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抉择

　　周末的黄昏，校长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徐小姐的电话。因为是个不熟悉的电话号码，校长没接。可校长还没调整好思绪，这个电话又固执地响了，校长再次按了拒绝键。这样反复了四五次，校长终于摁了手机的接听键。那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就在那边说：“怎么不……”
　　校长意外而又惊喜万分，说：“是你？怎么不使手机？”
　　
　　三十几分钟后，在县城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徐小姐上了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
　　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双方心里都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已不再是以前那种不加掩饰的、放任自流的冲动。两人都从对方的表情神态中体会到了一种理智的深沉和激动。这种深沉和激动，是在经过了岁月之手的磨蚀之后所特有的、沉淀着沉着与平和的深沉和激动，因而是任何人为的努力都无法达到的那种精神境界。
　　面包车缓缓地开动了，显得有些茫然而不知所至。
　　校长正了正原本就坐得很端正的身子，又问：“手机呢？怎么用公用电话？”
　　徐小姐轻轻理理垂下来的遮住了半边脸的秀发，说：“我……对不起啊思畅……”
　　校长收了油门，车速明显降了下来，带着校长一连串的疑惑：“丢了？被偷了，被抢了？”
　　此时此刻，校长心里倒没了手机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这部新潮的彩屏手机竟然带给徐小姐如此苦恼，甚至痛苦，这使得校长不由得后悔起自己给了徐小姐这部手机。
　　“算了，我再给你买一部。”
　　“千万别！思畅，真的对不起，那部手机……让我……卖了……”
　　校长大吃一惊，一个急刹车，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熟练地靠边停下，差点儿让后面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女人撞上。那个中年女人一边骑车前行，一边回头朝校长啐了一口，带出一句校长和徐小姐都没听清的谩骂。
　　校长无心理会远去的中年女人，望着徐小姐。
　　校长这才注意到，徐小姐那满头秀发有些暗淡，不再那么亮丽迷人，而且她身上也失去了往日的浓重的进口香水味儿。
　　校长说：“开什么玩笑，那手机可是双彩屏立体声，很新潮的啊，你怎么可能……”
　　徐小姐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忧伤，就像初秋时节吹过的一屡不易被察觉的凉风，但校长还是感受到了。校长意识里想扳过徐小姐，进一步问个究竟，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在校长和徐小姐忧伤的思绪里驶出县城，最后拐进海边一片隐秘的小树林里停下来。
　　校长静静的、很有耐心的样子，等着徐小姐说话。
　　徐小姐终于把粉红的脸贴在校长胸前，一只柔嫩的手轻轻摩挲着校长的一只胳膊，说：“我已经离开了‘好再来’，我真的听你的话了，不再做那种事了。”
　　“真的？！”兴奋、激动、欣慰、爱恋，庆幸……这种种感受包拥着校长，让校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沉默了足有五秒钟，之后，校长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维，接上了刚才那一声惊讶的呼喊，“太好了，慧丽……不是一般的好，你早就应该离开‘好再来’啦！”
　　校长说着，情不自禁，紧紧抱住了徐小姐。
　　徐小姐老老实实待在校长怀里，像一只温顺可人的小兔，说：“我得好好谢谢你呢，思畅。”
　　“谢我干什么，最关键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哪，慧丽。真的，我压根儿没想到，你能这么早做出这个选择呢！”
　　“真的得谢谢你，要不是你一直不同意我做这种事，我肯定不会在‘好再来’被彻底查封之前的一个星期，离开‘好再来’。我肯定会像其他姐妹一样，被公安带走。”
　　“什么？‘好再来’被彻底查封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啊？”校长再次惊讶，同时，暗自庆幸自己这些日子来安心在学校里好好坐班。
　　徐小姐坐直身子，捋下有些凌乱的秀发，说：“前天。”
　　校长心有余悸，不由得打个寒噤，但瞬间就被强烈的庆幸征服了。
　　校长慢慢闭上有些疲累的双眼，之前，自己好几次“好再来”之行的情景闪电般闪过脑际。
　　初夏的风掠过平静的海面，透过山镇高级中学面包车半开的车窗吹进了，凉爽，带着一股儿浓烈的海腥味，令校长兴奋不已。
　　校长坐直身子，透过半开的车窗，瞭望着平静坦荡的海面，说：“早该彻底查封了，我早有这种预感。共产党的天下，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贪污纳垢、滋生腐败的地方存在的。”
　　徐小姐抬头望着校长，眸子里是满满的感激和崇拜，说：“所以，思畅，我真的得好好谢谢你！”
　　“又来了，不是？咱俩谁跟谁啊？”校长再次搂紧了徐小姐。
　　徐小姐依偎在校长怀里，温顺如小鹿，慢慢闭上眼睛，用力点着头：“嗯嗯嗯，大恩不言谢。”
　　两人相拥着，不再言语，任平静的时光悄然溜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小姐睁开眼睛，望着校长，忽然问了一个校长始料不及的问题：“思畅，你既然觉得那种地方藏污纳垢，那你为什么还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徐小姐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没有前奏，没有铺垫，在沉静了好久之后，突然冒出来，自然让一向能言善辩的校长一时语塞，急于辩解，却一时不知道从哪儿突破。就在这种瞬间的尴尬之际，徐小姐又加了一句，“你可别说是因为我哈，因为，咱俩第一次在‘好再来’见面，你根本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能跟我搭档。”
　　徐小姐调皮地望着校长，等着校长回答。
　　校长急了，说：“哎哎哎，慧丽，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种地方的常客啊？我对着大海发誓，对着山镇高级中学这辆面包车发誓，我王思畅真的不是一个乱歪歪的、到处乱搞女人的人！实话说，我跟你在一起，对素雅是绝对的背叛，但这并不说明我是一个乱歪歪的男人，以后也不会是这样的男人。我王思畅有这份自信，这辈子，除了单素雅，你是我今生今世的唯一。”
　　徐小姐浑身闪过一波儿无法抗拒和掩饰的颤栗。
　　徐小姐抱紧校长，呢喃如燕：“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有些好奇……才问问……”
　　校长从徐小姐的颤栗和呢喃里，突然想起了刚开始那个问题，问：“慧丽，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卖掉那部手机……”
　　徐小姐一怔，思绪也从‘好再来’被查封所引发的庆幸和校长一番心迹展露所带来的激动、幸福里抽回来，回到眼前必须面对的现实中。
　　徐小姐没有直接回答校长的问题，从兜里掏出一张提前写好了的借条，说：“能借我两万块钱吗？”
　　校长惊讶，扳起徐小姐的脸。这时，校长看到了徐小姐清瘦憔悴的脸上已挂着两道晶莹的泪水。
　　校长说：“你快说，出什么事了？干吗要这么多钱？”
　　徐小姐说：“思畅，我不做那种事了，可我必须得挣钱呀。前些日子，我托人在幸福小区租了一间房，准备卖化妆品，可光租金每月就得一千五，我需要钱进货，需要交各种各样的费用……”
　　校长说：“所以你就把手机卖掉了？”
　　徐小姐苦笑着，说：“你别误会啊，思畅，我真的舍不得卖呢……那是你给我的……可我，现在是能挤一分是一分了。你不知道，我真的不想再给你添乱了！可……这是最后一次吧，等我周转开了，立即就还你，包括以前的……”
　　校长忽然觉得鼻子根儿酸酸的，有点想哭的感觉。
　　校长接过欠条，装进衣兜，又掏出来，递给徐小姐，勉强笑笑，说：“你看，我还没给你钱呢就收你的欠条……”
　　徐小姐笑笑，很平淡的样子，说：“无所谓，你不是那种人。”
　　校长说：“看来，我又得犯错误了。这么一大笔钱，是不可能从我个人的储蓄中拿出来的，我得挪用公款。”
　　徐小姐说：“那就算了吧，千万别因为我犯错误，不值得的。”
　　校长说：“我再想想办法吧。”
　　徐小姐凝望着校长，眸子里流露出校长熟悉的内涵。
　　校长明白接下来的情节，只是无动于衷地坐着。
　　徐小姐把手伸进身边的坤包里。
　　校长抓住徐小姐的手，轻轻地摇摇头。
　　徐小姐说：“我很贱，是吗？你放心，从那天咱俩在海边上以后，我再没和任何男人……我，从今往后，只能属于两个男人——结婚之前，是你；结婚之后，是我的丈夫……”
　　这次的演出和以往根本性的不同在于，校长在进入实质性的剧情之前，一切动作戛然而止。
　　望着不解中饱含着失落的徐小姐，校长说：“咱俩……都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