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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滋事正逢宿敌旧怨 妙助巧遇儿时良伴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25 17:33:54      字数:10239

  话说,自谦在码头货栈安定下后,不想,却因早前于大学堂时定制的一件服饰,令丛凤儿生了疑心。待两人一番交谈,本欲捉弄他一回,谁知倒先将自己逗乐,也这一笑不打紧,那落雁之容、羞花之貌,不由令其看得呆了起来。
  而见自谦那般样子,丛凤儿顿然一羞,遂眸如秋水、腮如桃红的白了其一眼,娇嗔道:“如此盯着个女儿家看,敢问可是丈夫所为?”随后,低首垂眸地摆弄起衣襟,似并未真的生气。
  这般,自谦回过神来,也为之脸上一红,知道失了礼数。便暗怪自己,怎的如此没出息,打从心中有了静安,何时装下过别的女子。
  于是忙起身歉意道:“对不住了大小姐,刚才是我一时走神,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看他惴惴不安起来,丛凤儿那娇容更是晕红,却只低眉不语。直沉默一会儿,方才问道:“你实话告诉我,真的从未去过皎青州么?”
  自谦苦笑道:“大小姐为何要这般追问此事,去与不去有甚分别么?”
  丛凤儿玉唇微嘟、琼鼻稍皱,便道:“当然有了,若你为家兄知交,自就不是外人,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当,岂不让哥哥回来责怪于我。”
  自谦摇头一笑,又故作叹道:“想来咱一乡野小子,实在没那个福气,能结交大小姐兄长那般的人物。不然若同你们成为自己人,该是多大的荣幸。”
  怎想,丛凤儿竟脱口道:“便不相识我家兄长,就不能成为自己人么?”
  但此言一吐,遂觉有失,娇靥又是一红,就忙岔开话儿,含笑诈道:“莫要不承认了,打见你第一眼,我便瞧出了些端倪,甚么为做农活才剪去长辫,别以为咱没看过那大学堂的学子,是如何激昂求新的。
  自己明明是一读书人,偏硬要诳我称,私塾也不曾上过几日,又非甚么见不得人的事,倘若不是同我家兄长有何渊源,怎至于如此隐瞒。”
  自谦无奈笑道:“即使念了几日书,也没甚么可炫耀的。况且,不是非要往皎青州才能有书读的。”
  丛凤儿不禁嘴角上扬,遂一丝傲娇地笑道:“这般说,你是承认了?”
  而自谦却又故作茫然道:“承认甚么,只怕大小姐误会了才是,我可没说别的。”
  也惹得丛凤儿白了他一眼,而后娇嗔道:“你这人好是无趣,怎能如此样子?”
  自谦不由好笑,没想到平日管着诺大货栈的丛凤儿,也有这般娇柔的一面。又抬眼见那衣服已干,心知不便再留下,别因与其独处,引来旁人的口舌,自己倒没甚么,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可就不同了。
  故而便起身道:“实是叨扰大小姐了,既这衣服已是干透,那我就告退了。”遂走过去欲收衣服。
  却听丛凤儿口中喃道:“这便干了么。”说完,秀目中竟闪过些许不舍,就不禁愣于那里。
  再待缓了心神,又看自谦笨拙的叠着衣服,便忙移娇躯上前,从其手中拿过铺于桌子上,就见一双柔荑相互交措着,仔仔细细地折了起来。
  如此,当怔怔看着其低眉垂眸、神温情和,一副住家妇人的贤惠模样,自谦那关闭已久的心门,竟是不由得松动一下。刹那间,只觉着她似新婚的娇妻般,在与丈夫整理着衣装,竟一时生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遂忙将眼睛挪开,以清走心中的胡思瞎想。并暗骂自己不知羞耻,凭着今时这等样子,竟对一位大家闺秀,生起了妄念。
  便不说心中装有静安,此生难容她人,即使情难自禁,也要快刀斩断,免得害人害己。更何况,丛凤儿还是宗武大哥的胞妹,倘是日后有缘再会,当以何般颜面相对。
  想到这些,自谦忙沉下心来,将杂念止住。再等丛凤儿将衣服叠毕,遂施礼谢过,就低头拿了转身而去,竟再未敢与她多对视半眼。
  倒是丛凤儿,见其匆忙离开,且眼神似是在躲避自己,便有些不解,遂之又多了几分失落。待稳住心绪,幽幽叹了一声,自也就收拾一下回家去了。
  却说,这日头午,丛宗林正带人卸着船上的货物,突然一阵吵闹声,打公办处那边隐约传来。因怕有何意外,便忙让其他长短工继续搬运,遂就带着自谦及两名利落汉子奔了过去。
  这般,等来至跟前,便看一伙身着奇异服饰,似是帮会的地痞,在同丛凤儿争执着甚么。而带头那人飞扬跋扈、粗壮身材,三角吊眼、满脸横肉,正目透淫光,不住向她胸脯上扫着。
  也让自谦见后,顿时一愣,再待仔细打量一番,遂心中惊呼道:“怎会是他?”
  列位看官,你当此人是谁?正是打小和自谦不对付,后因母亲朱氏,不断招祸上身,而被逼跟随爹爹步欣,搬离了鹰嘴崖的步正京。
  原来,打从初次离开村后,步欣就同步古分道扬镳,兄弟俩无奈之下,皆随着家中的婆娘,投奔了各自的丈人爹,方才得以继续过活。
  但此后,也令步正京埋下了怨念,便暗自将步师爷和俞大户两家记仇在怀,特别是对自谦,更恨得咬牙切齿。为这,就也无心读书,只想出外闯荡一番,以容日后再回鹰嘴崖,好为爹娘一雪前耻。
  可因实在年纪太小,朱氏哪里恳答应,无法便在村中又待了一段日子。而恰巧那时,一个叔伯舅家的表兄,常年混迹蓿威州,回来过年了,一身派头惹了无数人羡慕,其中就有步正京。
  当同表兄几经交谈后,又将心思告知,二人遂一拍即合。等转过年后,在征得了步欣、朱氏两口子的同意,便一起踏上了蓿威州之途。
  谁知,他那表兄却是入了帮会的,平日跟随一众地痞,以各种不当手段,收取小商小贩,及酒馆、客栈、妓院等处的钱财为生。偏是这种事情,又极得步正京之心,如此更称了意,倒混的如鱼得水,从而走上一条歪邪之路。
  言归正传。就在自谦还在愣神之际,却见步正京一副猥琐的样子,竟伸手欲摸丛凤儿的娇颜。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看丛宗林已“噌”的上前拦住。
  遂而喝道:“不知这里是虎哥的地盘么,再敢乱来,当心废了你的狗爪子。”
  且这时,另两名利落汉子,也皆上前护住丛凤儿,虎视眈眈的怒目相向。但步正京不屑一笑,就哼道:“甚么虎哥,不过一只病猫罢了。”
  随后淡然一挥手,便见其身旁那一众地痞,皆打后腰拔出短刀上得前去。这般,任丛宗林几个身手利落,奈何空手难敌白刃,另又对方人多,容不得反抗就已被放倒在地。
  这般,丛凤儿便怒斥道:“你们如此横行,就不怕报官么?”
  步正京轻蔑笑道:“码头这块肥肉,俺们堂口早已盯上了。知道你家大门大户,还跟蓿威州衙有些交情,可咱们若不打好招呼,你以为会轻易来么,识相的每月三百银钱乖乖奉上,否则货栈便该移主了。”
  丛凤儿气道:“果然官匪勾结、蛇鼠一窝,不过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就算拼着一把火烧掉货栈,也绝不会便宜了你们这群无赖。”
  而步正京却不以为意,遂笑道:“烧了自会有人重建,到头来,那好处仍是少不了咱们的。”
  说着又得意道:“再且,黑白、黑白,自古有黑才有白,岂能分得开。也不怕告诉你,不但咱们帮会衙门里有人,便是大爷我那同族兄弟,都是经历司的九品知事,你能奈我何?”
  倒闻得这话,不似丛凤儿一阵气结,自谦却顿然又是一怔,遂心中寻思着,他口中的同族兄弟到底是谁?也正想着呢,就看步正京已笑嘻嘻走上前,淫荡的目光不住在丛凤儿身上肆无忌惮地扫着。
  便见其又邪笑道:“姑娘的大名,蓿威州坊间盛传已久,我也早是仰慕。你若肯恳委身于咱,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放心,俺的床上活儿好着呢。”
  丛凤儿登时被这淫言秽语,羞恼的是满面通红。再看那一众地痞无赖,皆是放荡着捧腹大笑,更气得娇躯乱颤、杏目怒瞪,偏又无可奈何。
  却是躺在地上的丛宗林,顿时破口大骂起来,不过才是几句,就被身旁一地痞,连番几脚揣于胸口,遂蜷缩那里痛苦不止。也急得丛凤儿泪水涟涟,只恨无法阻拦。
  而此时的自谦,早已是怒火中烧。可再瞧着眼前飞扬跋扈的步正京,又困惑不解,怎么也未想到,时隔多年他竟会走上这条道路。
  即便两人从小不对付,但终究是孩童打闹。虽说后来爹娘离世,同朱氏、苟氏多少脱不了干系,可跟步正京倒没甚么深仇大恨,毕竟一个村中住着,又私塾念在一处,就算有诸般不合,也随着恁久时日,烟消云散了。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不愿同熟人相见,遂斥声道:“步正京,想不到你儿时不争气,大了还是这幅德行,真是给鹰嘴崖丢尽了脸面。你可对得住步、俞双姓的家风、祖训,对得起打小教授你的步师爷么?”
  也这一通呵斥,令步正京登时心头一颤,便直勾勾盯着自谦,将其好一番打量,但只是不识。而正欲问他是何人,又猛地想起,曾听母亲说过俞大户一家之事,就忙上下辨认了一回。
  这般,任是自谦身相俱毁,且声音沙哑,但经其刚才点拨,又待仔细瞧过,仍能稍寻一点小时候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至今想起,都会让他恨得牙根直咬。
  如此,等想明白一切,再瞅着眼前的自谦一副鬼样子,哪里还有当初那般鹤立鸡群之相,便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遂哈哈大笑起来,以致蹲于地上,手捂着肚子,乐得不能自己。
  好是一会儿,方才缓了过来,就走上前去,围着自谦再次端量了一番,又憋不住地笑道:“真是报应不爽啊,想不到咱们的小大户也有今日。看来,没了你那该死的爹娘,你这野种还真甚么都不是。”
  自谦强忍怒火,冷声道:“步正京,我念咱们同出一村,才好心劝你,你若嘴巴再不干净,小时候我能教训你,大了也照样能收拾一回。”
  不想,步正京却一声苦笑,遂而又怨恨道:“今日倒知道一个村子了,当初把俺们赶出去时,怎么不念步、俞双姓的情意?不然那会儿,说不定我和正前也都上了大学堂。”
  而自谦闻后,心中不知怎的,竟是涌上一丝愧疚,倘是那时,一切皆未发生,是不是几人的命运都将改写呢?如今,自己仍同静安守在一处。
  却正沉思着呢,便看步正京捂住鼻子,扯了扯他脏旧的衣领,遂撇嘴笑道:“不过还好,听说你曾在皎青州上学,可又能怎样,不仍是落得这等下场。要不你跪下求我,指不定我真会念着儿时,赏你一口饭吃呢。”
  倒这一来,丛凤儿虽对眼前之事不是很明,但从言语间仍能听出,二人乃是同村,且存在诸多过节。再闻得步正京说,自谦曾于皎青州上学,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
  他可能就是哥哥口中那个,遭逢变故而断了音信的小兄弟,于是便对其担忧不已。惟怕因这般巧合,而连累到自谦,倘若再出了甚么意外,日后又当如何向兄长交代。
  这时,自谦缓过心绪,再瞧着步正京一副死性不改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同情,就冷笑道:“步正京,你可真是出息了,做着如此没羞没臊之事,竟还恬不知耻的引以为豪。难道你小时候在私塾,是将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遂之,又故作寻思稍许,讽刺道:“哦,不对,该是你念在猪肚子,步正前念在狗肚子才是,正好随了你们娘的姓氏,这才应景是吧?”
  而被自谦这一通数落,步正京如何不恼羞成怒,再看丛凤儿低首忍俊不住,双靥娇红的模样,更是觉得自己失了脸面。于是,便指着自谦大骂道:“你这有人生没人教的野种,活该俞大户那两个老不死——”
  但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自谦抬手便轮了其一记耳光,竟是将步正京打愣了,怎能料到这等场合下他还敢动手。竟又像回到小时候那般,被教训得有些胆怯,以致更忘了自己还带有人来。
  随后,就听自谦厉声道:“我说过,儿时能教训你,如今也是一样。你怎般骂我都可以,只当那会儿欠你的,但绝不允辱我爹娘,须知道他们也是你的长辈。”
  这般,步正京才反应过来,又岂能忍得了被羞辱。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凭着自己的身份,哪里是自谦一个穷酸,可以随便欺侮的。
  遂就指着其大声叫骂道:“我x你娘的,今个不弄死你,大爷便不姓步。”
  言语乍毕,就看自谦抬腿又是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怒道:“小爷也说过,不许辱我家人,否则还像当初那般收拾你。”
  也两人如此打骂着,却将那一众地痞无赖,闹得摸不着头脑,几时见过步正京被人这样羞辱,便都怔在那里,眼巴巴瞅着他,倒像已然忘了,皆是混帮会的狠人。
  就是丛宗林,及那另两个利落汉子,哪怕仍倒在地上,也是被惊得目瞪口呆。平日的自谦,对谁都温和有礼,何时见过其这般狠厉。
  而丛凤儿更无须说了,本来便对他的身份起了怀疑,又多少听过丛宗武提过一嘴,自谦的野性儿,这会儿,再看那临危不惧的样子,少不得就芳心怦然。
  如此,待步正京打地上爬起,又见一众兄弟还在瞧着自己,便骂道:“你们瞎了怎的,还不给我砍死他。”
  倒随着这一声怒喝,那一众地痞方才醒过神来,遂握刀直奔自谦,却是将丛凤儿吓得不由惊叫。而恰于此时,其他仍在搬卸货物的长短工,也闻得了消息,皆手持棍棒赶来应援。
  这般,正当两伙人剑拔弩张的,眼看就要一触即发,突然便听有人大声喝道:“尔等活得不耐烦了么,还不给我住手。”
  话音乍落,但见一条二十六七岁的汉子,已是来至跟前,又左右各一名年青干练的跟班。且被这一声呵斥,四下顿然被惊得鸦雀无声,而自谦也不免抬眼看去。
  只见来人满脸虬髯,虽身量不是很高,却熊腰猿背、精壮无比,生的是虎眉豹目、鹰鼻狮嘴。又着一袭深青色衣裤,发辫环于项间,脚蹬一对皂皮长靴,端的是天上魔王、人间太岁。
  自谦不禁暗赞道:“好一条汉子,若是生在绿林,或是征战沙场,必将名声显赫、威震四方。”而再仔细打量着,竟似是觉着有点面熟,只不知哪里见过一般。
  这时,就看丛凤儿欣喜上前,叫道:“虎哥,你可来了。”
  列位,难怪此人令自谦眼熟,你当他是谁?正是小时候同其有过一面之缘,曾随爹娘乞讨鹰嘴崖,牟乳县迟心湾人氏,英子的哥哥江虎子。
  书前,俞老太离世那会儿,著者已打兄妹俩人的娘亲,迟兰芽口中透露过,江虎子闯荡蓿威州不知着家,这才有心将英子接离鹰嘴崖的。
  原来,江虎子打小好勇斗狠,更胆识过人,不到十六岁,便独自来到蓿威州城,凭着极讲义气,又一身好拳脚,终是在这滨海一隅,拜了山头,闯出一番名堂。
  而本来,这蓿威州黑道秩序,是步正京所在的帮会一家独大。不过随着江虎子加入的堂口,后秀崛起,方才得以与其分庭抗礼,使之地下场子一分为二,南城、西城由野狼帮掌控着,而北城及东海边码头,则被忠义堂收入囊中。
  如此,因一山不容二虎,这一帮一堂,之前虽有矛盾,却恩怨并不是很大,且也不过界闹场子,自是相对安然无事。就算手下之人,偶尔会有摩擦,但终未火拼一处。
  谁知,随着蓿威州码头日渐繁荣,天南海北的生意频频往来,便令野狼帮眼红不已,故频频挑衅,并暗中打起了主意。从而使得两家恩怨陡增,更数次聚众互殴,也这才有了步正京带人相逼丛凤儿的一幕。
  说来,这丛凤儿也是冰雪聪明,就在步正京出现在码头的那一刻,接手家族生意多载,悦尽了世道艰险的她,岂能不多去寻思。因此为妨万一,便忙偷偷打发人去告知江虎子,毕竟每年都有月钱上交忠义堂,今日有人来坏规矩,自是需要其出力的。
  言不多叙。就见江虎子向丛凤儿点首一笑,示意让她安心,遂而来至步正京跟前,故作惊讶道:“这不是是咱们野狼帮的步爷么,怎的,蓿威州的北风刚起,便把你给刮到北城来了。不会是缩在狼窝里太久,年底出来觅食的吧?”
  步正京哼道:“江虎子,你少说风凉话,以往我是念在咱们都来自牟乳县,才会给你几分薄面,不然,当俺们野狼帮会怕了忠义堂不成?”
  也闻得步正京这话,自谦顿时恍然,心中喜道:“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他。”
  遂就不由得,儿时江虎子和英子初来自己家中,与之嬉闹的场景,立时浮现脑海,但却是喜忧搀半。喜的是,竟巧遇相别多载的玩伴,而忧的则为,他怎么也混了帮会堂口。
  便看江虎子耻笑道:“步正京,你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畜生终不能跟人相提并论,我也懒得计较。再者,俺们牟乳县,何时出过你这等欺男霸女的色狼淫棍。”
  两人打交道已久,江虎子如何不知步正京来自哪里,当初认识那会儿,还曾因自己同鹰嘴崖的渊源,对其颇有好感,少不得也将这层关系相告,且问起了自谦的近况。
  可想,步正京听后岂能不生有芥蒂,但再思量着,江虎子于蓿威州还是颇有名气的,指不定倒能利用一番。遂谎称同自谦打小甚好,也直言随爹娘搬离鹰嘴崖已久,其他并不多说。
  惟恐话多有失,透露出两家的恩怨,从而惹来江虎子的不满。至于以后,他再从英子口中闻得甚么,那就是另一回说道了,眼前自要阴阳各一套,有便宜不沾,岂不同王八蛋无二。
  但时日长了,江虎子怎会看不出,就觉着步正京人品不端。待一次回家同英子说起,果然得到证实,且又听过了那诸多不愉快之事,遂对他生了厌恶之心,也彻底没了往来。
  后又因,野狼帮和忠义堂摩擦不断,仇恨越结越深,更是显现出步正京无耻小人的行径。这般以来,两人各为其主,也随之陷入恩怨。
  言归正传。便见江虎子又佯做叹道:“说来真是不解,你们鹰嘴崖恁等文明之村,怎会养了你这么一个货色,倘若跟我自谦兄弟相比,简直就是臭水沟的泥鳅,跟那大海里的蛟龙。
  真不知道,要是被你家祖宗晓得了,他的子孙是这等出息,会不会气得打坟里蹦出来寻你,指不定连你爹娘,也一并难以原谅了,竟生了如此不肖的东西。”
  谁想,步正京闻后却不着恼,而是指着一旁的自谦对他哈哈笑道:“江虎子你可乐死我了,这便是你所说的蛟龙,莫不是眼瞎了不成?他浑身上下哪一点跟龙沾边,不过贱命一条的野种,如今苟延残喘的,到处流浪讨生活罢了。”
  江虎子一怔,遂瞧了自谦一眼,但哪里认得出,就对步正京鄙夷道:“你还真是配得上不正经的名字,我说的是俺自谦兄弟,你倒拿不相干的人浑说,莫不是寻你家爷爷开心么?”
  而听得江虎子之言,自谦却是一阵心酸,想不到只一面之缘,便与他留下这般深的印象。又思起英子,更那等情意待着自己,岂能不对兄妹俩感激于怀,就一时动容不已,可也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故人,遂惭愧地埋下头去。
  也当看得这一幕,一旁的丛凤儿顿然感叹,不想无意收留自谦,竟是为其引出如此的旧怨故情。先是步正京在前,之后又来了江虎子,真不知曾经的他为何等样子,又留下怎般的凄楚往事,便心中再多添了几分好奇。
  这时,只见步正京一把拽过自谦,冲着江虎子幸灾乐祸地笑道:“你让他自己说,到底姓甚名谁。”
  随后又对自谦戏笑道:“怎的了小大户,此时知道难为情了,之前冲我倒神气的很呢,这会儿遇到故人就不知如何言语了,还不赶快上前叙上一番。”
  这般,自谦沉默一时,方无奈抬起头来看着江虎子,强忍心中酸楚道:“虎子哥,是我,俞自谦。”
  江虎子闻过不禁一惊,却瞪着他哪里肯信,遂疑问道:“你说你是谁?”
  说着竟握起斗大的拳头,又吓道:“小子,你若敢骗俺,当心吃咱一顿好揍。”
  自谦苦笑着点了点头,便道:“虎子哥,是我。”
  如此,等江虎子又细细端量了他一回,遂就眼圈红了起来,便一把抱住,可怜道:“俺的好兄弟,你倒是闹得哪一出,怎会成了这副样子,到底生了何事?”
  自谦叹道:“虎子哥,说来话长,不过还是先解决眼前之事吧,咱们兄弟稍后再叙。”
  江虎子轻捶了他一拳,点头笑道:“好,恁久不见,咱哥俩定要一醉方休才成。”
  遂又转身对步正京怒道:“你是不是那时就知道自谦的事,却还对我故意隐瞒?”
  步正京得意道:“江虎子,你确实够蠢的,当初被我耍得团团转,今个方才知晓,还真是可怜。”
  江虎子气极返笑,便道:“成,你有种,这账容日后再算。”
  而见步正京撇嘴一笑,尽显小人之相,江虎子摇了摇头,遂嘲讽道:“步正京,你就这个德行了,难有大的出息。不是咱小瞧了,你好歹跟我自谦兄弟是同一村的,便冲此也该给个面子,倒何必为难人家丛姑娘呢?”
  步正京瞥了自谦一眼,冷哼道:“面子,就他也配,只要还在这蓿威州,俺们之间的帐且慢慢算呢。”
  江虎子豹眼一瞪,吼道:“你敢,倘若动我家兄弟一指,老子便带人杀进野狼帮,看你到时担不担得起。只怕那会儿,就不是三刀九洞可以了事的。”
  步正京心头一颤,但仍色厉内荏道:“你当我吓大的?”
  江虎子傲然笑道:“便你这副鸟样,何须老子吓你,只是提醒一下罢了,免得把小命丢在他乡,让你那远在牟乳县的爹娘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步正京气道:“江虎子,你少他妈唬我。”
  却话虽如此,不过明显底气不足,待稍是一顿,又手指着自谦说道:“跟这小子的事,我可以暂且放下,不过码头这块肉太肥了,你们忠义堂就不嫌腻得慌么,所以规矩该变一变了,有福大家一起享,怎样?”
  江虎子好笑道:“腻不腻,那也是咱们忠义堂的事,便不劳你费心了。”
  遂之目光一寒,又冷声道:“但是谁要敢往这里伸手,老子不仅剁了他的爪子,还会砍了双脚。毕竟只有走不了路的,才能让人放心,你说呢?”
  而对于江虎子的狠辣,步正京还是知晓的,有意想在这里动手,可又恐吃了眼前亏,却仍威胁道:“看来忠义堂是铁了心要独霸码头了,难道你虎爷便不怕夜路走多了,撞见鬼么?”
  江虎子冷哼道:“莫说你区区一只狼崽子,就算你家那头夜郎自大的老野狼来,江某也不怵半分,况且,自打丛老爷子那会儿起,便与咱们忠义堂颇有交情。
  如今他老人家虽已不在了,但丛姑娘作为货栈的新主人,依旧同咱们有盟约在身,谁若是敢打这里的主意,那可要仔细掂量一下斤两,不然后悔可就晚了。”
  步正京一笑,便故作犯愁道:“虎爷这不是为难咱么,如此空手而回,倒让我向帮中怎般交待?”
  江虎子笑道:“来,这般你就不会为难了。”
  说着揽过他去过一旁,又低声喝道:“莫不是给你脸了?”
  步正京一愣,遂三角眼一瞪便欲发作。不想江虎子又笑眯眯道:“石鼓巷子有个暗娼名唤春丽的,听说被人包养还生了个儿子,现今已不接客了,皆是你的功劳吧?”
  再看步正京顿显惊慌,忙道:“你,你如何知道的?”
  江虎子乐道:“怎么知道的就别管了,但定要记住,像你们这种的狼崽子,讨得是既无善终,且又绝后的营生。你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是不是得珍惜才成?”
  步正京怒道:“你敢,祸不及家人。”
  江虎子笑道:“这敢不敢的,那便要看你怎般去做了。”
  遂又冷声道:“今个你该感谢我自谦兄弟,俺们哥俩难得重逢,我不想生事见血,免得吓着他,不然以为会轻易放过你?可往后就没这等运气了,识相的便立马滚蛋,当然,我也会给足面子让你离开。”
  如此,步正京虽有不甘,但也只能憋屈点头。而江虎子这才满意一笑,就揽着他走了回来,对丛凤儿说道:“好了丛姑娘,今日之事便这般吧,往后大家各自安生发财。”
  说过,就打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步正京,笑着又道:“天儿冷,只当是丛姑娘,给步爷及众兄弟的酒钱,寻个地方暖暖身子,乐呵一番去。”
  这般,步正京只得无奈接过银票,便挥手带着一众地痞悻悻离去。却是在经过自谦跟前时,顿然冷笑,且一股狠辣,遂打眼中喷涌出来。
  而自谦初见他时,本还稍有愧感,但眼下已然闹僵,就也无所谓了,故只像未看着一般,仍如两人小时候,终不将其放在眼中。直令步正京顿生挫败,虽在心中咒骂个不停,可惟有气狠狠地去了。
  如此,待一干事情处理妥当,自谦便仍要随丛宗林等人继续去搬卸货物。但江虎子哪里肯放,硬是拉着他同丛凤儿进了公办处,并也引见起身边的两个跟班。
  就看,一个肤色微黑,双眼总是咔吧不停,稍有点驼肩的名叫肖辉;一个面皮白净、长相尚可,时时带着一幅笑脸的名叫龙波,皆是江虎子过命的兄弟。
  这般,等几人相识一回,落座下来喝着茶,便见丛凤儿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江虎子,含笑道:“虎哥,今日之事多谢了,但不该让你破费,还是小妹来吧。”
  江虎子忙拒绝道:“哪里的话,且不说每年你都有月钱与咱忠义堂,就是当年同你家老爷子的交情,又算得了甚么。更何况,如今我自谦兄弟也在这里上工,日后还需你多加照顾呢。”
  丛凤儿不禁深深凝了自谦一眼,遂笑道:“一码归一码,俞大哥在这里,小妹自会照应的,但钱你如何都要收下。”
  却无论她怎般相劝,江虎子只是不收,无奈,丛凤儿便道:“既然虎哥不收,那午间就由小妹做东,以庆贺你同俞大哥重逢如何?”
  江虎子乐道:“丛姑娘有心了,不过这个倒行,那午间咱们便聚上一番。”
  如此,几人遂又喝着茶,聊在一处。而从江虎子和丛凤儿言语中,自谦也才得知,原来,自打丛家老爷子过世后,码头货栈的胆子,就落在了丛凤儿的肩上。
  可想而知,那时一个刚过十七芳龄的女儿家,整日抛头露面,混迹男人堆、生意场,还要应付一干不安定之事,及来自族中叔伯长辈的刁难是何等不易。
  偏是她那兄长丛宗武,生性倔强,又不愿回来接手家族生意。倘若不是丛凤儿内心要强,不想爹爹一生的心血付之东流,还不知这货栈开不开得下去呢。
  而听得那诸多之事,自谦也对其刮目相看起来。实难想象,她柔弱的外表下,却在肩负着这等家族使命。就算是为男儿身,想要在鱼蛇混杂的蓿威州码头立足都难,更何况一名还未出阁的女儿家。
  为此,竟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去呵护的念头,忍不住欲多疼惜几分。倒不是因为大哥丛宗武,只是莫名而来的情愫,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这般又聊过一会儿,眼看晌午已至,丛凤儿遂招呼起来,相请几人往码头的酒楼。却是肖辉和龙波,如何也不肯同行,赶忙推辞过去。
  因二人皆知,江虎子同故交重逢,必定有很多话要说。此时不比丛凤儿,显然留下不是很妥,便忙跟自谦打过招呼,容日后再做东请上一回,遂自顾去了。
  如此,等随丛凤儿来至一处,名叫“如是缘”的海边酒楼,又点好饭菜落座下来,江虎子就再也忍奈不住,忙问起自谦,到底所生何事,何故连自家妹妹都不知晓,仍认定他一直在外上学,并日日向那码头眺望,以盼不期而遇。
  自谦闻后顿然苦笑,不免忆起旧年雨夜,落脚赤心湾码头客栈,同英子相遇不相识的一幕,至今想来都心酸难忍。那般滋味,外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再看着丛凤儿,那杏目流眸,也以待真相的眼神,遂一声叹息,便将自己求学所遭意外,而连累爹娘离世等事,前后道了出来。只不过隐去了些许细节,如牢狱之灾的因由,及一干熟人,和浪迹烟祁城、蓿威州的心思。
  直听的江虎子是叹声连连,岂能不落下几滴男儿泪。又想起当年随爹娘讨乞,初见俞大户夫妇时,那般的疼惜自己,及后来收留妹妹,和对自家的恩情,如何不责怪自谦,不知往迟心湾报丧,以送舅娘最后一程,再祭拜一下舅舅。
  而此时的丛凤儿,也已然泪水莹莹,眸中再难掩饰的一种情愫,全然凝在了自谦身上,对其是心疼不已,以致不觉生出了几分爱慕。
  只不过,未从他口中听来,与自家兄长之事,还是略有遗憾的。难免心中摇摆不定,分不清到底是自谦在故意隐瞒,还是同丛宗武的确不相识,因此是困惑不解。
  再待酒过三巡,自谦同江虎子忆着儿时过往,少不得又想到英子,遂心中十分挂念。思着两人打小一处,近乎形影不离,可惜最终还是各自分散、不得相守,就有些患得患失,于是便忙问起了她的境况,谁知却惹来好一通埋怨。正是:
  如是因生如是果,
  如是果从如是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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