬟甚么的就跑了出来，皆“少爷、夫人、大小姐”的喊着，笑脸相迎进去。随后自是一番热闹，方拿着崔雪赠予的礼物，各自欢喜着忙碌起来，为晚饭而做准备。
　　如此，再等丛宗武带着崔雪、丛凤儿，燃香祭过爹娘的灵位，便独自出门拜访几个叔伯去了。而待回到家中，已然掌灯时分，那一桌子美味佳肴，也早就备下。
　　因是家宴，便未相请他人，只兄妹、姑嫂三人，席间，自是诉尽了思念之情，又说起彼此是年的境况。而丛凤儿也少不得提起货栈的生意，称太过操累，有时大有撑不下去之感。
　　也让丛宗武听后，不免心中自责，岂会不知自家妹妹的辛劳，不仅要应付外来的一干琐事，且还要面对族中长辈的刁难。但自己实无办法，总不能将皎青州那一摊子，扔下不管，惟有同崔雪好言宽慰，嘱咐着莫要太过劳累。
　　这般，待又聊过一会儿，丛宗武不禁想起下船后，丛凤儿那未完之言，就问道：“凤儿，你于码头时要说的那个长工，可是有何特别之处，让你恁的上心，只怕是特意带着去见咱们的吧？”
　　丛凤儿点头笑道：“看来甚么都瞒不住你。”
　　丛宗武呷了口酒，便调侃道：“哦，还真是这样，快说来听听，让兄嫂给你把把关。”
　　见崔雪抿嘴偷笑，丛凤儿娇颜一羞，就白了丛宗武一眼，方才说道：“可还记得，那年你回来时，曾提过有一小兄弟，因遭逢变故而失了音信么？”
　　丛宗武闻过，同崔雪面面相视，夫妇俩皆是一惊，便又慌忙问道：“怎的，他们之间可有何关系？”
　　丛凤儿点了点头，说道：“他也姓俞，来自牟乳县。”
　　崔雪不禁颤声问道：“他，他叫俞甚么？”
　　看自家嫂子这般神情，丛凤儿顿感疑惑，但也无心多想，遂说道：“叫俞自谦，乃一身相俱毁的可怜人。”
　　此言一出，就见丛宗武“噌”地站起身来，惊呼道：“你莫要骗哥哥，真是我自谦兄弟？”
　　丛凤儿摇头道：“因他刻意在隐瞒甚么，故此我也不敢确认，这才带着去的码头。”
　　丛宗武遂无力地瘫坐那里，恍然苦笑道：“定是他看见咱们了，才会悄然离去的。”
　　再看此时的崔雪，早已泪盈满眶，不过仍强忍情绪，点头道：“定是俞大哥没错的，他便是那般性子，不愿面对故人，方才躲着不见。”说完，终究还是嘤嘤哭了起来。
　　丛宗武缓了心绪，忙劝慰道：“知道你跟自谦兄弟的情意深厚，但先别着急，我这就过去看看，到底怎般情况。”遂起身便欲出门。
　　而丛宗武和崔雪一时的错乱，却让丛凤儿十分诧异，想不到两人听到自谦的名字，竟会如此失态。特别是自家嫂子这副样子，更令她心中不解，就隐隐猜出，只怕又是一段故事吧。
　　当收住思绪，见丛宗武真的要往货栈，便忙拦住道：“哥哥，你无须心急，等明日再去不行么？”
　　丛宗武摇头叹道：“你是不知自谦兄弟的性子，我是怕他为了躲避咱们，连工都不要了。倘若就这般去了，害得此生再难相见，对于我和你嫂子来说，当是莫大的遗憾。”
　　遂之又略带埋怨道：“我不是曾说过自谦的名字么，又同为牟乳县人氏，你还有甚么好怀疑的，非要前去求证一回。”
　　丛凤儿难为情道：“我一时给忘了，况且当中之事你也未说清楚，哪里知道你那小兄弟身相俱毁，不然怎会如此。”
　　见哥哥一副闷头苦恼的样子，便寻思一下，又安慰道：“想来俞大哥应该不会离开的，这都快过年了，即使出去也寻不到营生可做，还能往何处安身？”
　　丛宗武无奈道：“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有心想做之事，便连性命都能舍弃，何况一份生计。”
　　丛凤儿听后一怔，心中对自谦的印象，顿然有些模糊起来。本以为很是了解，谁想竟知之甚少，难免怀揣困惑，将两人相识后的诸般之事，细细思量。
　　这时，却闻崔雪幽声道：“还是算了吧，倘是俞大哥诚心要躲咱们，就算去了你也寻不到人。不如等明早再说吧，有缘自会相见的。”
　　丛宗武无法，只得点头坐下。而经此一出，夫妇俩遂也无心用饭了，便各怀所思地沉默不语。倒是丛凤儿，对自谦的遭遇心存疑问，虽多少知道一些，但却不甚详，于是就央求哥哥，再将事情说上一回。
　　而待听得丛宗武将前因后果，诸多事情细细道了一遍，也才方是恍然，为何自谦会恁般消沉过活，总目含忧郁，常独自发怔。也不免对他毁容之前的俊朗相貌，充满了想象，心中再添得了几分爱慕。
　　却说，次早几人盥漱后，又匆匆将饭用毕，丛宗武便催促自家妹妹，尽快赶往码头货栈。而丛凤儿在得知了自谦的一干事情后，闹得一夜未曾安睡，眼下也巴不得立时见到他，故此哪里恳耽搁，两人遂出门而去。
　　另崔雪本来也要前往的，但因女儿年幼需要哺乳，又不放心留给家中老妈子照顾，且天气着实冷的紧，就被丛宗武和丛凤儿劝住，惟无奈待在家中，以等音信。
　　便这般，等兄妹俩赶至货栈，就径直来到自谦的住处。而眼前的屋子，虽说尚算整洁，不是难以入目，可终究是常年做工男人的过活之地，怎能不有一些汗臭味。
　　更让丛宗武看后，登时心头一酸，险些落泪。哪里想到，当初在往皎青州的行船上，相遇的翩翩少年郎，而今竟是这副田地。又岂能料到，那个在大学堂意气风发、才华满腹，同自己等人饮酒填词的青年学子，有一日会落魄于此。
　　也见自谦不在，丛凤儿便忙让人喊来丛宗林询问。而其看到丛宗武后，自是欢喜非常，同族的兄弟，少不得一番寒暄，这才告知自谦彻夜未归，遂就自行忙活去了。
　　如此，丛宗武心中顿时一沉，自己所担忧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只怕自谦真的无意同他和崔雪相逢，故宁舍了这份工不做，也要躲了离去。
　　这般一想，心中更是酸楚，也暗怪自谦太过矫情，自己两口子和谢因书，皆为其牵挂于怀，惟怕过活得不如意。即便今时无家可归、四处流落，但何至连故交也躲避不见，难道就不知几人对他的惦念么。
　　而寻思着这些，又忍不住责怪丛凤儿道：“你怎能记不住自谦的名字呢，他是因我才投奔到这里，便不知好生待着么？昨日何必还要瞒着前去接船，难道就不会缓一步再说？”
　　丛凤儿闻后哭笑不得，这是哪门子道理，且不说自己真的忘了名字，便是记得，也会为了给兄嫂意外之喜，而偷偷带去的。只是未料到，他们之间比想象的更为情深，自谦竟又如此心性。
　　但此时倒能理解哥哥，就也不过多解释，便去了一旁。也正当丛宗武默自苦恼着，却见丛凤儿在自谦的床铺上，翻出一个行囊，遂惊喜道：“哥哥，我觉着俞大哥并未离去，你看他的东西还在呢。”
　　丛宗武急忙上前打开，而首当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件新式服装，遂拿在手中感叹道：“这是那年春节临近，他和云峰兄弟剪了发辫，一起往裁缝铺定做的。谁知当日又接到书信，家中长辈病危，就连夜出城去了。
　　等节后再回来聚于一处时，还被我们几个打趣了一番，笑他衣服白做了，过了个新年竟是未能穿上，为此自谦兄弟还说，来年再穿也是一样，不想几个月后，便遭到了牢狱之灾。”
　　丛凤儿点头道：“既是这般之物，对他定是个念想，如此应不会轻易丢下的。”
　　丛宗武颔首道：“应该是，云峰跟自谦情如手足，当初为了他，不惜挑断了仇人的手脚筋，方被逼南下而去。这衣服相同的款式、布料，哪里说丢就能丢的，不然也不会随身带着。”
　　丛凤儿听过，不料一件衣服竟有这等故事，真不知自谦身上还隐藏着甚么。想过一会儿，又疑惑道：“但俞大哥一夜未归，到底能去了哪里，在这蓿威州也无其他亲故。”
　　丛宗武摇头道：“那你可错了，且不说他有打小的玩伴，于蓿威州大学堂就读过，便是咱们这里曾经的俞知州，也好像是他家中的长辈。”
　　丛凤儿讶异道：“还有这等事，那俞大哥为何到了蓿威州，却要来咱家货栈寻营生做，岂不是在故意作践自己？”
　　丛宗武叹道：“一个那般家境的夫妇，却被自己儿子害得双双离世，我那兄弟如何不于村中遭尽白眼。况且他大情大性，又背负着这等罪孽，岂肯再去蒙受他人恩惠。”
　　说着无奈一笑，又道：“其实，想来应当释怀才是，他隐瞒你与我相识，昨日又故意躲着俺们，既然生了这份心思，便当尊重于他，何必还去苦苦纠缠，再重揭那份悲痛。”
　　而话音乍落，就听门口有人颤声道：“宗武大哥，对不住了，小弟害你担心了。”
　　丛宗武回头一看，不是自谦还能是谁，遂欢喜上前将他抱住，含泪道：“我的傻兄弟，你倒是何苦呢？”
　　自谦动容道：“宗武大哥这般知心于我，而小弟却如此相躲，实是不该。”
　　丛宗武叹声道：“那年因书兄回家，自彦江先生口中得知，你后来的遭遇，虽说俺们皆担心不已，但苦于你离开牟乳县不知浪迹何处，只能默自为你祈福，佑你平安无事。”
　　自谦恍然，遂记起那年胡彦江和涂七娘去鹰嘴崖，带来谢因书的问候，及崔雪的书信。而想着三人对他的惦念，自己却别后再无半封书信，少不得生有惭愧。
　　就忙弯身施礼，歉意道：“令因书先生和宗武大哥挂怀，小弟在这里赔不是了。”
　　丛宗武忙将他扶住，故作不悦道：“你这是甚话，咱们几个于皎青州时的情意，岂是一般可比。即便你和云峰年龄较小，但何曾低眼瞧过你俩？”
　　遂而又一声长叹，感怀道：“想不到如今却各自分散，你我倒还好，今日总算得以重逢，可偏云峰再也没了音讯，就是邵菱都无半点消息与崔雪，也不知是怎的了。
　　而以真老弟，只在你出狱时，因书兄为让他安心，曾书信将事情告知，那会儿还在蓿威州，可后来便失了消息，我过年回来也曾往家中打听过，但终不得所踪。”
　　不过自谦闻后，心里倒是明白，贾以真和马云峰、崔雪，皆在做着不被朝廷所容的大事，能少一个人知道行踪，便会多一份安全，更何况家中至亲呢。
　　况且，有了自己的前车之鉴，岂能不心中有所担忧，怕再连累到他人，又如何恳同亲朋多加联络。而又想了想，既然已同丛宗武重逢蓿威州，那是不是也该借机去探望贾以真的家人呢。
　　于是就道：“宗武大哥，你这次回来，若是还要去贾先生家里，可否带着我造访一下。”
　　但丛宗武稍一寻思，却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以真老弟长期不归，咱们若是到访，只是又惹来伤感罢了。等过年时，我备点银钱，打发人寻个合适的事由送去，只当替他尽孝了。”
　　自谦点了点头，便道：“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全。”
　　其实细想也是，如若真的去了，虽说引起伤感难免，可当对着那份思念之情，自己要是一时忍不住，再透露出点甚么，岂不就麻烦了。
　　而再看丛宗武这般牵挂，思量后，便欲将贾以真和马云峰零星半点之事说与他听，但却闻丛凤儿笑道：“此处不是谈话之地，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别忘了家中有人在等信呢。”
　　丛宗武一笑，就对自谦道：“只顾着咱们相聊，可不家里还有人等着见你么。”
　　自谦笑道：“是崔姑娘吧？”
　　说完觉得不妥，便又打趣道：“如今我要喊嫂子了吧？”
　　丛宗武登时脸上一红，竟挠着头难为情道：“兄弟，你不会怪我吧？”
　　自谦不禁好笑道：“大哥这是何话，崔姑娘能与你走到一处，当是她的福气，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相怪呢，休要胡自寻思才是。”
　　丛宗武心中一松，就嘿嘿乐道：“走，跟大哥回家。”遂拉着他扬长而去。倒是看得丛凤儿，竟觉着自己这个妹妹有些多余了，却也只得急忙跟上。
　　原来，昨日自谦溜达于蓿威州城，既是想躲丛宗武和崔雪，也是希望能寻到静安的一点消息。谁知天寒地冻的，逛遍了整个北城，也未见街上有多少人影。
　　再等到夜幕降临，整个人是又冷又饿，可又不愿如此回货栈，遂就寻了个相熟的酒馆坐下，独自喝起闷酒。其实，他何曾想舍弃以往的情意，心中怎能不念那一众故人。
　　只是今时的境地，便是见了面，也不过赚来一番同情罢了，但一辈子的宿命，终是要自己背负的。既是这般，何必再去徒添烦恼于故交，令其跟着枉自忧愁，为他余生怎般过活而担怀，偏又缘分使然，竟接连巧遇不断。
　　如此，那酒是越喝越苦闷，不觉两坛蓿威州烧酿就已下肚，一时诸多过往旧事，遂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特别是想到和静安的失散，及自己来历不明的身世，便更加悲痛不堪，以致醉得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还好，之前跟随丛宗林几个多次来这饮酒，那跑堂的已同他熟悉，见时辰已晚，也就不便送回货栈，只得跟掌柜的商量着将其留下，跟自己对付了一宿。
　　这般，待次早醒过，自谦少不得谢过一回。而经昨夜的闹腾，也遂之明白了许多，既然再次相遇，便是缘分未尽，如同在烟祁城重逢了贾以真，又何必去故意逃避呢。
　　即使崔雪曾经有情难放，但今时已为人妇，且还嫁给备受自己敬重的知交，那又何须再去矫情做作。如此一想，心中遂也释然，于是就回了货栈，才和丛宗武不期而遇。
　　言归正传。且说，等自谦随丛宗武、丛凤儿兄妹，来到丛家祖宅，当离别数载再得相见，又看其竟已满头花白，崔雪如何能不心酸，早是哭成了泪人儿。
　　忆起老仙山上的初识，又曾几何时，两人同马云峰、邵菱一起，公园寻欢、闹市闲逛，虽说情愫偷生、芳意暗许，但却恁的欢乐无比。
　　再想着自己与他情深一片，奈何浅分薄缘，而今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浪迹，一个嫁为人妇、已为人母，怎不感叹命运无常。明明可以相互携手、扶持一生，但最后还是情不留意、缘不待分，落花随了逝水，逝水葬了落花。
　　而自谦见崔雪这般，虽也疼惜不已，但毕竟她已为人妻，自不好过多将那情感流露，况且还是当着丛家兄妹的面。于是，惟有收住思绪，尽量将心事隐藏。
　　倒是丛宗武，看两人似是有些别扭，便心有不忍，哪里不知他们关系非同一般，故就悄悄拉着丛凤儿，去了客厅侧首的偏房，以留下自谦和崔雪，好好相叙久别之情。
　　却丛凤儿有些不解，便问道：“哥哥，咱们为何要避开俞大哥和嫂子？”
　　丛宗武微微一笑，就道：“让他们单独相处，更容易互诉心里之言。”
　　见其仍是一副疑惑的模样，又叹道：“说起他们二人之事，话可就长了，以后去问你嫂子吧。”
　　丛凤儿听过，遂感觉到些甚么，便问道：“可是俞大哥和嫂子之间也曾有故事发生么？”
　　丛宗武点头道：“可惜自谦兄弟早有意中之人，不然他们彼此的确不错之选。”
　　丛凤儿登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倒是心大，如若那般，我又哪来的好嫂子。只怕如今你仍孤家寡人，成了咱丛氏家族的不肖子孙了。”
　　丛宗武呵呵笑道：“这叫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肠，万般自有定数，且等着就是。”
　　丛凤儿一阵无奈，而后却不由酸道：“真不知俞大哥为何会那般惹人钟爱，竟落下这多风流债。”
　　而看自家妹子一副幽怨的模样，丛宗武顿然一怔，似是抓住了一点苗头一般。遂之又摇了摇头，赶忙清走心中杂乱，便笑道：“你是未见过以前的自谦兄弟，且不说相貌、性情人中一品，就是诗词歌赋也无所不通。
　　更别说那超然脱俗的俊雅飘逸，着实不似咱尘世间的人物，试问此一般的后生，便是男儿身都愿与之亲近，又岂能不招来女儿家的喜爱呢。”
　　也品着这番话，丛凤儿不禁陷入想象。而后又幽幽叹道：“就算今时毁了身相，但是凭那深邃忧郁的眸子，及不被世俗所染之气，只怕那情债也会不招自来。”
　　丛宗武遂调侃道：“听你这话，实是意味深长。怎的，可要大哥助你一臂之力？”
　　丛凤儿闻后，顿时双靥羞红，虽瞪了自家兄长一眼，但却并未再去言语。随后只是走至窗前，怔怔望着外边，蛾眉深锁着，失神起来。
　　倒瞧着她如此的小女儿之态，丛宗武之前想到的那一点苗头，就猛地被抓在手中。再打量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随即有些恍然，便暗自一叹，无奈摇了摇头。
　　却说，自谦同崔雪于客厅之中，虽没了丛宗武、丛凤儿在跟前，但一时仍不知从何聊起。待这般沉默一会儿，方才不自然地笑道：“还未恭贺你和宗武大哥呢，当真为你们欢喜。”
　　而崔雪偏答非所问，只顾柔声问道：“俞大哥，这几年你过的还好么？”
　　自谦故作轻松一笑，就道：“有何不好，反正一个人，哪里不可过活。”
　　崔雪遂抱怨道：“那为何我与你书信，却不知回复？”
　　自谦一顿，便不知如何作答。只看其又委屈道：“打从谢先生口中得知，你家中所生之事，我整颗心就如空了一般，惟想尽快去牟乳县与你相见，好同你守在一处。
　　可后来又听闻，你不知流落何处去了，那会儿真的觉着，这人生好是无趣，倒不如一了百了的干净，若不是有宗武大哥陪在身边，只怕我……”说着啜泣起来，言语不下去。
　　自谦忙劝解道：“你如今既已为人妻、为人母，且能同宗武大哥走于一处，这当是你俩的福气，便别再念着过往，应安生过日子才是。”
　　崔雪幽怨道：“但有些事情，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自谦心中一叹，便叮嘱道：“放不下的，就悄悄埋在心底吧，对人对己，都是一份尊重。”
　　崔雪遂问道：“那俞大哥可是放下了么？”
　　自谦苦笑道：“既是生来要下的，拿放与否，又有何干系，皆是命中使然吧。”
　　见其垂眸不语，便又嘱咐道：“宗武大哥是忠厚仁义之人，他能待朋友那般，又念发妻之情一直不恳再娶，自也会待你十分，当要珍惜才是。”
　　崔雪听过，方心绪稍缓，就抬首含笑着，不由羞道：“他待我很好的，处处宠着呢，想来这辈子能遇上丛大哥，实是俺的运气。打小便没了爹娘，于今却能有一个家，有了男人和孩子，自是知足的。”
　　自谦欣慰笑道：“你能如此想就对了。”
　　遂而又语重情深道：“这世间，不如意之事甚多，岂能样样顺心，幸或不幸的终免不了，当中酸苦也各自知道，他人哪里会明白，惟自己看开一些才对。
　　所以，无论怎般苦难，遇上了便须担着，只当是前尘注定就好，更要善待自己，珍惜眼前之人，莫要辜负了上苍的赋予，也惟有去过好每一日，方不枉这世间走了一遭。”
　　崔雪含泪点头道：“这番话，也正是崔雪想对俞大哥说的，希望你能放下过往，日后好生善待自己。”
　　自谦由衷一笑，便点首应允，这般也各自释怀，皆是心中轻松不少。而待两人又说过一时，丛宗武和丛凤儿就走了进来，如此，少不得仍欢快一起、相聊一处。正是：
　　人生无尽伤心事，
　　各般滋味在心头。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