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挽留

　　对四弟这一惊天举动，自然少不了同事和校领导的百般劝说，但最终不外乎一点儿最精髓的东西：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如此大的抉择，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就连马眼组长也没有拿出他的“也对定理”，对这件事发表评价，其实，他老人家也是担心，一旦自己的“也对定理”在四弟身上生效，也就是说，他的“也对定理”进一步坚定了四弟辞职的决心，如果四弟将来的境况不好，他老人家就是扮演了令人厌恶、推波助澜的角色，因而会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校长这时也陷入慌乱。准确地说，校长颇有点儿六神无主了。
　　这是校长履职山镇高级中学近两年了从来没有过的事。
　　校长先找到马眼老师，了解具体情况。
　　校长一改以往每次把马眼老师叫进官房时的礼节性的客气和尊重，开门见山，说：“马老师啊，语文教研组出了这么大的事……”
　　马眼老师打断校长的话，说：“校长的意思，该不是要说，我这个不争气的老教研组长失职吧？”
　　“哪里啊，马眼老师，这怎么能说是你的失职呢？”
　　“很简单啊，我作为教研组长，既没有监管好组员远离有偿家教，也没有明察秋毫地及时发现组员在搞有偿家教，致使组员的有偿家教搞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发现，即便发现了，也没有及时阻止，更没有及时上报，导致组员被举报，被查处。更严重的是，小波决定辞职了，我竟然发挥不出理应发挥的作用，让小波改弦更张，别意气用事，给学校丢下这么大的一个乱摊子。”
　　校长耐心听马眼老师说完，连连摆手，说：“我哪里有往你说的这些方面上去想啊？举头三尺有神灵，神灵可以作证，我真的没有你刚才说的任何一点儿想法！”
　　马眼老师有些意外，轻咳两声，静静地望着校长。
　　校长说：“马老师，我来山镇高级中学，都快两年了，你是了解我的，我王思畅并不是一个心里没有数儿的人，更不是蛮不讲理的校长。小波犯的这个错误，学校教育和监管都没起到什么作用，一个教研组长，只是教研组业务上的领跑者，又怎么可能避免这种问题呢？”
　　马眼老师心头那块石头悄然滑落，紧绷的那根神经随即松弛下来。说：“谢谢校长理解。实话说，小波老师出了这档子事，我作为教研组长，多少还是有些责任的，比如……”
　　校长就摆摆手，打断马眼老师的话，说：“马眼老师，我叫你来，是想了解一下，小波这个时候真实的思想脉搏和心里状态。毕竟，你们是朝夕相处的同事。”
　　马眼老师沉思，摇头，说：“实话说啊，校长，我真的拿捏不准。不过，小波在事发十天后回来宣布了这个决定，应该是铁了心的。其实，我们组长的老师，特别是刘铁、张斌、田野，还有李小米，都没少做他的工作，可……看样子……哎！”
　　
　　校长打发走了马眼老师。
　　望着有些佝偻的马眼老师艰难地离去，校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摘走了，留下了一块空空的地方。
　　校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高大的身躯斜倚着靠背，揉着有些酸痛的太阳穴，良久，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
　　校长先做苏敏老师的工作。
　　“我听小波的……”苏敏老师哭哭啼啼，说了这句话之后，再没有任何实际性的回应，任凭校长在那儿语重心长。
　　校长意识到，再语重心长下去，也没有现实意义，接着又做四弟的工作。
　　校长分析了现在的教育形势，肯定了四弟前阶段的工作表现，特别提到了四弟在新课改上的不可磨灭的作用，并倾注了真诚，说：“小波啊，平心而论，你出了这码事，于公于私，都是我当校长的不愿意看到的，但你也应该看到，山海县教育这么个大摊子，想搞有偿家教的教师远远不止你俩，眼下，教育又被列为全国三大腐败行业之一，教育局对你俩的处理，我不敢说是挥泪斩马谡，但说是忍痛割爱，并不为过。你要是理解了这一点儿，就什么都解决了。”
　　四弟说：“我俩辞职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因为这次的被处分，只不过是这件事加快了事情的进程。老实说，我姐夫春节之前就主张我跟着他干，海尔集团那么大个摊子，干得好，几年之内就能有很可观的发展，就像我的姐夫。而且我去，还有我姐夫那点小根基，至少比几年前我姐夫刚去海尔集团的境况好。”
　　校长说：“这事还是稳妥一点儿好，依照我看哪，小波，不如你俩先干到暑假，再作决定。一来山海县关于鼓励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从事民营经济的政策就要出台了，我听说政策上就有一条，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从事民营经济期间，一切劳保待遇予以保留，从事民营经济满三年以后，如果想回来还可以，期间算工龄。二来呢，也给学校一点时间，毕竟现在一下走了两个教师，我上哪儿去找人接替你俩的工作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不像县城学校，有的是教师，随便一下子走个十个八个教师，照样能调济出人来顶上去。第三嘛，我不知道你读书期间有没有遭遇过中途更换老师的事情，但我知道，你和苏敏肯定也都能想象得到，一旦你们现在就辞职，将给你们教的学生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不仅你们教的学生，假如，教育局不能派来代课教师，学校就必得从现有的师资中调济，原来的师资配备就得打乱，牵涉到的教师的工作量就得增加，涉及到的所有的教学班的学生都得受到冲击！我们得为学生和家长想想啊，是不是？”
　　四弟说：“真的对不起啊，校长，我什么都办好了，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代表我和苏敏，向你、向学生、甚至向因为我俩辞职而增加了工作量或者重新调动工作的同仁们表示深深的歉意！”
　　校长说：“难道你们就一点儿没考虑，万一去‘海尔’发展不好，后悔了，得有个退路？”
　　四弟话语里就充满了悲壮，说：“破釜沉舟吧，或许《孙子兵法》上说得对，‘置之死地而后生’。对不起，校长，我最近一直在研究《孙子兵法》，《孙子兵法与学校班级教育管理》也完成了一大半，只是，现在看来，出版不了了，已经成一堆废纸了。我觉得，不留退路，才能勇往直前，才能想方设法地去克服困难，去拼，去闯；如果事事有退路，人也就变得畏首畏尾、优柔寡断了，尤其像我这样的人，肯定一事无成。”
　　校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次找苏敏老师谈心。
　　苏敏老师欲语凝噎，说：“我真的不愿离开山镇……这里，有我的初恋……可我……听小波的。”
　　校长忽然想起了苏敏老师和四弟那个春日里的家庭大战，忙说：“苏老师啊，那年春上，你能以那种智慧的方式，挽回了眼看就要破裂的小家庭，并且，从那件事以后，你能把小波老师改造得一直这么好，我相信，只要你思想转过弯儿来了，小波肯定要听你的。”
　　“两码事啊，校长。”苏敏擦掉挂在眼角的泪珠儿，冲愣怔中的校长深鞠一躬，说，“对不起啊，校长，您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走了。”
　　
　　我和大哥、二哥、五弟为四弟和苏敏老师举行了一个饯别酒会，地点还在丰盛苑。
　　酒席的气氛始终笼罩着浓重的压抑。
　　四弟从容而安详地说了下面的话：“说实话，我俩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撇下学生，毕竟，学生是无辜的，念个书多不容易啊！可有人考虑过我们吗？县城那么多搞有偿家教的，教育局领导心知肚明，为什么不去追究、不去处理？无非有些后台不敢碰，有些人不敢惹，就拿我们这样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小百姓开刀。校长考虑到我们的尊严了吗？校长巴不得局里能如此这般地惩治惩治我们呢！这也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只是校长大人压根儿就没想到我俩会辞职，没想到会遇到这么麻烦的事。”
　　对四弟的这番见解，我们谁也无话可说，因为说与不说，都于四弟夫妻的去留毫无意义。
　　苏敏老师声音里浸着湿气，说：“如果校长坚决不同意局里发通报，局里是会考虑的，毕竟是一级学校。可惜，校长根本就没去努力争取，还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俩为学校和学生、家长留下来呢？”
　　五弟说：“既然这样，临走为什么不彻底揭揭校长呢？反正要走了，再也不用怕任何人了，你们不把事情揭穿，反倒落得个不近人情的议论；揭出来，也让校长大人知道知道，你俩并不是不懂世事的傻子。”
　　四弟放下酒杯，说了一句令我们既敬佩又感动的话：“有必要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其实，好多事情，自己心里有数儿，就足够了。”
　　我们仅凭四弟在这种境况下能对校长采取如此宽容、如此含蓄的态度，并说出这句话来，就断定四弟已不再是以前的四弟了。我们相信，四弟此番离去，一定能有大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