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欺姑姐恶舅母逼亲 归牟乳善娘舅暗助

　　话说，自谦仗义为自己先生执言，以致再受其累，师生二人皆陷入牢狱，所幸岳君涯无意间穿针引线，而巧逢步正强，方才逃过一劫，等一番相识后，贾以真便不顾挽留，硬是回大学堂去了。
　　如此，步正强遂也拉着自谦和岳君涯，就直奔了清风居酒楼。待落坐下来，喊过跑堂的点好饭菜，这才又将两人正式做了一回引见。
　　而二人虽接触不多，但毕竟已是认识，如今又因同步正强的关系，不免也渐是熟络起来。加之自谦谈吐不俗，且恭让有礼，更博得了岳君涯不少亲可，大有未能与之早点深交，遗憾在怀之感。
　　这般，当酒刚不过一巡，步正强便抑制不住心中的困惑，遂就迫不及待地问起自谦，到底近年来所生何事，以致令其变成今时的样子。
　　只见自谦，仰首饮尽杯中之酒，而后无奈一叹，便将自己在皎青州，如何入狱反连累亲朋，致使爹娘相继过世，最后被迫离开鹰嘴崖，流落烟祁城等事，一一道明。
　　也待听他讲完，岳君涯是一通唏嘘。哪里能想到，眼前这等年纪的自谦，就已经历过恁多，到底是怎般撑过来的，便难免对他同情于怀。
　　而此时的步正强，也早已泪如雨下。打从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步师爷过世，却因公务缠身没能回村奔丧，这硬气十足的汉子，不知多久未如此哭过了。
　　他是心中不解，像俞大户和郝氏那等善良之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从那鹰嘴崖起，再延伸方圆数十里，曾有多少穷苦百姓因受过救济，而得以活命。
　　更不用说自己打小能有书读，又至他乡求学，哪一桩没有俞大户的功劳。若不是他和步师爷坐守鹰嘴崖，极力主张承袭古训、以学兴村，何以会有恁多贫寒子弟，于外取得前程安定下来。
　　想不到几年不回，就已接连发生如此大事，又怎能不伤感落泪。只不知，若是没了步师爷和俞大户的鹰嘴崖，往后还是不是自己心中那个，群山环抱、民风淳朴，步、俞双姓亲如一家的小山村了。
　　再瞧着眼前的自谦，便似是有些理解，为何会那般遭尽村中百姓，及亲朋的白眼了。虽说是无心之举，而累及爹娘离世，可终究是因他才家破人亡，试想，但凡受过俞大户恩惠之辈，又怎会不去计较，难以将其原谅呢。
　　却又想起自谦的身世，和以前玉一般的人儿，如今竟面如鬼相，孤苦于世的四处飘零，那当中的凄楚、悲痛，岂是外者所能体会的，倒有谁来将他可怜呢？遂心中叹息不已，而对命运的无常，感到十分无奈。
　　这般寻思一会儿，却又疑惑道：“既是如此，那为何每回同我爹书信，从未听他说起呢？”
　　自谦苦涩道：“村中之人，皆视我为害死爹娘的灾星，谁愿去多提一句。况且，以步元叔那般耿直的性子，又知咱俩关系匪浅，这等噩耗，岂能忍心再相告与你。”
　　步正强恍然点了点头，遂而又疑问道：“不对呀，便是可庆和婉霞与我书信时，也不曾提过半点的。”
　　自谦苦笑道：“虽说我跟可庆、婉霞打小一处，但出了这般事情，今时关系如何怕就难讲了，懒得去提也属正常。”
　　步正强摇头道：“可庆那小子我不知道，不过婉霞断然不会的，她从小便对你和静安妹子甚是贴心。”
　　而提起静安，又立时想到她跟自谦的情分，就忙问道：“对了，你来烟祁城，可是与静安妹子有关？”
　　自谦腼腆笑道：“果然瞒不住正强哥。”
　　待稍是顿过，又叹道：“我虽故意同她断了音信，但终耐不住心里念得紧，便想着来这烟祁城，哪怕远远守着也自知足，偏谁知遗失了住址，至今仍未寻到。”
　　却看着他那落寞之相，岳君涯不禁为之触动，少不得对这等痴心男儿，生出一番感慨。而再想起自己对单如玉的感情，就有些能理解了，遂也更加坚定，此生断不可错失姻缘。
　　而其不知的是，但凡单如玉稍是多嘴一些，能将自己学堂先生之名，向他或是自谦提得半句，也不至令一对鸳鸯分飞难见，或许又是另一般结局，谁又晓得呢。
　　倒是步正强闻后，不解道：“为何要故意断了音讯，以你今时的境地，更应该有静安妹子守在一旁的。”
　　自谦遂自嘲道：“以我今时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倘若与静安一处，岂不是如玉蒙尘，又何必去毁了她的一生呢。”
　　步正强便劝解道：“你俩打小形影不离，在鹰嘴崖何人不知你们佳偶天成。哪怕此一时彼一时，但以静安妹子那般情意的女儿家，又怎可能在乎这些俗气之事呢？”
　　自谦强颜笑道：“就是因为了解静安的性子，才会生出如此想法，倘是让她知道了我的遭遇，不定会做出怎般出格之事。所以正强哥，日后若是遇见了，切不可将我的变故说出来。”
　　步正强沉默一会儿，叹息道：“我本知晓步婶子所住之处，不想从省城回来后，再上门看望竟已搬家去了。便是静安妹子的娘舅都不清楚，不然就能帮到你了。”
　　自谦也不免心中可惜，便道：“来去有命，正强哥不必纠结，怕应是同我的缘分尽了吧。”
　　只见步正强思量片刻，又道：“对了，正东兄弟供职水师镇守府，妱蕊妹子也跟来于此，指不定他们会有所联系。”
　　自谦摇了摇头道：“我既然能同静安断了音信，又怎可能再去寻他俩呢？”
　　步正强恍然道：“你应是不知如何面对故人，这才也不往衙门里寻我的是吧？”
　　看其默然不语，步正强无奈叹了口气。知他傲然清高，且心性极强，又发生了恁多事，自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看待，就也不再多去开解。
　　遂之又问岳君涯道：“岳兄弟，你们户房不是对常驻人口记录在档么，不知可有法子查到？”
　　岳君涯摇头歉意道：“咱们户房，只是针对有烟祁城籍的才会存档，而外来人口又实在太多，若想要一一排查，怕是没那般容易的。”
　　但再瞧着自谦失望的眼神，略想一下，又宽慰道：“俞兄弟也不必丧失信心，我自会让手下之人处处留意，相信你们终会有相见一日的。”
　　自谦听过，方安心不少，不免举杯相谢，这般，三人遂又喝在一处。而因兄弟久别重逢，便酒中感怀过往，终不恳早些散去，直至日暮时分，皆醉的口齿不清、东倒西歪，才在掌柜的帮助下，给雇来人力车各自送回。
　　如此，不表步正强和岳君涯，等次早醒来，自谦难免就被单如玉一通数落。称自己牵肠挂肚，他可倒好，竟是饮酒寻乐只顾痛快去了，于是便耍起性子，令其好一番的赔不是。
　　反倒是单仁，在自谦有惊无险，将悬着的心放下后，见俩小这般说闹一处，自是开怀不已。有家如此，还有甚么可求的，也就乐得于一旁瞧热闹，恕不细表。
　　却说，自打林氏和静安，在胡烨的相助下搬家以后，林云楠不仅拜托那些整日游逛于市井的狐朋狗友到处打听，自己也四下查找，不想竟还真被他寻着了。
　　原来，自从烟祁城设立了女子师范学堂后，便引得了一些无所事事，又自诩风流的富家子弟，常常徘徊其外，以来艳遇一回，而林云楠正是其中一个。
　　一日放了学堂，不巧竟是远远看到了静安，当下心中大喜，却也不去声张，而是偷偷尾随到了新的住处。且又明白，凭着自己这般冒昧登门是万万不成的，指不定还会被姑母赶出，于是赶忙回家，将事情告知了母亲。
　　而曲氏本对静安不甚满意，但听得，她竟在女学堂做了教书先生后，那便不一样了。这可是当前的一门时尚营生，令人抬眼相看的，遂就有些意动，欲要结下亲事。
　　便如此，这日林氏午睡起来，正于院落阴凉处做着针线，就闻得一阵敲门声，待出去一瞧顿然心惊，不料竟会是她，而来人不是曲氏，还能是谁。
　　也虽感意外，更不大待见，不过林氏仍笑脸相向道：“弟妹，你怎找到这儿了？当时搬家未来得及相告，还寻思着，改日登门言语一声呢。”遂将其请进家去。
　　只看曲氏，将手中的礼品随意一放，又不屑地四下打量一回，才阴阳怪气的道：“大姑姐严重了，咱小门小户的可担当不起，好歹你也是当过官家奶奶的人。再且，当初若不是姐夫，俺们两口子还不知怎般过活呢。”
　　听她这般冷嘲热讽，林氏自是心中不悦，但仍面不改色地笑道：“弟妹哪里话，打从爹娘离世，我只林务一个亲人了，终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打断骨还连着筋呢。何况当初你俩刚成婚，不帮他又帮哪个。”
　　怎么说林氏都同步师爷生活过多载，如何不受点影响，而今虽不比从前了，但颜面是绝不能丢的。故就把这话言语的，明面看似无一点毛病，却也在暗指，当初相帮是瞧在自家兄弟的份上，跟她曲氏毫无关系。
　　而这曲氏，虽说仗着家境好转，渐是变得膨胀起来，且又泼辣嘴毒，可心眼还是有几分的，否则也不能同林务挣下如此家业，岂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便登时恨得牙根直咬。
　　随后就皮笑肉不笑地道：“谁说不是呢，偏未想如今倒反过来了，皆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姑姐孤儿寡母地投奔俺们，咱自也要极力回馈不是么。这不，好不容易才废头扒恼地打听到住址，今个便迫不及待地登门，以贺乔迁之喜了。”
　　闻得这话，林氏暗自冷笑，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但也清楚曲氏，平时尖酸刻薄，更喜占个上风，遂也不值得再去跟她置气。
　　这般，待请其落座，又将茶水斟上，方问道：“弟妹不仅是来祝贺咱们乔迁新居吧，可还有别的事情？”
　　便见曲氏干咳一声，等端起杯子呡了口茶，却又嫌弃地放下，这才假惺惺地笑道：“看来甚么都瞒不住大姑姐，俺今个过来，皆是为了你那侄子的终身大事。”
　　但有过之前骚扰静安一事，林氏猜她没打甚么好主意，就也不去撘言，只默自喝着茶。而见其并无半点反应，曲氏暗啐了一口，偏又不好发作，惟暂且忍下。
　　遂又干笑着道：“说来咱们云楠，虽不是那等出类拔萃，也算得是青年才俊了。况且家境优越，倒不知引得多少大户之人，有心前去攀亲呢。”
　　林氏这才微微笑道：“那便恭喜弟妹了。”
　　却是曲氏又故作无奈道：“唉，只可惜你那侄子眼界极高，偏是一个也瞧不上眼，你说倒叫我这做娘的怎好？”
　　而看林氏默然不语，遂往跟前凑了凑，又笑道：“他姑母，想来你家静安也是不小了，不知许婆家了没有？”
　　林氏淡淡道：“孩子的事我不掺和，只凭她喜欢就好。”
　　曲氏咂舌道：“这是何道理，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由着孩子胡闹。我听你兄弟说，静安和鹰嘴崖的一个乡下小子一直纠缠不清，不会仍在等着吧？”
　　也提得自谦，林氏顿然一怔，随即有些恍惚，良久方道：“倘是因缘未断，便由着他们去吧。如若两人命薄，皆互担不起，只能说福气不够，又何必勉强。”
　　曲氏撇了撇嘴，遂眼珠一转又道：“他姑母，昨夜你兄弟还跟我唠叨，说眼瞅着这生意越做越大，偏云楠仍未成婚定性，去接手产业，不免有点发愁。好在你那侄子，将我俩的困扰瞧在眼中，才把他和静安的事说与俺们听了——”
　　只见林氏“噌”地站起身来，不悦打断道：“他和静安能有何事，弟妹休要胡言瞎讲。”
　　曲氏一愣，遂挖苦道：“怎的，大姑姐不知道么，还是觉着静安另攀了高枝，看不上俺家云楠了。”
　　林氏不解道：“你这话何意？”
　　曲氏撇嘴道：“大姑姐莫要装糊涂了，不就是一个水师镇守府当差的么，何至于棒打鸳鸯，将云楠和静安拆散。若不是知根知底的，想要再亲上加亲，你以为我会答应这事？”
　　之后又佯装叹道：“偏你那侄子只瞧上了静安，且两人还情投意合，而我一个当娘的，自也不能去做恶人，故才厚着脸皮上门。既然咱们已说开了，不如便挑个吉日，将这亲事定了吧。”
　　林氏听过气极返笑，问道：“是云楠与你这样说的？”
　　曲氏不耐烦道：“当然，我的儿子还能骗俺不成，反倒是大姑姐里外不分，难道觉着静安嫁入咱家，还委屈了她么？”
　　林氏面无表情道：“这可也是林务的意思？”
　　曲氏哼道：“自然。”
　　林氏顿时被气得浑身发抖，岂能料到，自家兄弟如此不明事理，竟是逼亲到姐姐和外甥女的头上了，遂而冷笑道：“俺们静安高攀不起云楠，你还是走吧，今个我只当甚么事都没发生，否则大家连亲戚也别想做了。”
　　谁知曲氏闻过，那泼劲儿登时就上来了，竟起身说道：“大姑姐还以为是官奶奶呢，实话告诉你，我今日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婚事便这般定下了，容不得你从中作梗，误了两个孩子。”
　　林氏气道：“你真是好不知耻，我家静安的婚事，何时论着你来做主。”
　　曲氏瞥了她一眼，鄙夷道：“既然你不配当娘，我就做了静安的主又能怎样？别忘了这可是烟祁城，不是鹰嘴崖那个穷山沟任你撒泼，要是惹恼了我，便让你怎般来怎般回，休想于此地再待下去。”
　　如此，林氏一时气得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哪里能想到，她竟把话说绝到这个份上，遂指着她哭声道：“你给我滚。”
　　曲氏轻蔑笑道：“我还不想待下去呢，再告诉你，大姑姐若敢误了这门亲事，可别怪咱上甚么手段，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林氏心头一恼，猛地大声喝道：“滚。”说罢，便将她带来的礼品尽数摔出门外。
　　也当看着曲氏冷哼一声走出屋子，捡起东西扬长而去，林氏遂无力地瘫坐那里，是既伤心又气愤。再想着打从步师爷离世，自己和静安过的是步步为艰，如何不怀念在鹰嘴崖时的安稳日子，就委屈地呜咽不止。
　　而等傍晚时分，静安回得家后，见母亲双眼红肿，也不似平常那般笑脸相迎，拉着询问学堂里有何乐趣之事，竟如未看到自己似的，只怔怔出神，还以为是身子不适。
　　故便担心问道：“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氏缓过神，见是静安回来了，方才强颜笑道：“你下学了，娘这就去煮饭去。”说着站起身，不想却眼前一晃，又无力地坐了下来。
　　静安忙将她搂住，吓道：“娘，您这是怎的了，若有甚么不适，可千万要告诉静安。”
　　这般，看着她那担忧的模样，林氏哪里还能忍得住，眼圈一红便啜泣起来。而静安更是心慌，遂也潸然泪下，哭道：“娘，到底发生了何事，您别吓静安好不好？”
　　如此，待林氏稳了情绪，深深叹了口气，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直听的静安是羞愤难忍。但见其，蛾眉紧锁、凤目怒瞪，玉容阴沉、娇喘连连，柔躯颤抖、秀拳紧握。
　　好是一会儿，才咬牙恨道：“真是恬不知耻的一家子，这般亲戚还要来何用，我现在便寻他们理论。”言毕，气冲冲地就欲向外去。
　　倒是林氏急忙将她拉住，便安抚道：“孩子先别冲动，这事急不得，咱们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是。况且，娘总觉着其中另有蹊跷，按理儿说，就算你舅舅再怎般惧内，也不可能由着你舅娘如此胡闹的。”
　　静安不禁气道：“娘，他们已经把咱欺侮到这个份上了，您怎的还替着开脱，如今人家认不认您做姐姐都两说呢。”
　　林氏无奈叹道：“再怎么说，也是娘将他打小带大的，除了你只他一个血亲了。娘是不愿相信，你舅舅能对我这个当姐姐的恁般绝情，会不会是被那娘俩蒙在鼓里。”
　　静安闻后，也遂之冷静不少。再思寻着打从来到烟祁城，那个舅舅，背地里待自己和母亲还是不错的，更未闹出甚么面红耳赤之事。
　　想到这些，便出主意道：“娘，咱们也别在家胡自寻思了，与其枉添烦恼，还不如寻舅舅当面问个清楚。倘若真像那女人所说，就从此断了亲戚往来，大不了打道回鹰嘴崖去。”
　　可林氏又如何情愿，倒不是说离不开烟祁城，实在是因俞大户一家之事，不知怎般向静安解释。但眼下这等情况，也只得无奈点了点头。
　　而静安却哪里知晓母亲的心思，见其眉头不展，只以为仍在为舅舅一家犯愁，就忙开解道：“娘，也没甚么大不了的，这朗朗乾坤，岂能由着他们胡来。
　　便不说还有王法，就是再退一步讲，这烟祁城有甚么可留恋的，照我说，倒不如咱们回牟乳县来的痛快，至少那日子过的安宁不是？”
　　遂又拉着她的手，宽慰道：“您老也别太担心，万事自有女儿在，偏不信了，他们能有胆怎样，不然便往衙门里说话，您且坐着消消气，我这就煮饭去。”
　　这般，等掌过灯后草草将饭用毕，静安又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无非是将次日去寻林务之事商量了一番，并再次提起了回鹰嘴崖。而见林氏似又苦恼不决，便也不好多劝，娘俩遂各怀心事地歇息去了，即此一夜无话。
　　且说，次早饭后，静安先是往学堂告了假，又回家接着母亲，两人遂出门雇上人力车，就直奔源达街而去。也待到了地方，林务恰在店中。
　　此时的他，岂会知晓事由，正扒拉着算盘算账呢。当冷不丁地抬头看见家姐和外甥女，皆一脸不善地走了进来，先是一愣，随后惊喜地忙将手头营生放下，笑迎上前。
　　如此，待将母女俩请着落座，又去将茶水斟上，林务这才陪在一旁，也少不得埋怨道：“大姐您也是的，搬家那等大事，为何不事先与我打个招呼，害我担心恁久。若是兄弟哪里顾的不周，有惹着您之处，尽管直言便是，却何必躲着俺呢？”
　　林氏顿时气道：“你倒先数落上我了，还有脸提搬家之事，倘不是被你那宝贝儿子逼得俺们娘俩何苦费恁心思，难道你就毫不知情？”
　　林务挠着头道：“大姐，那小子做过甚么惹您这样生气，又怎和搬家扯上了呢，兄弟都被说糊涂了。”
　　林氏质问道：“这个暂且不提，你与我说实话，昨个可是你让云楠她娘去俺家提亲的？”
　　林务一顿，遂摇了摇头疑惑道：“这事我还真不知情，不过她如何打听到大姐的新住处，怎的没跟我说。”
　　林氏闻过，便也将心放下，看来自家兄弟并没那般绝情，就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如今眼里只有生意，家里的事，何曾知道半点？”
　　而林务却嘿嘿笑道：“我怎的不知，之前你那弟媳已与我提过结亲一事，且又听云楠说，他和静安早互生情意，我便寻思着，若果真能亲上加亲倒是不错，就也同意了。”
　　也让静安听后，登时羞愤得玉颜绯红，而还未等她说甚么，却看林氏呸道：“亏你那儿子倒有脸说，你也舔着脸答应，生出恁般一个混账东西，你这做老子的着实功不可没。”
　　林务不解道：“大姐，这其中是不是有何误会？要真是那小子惹着您了，我定会好好教训一顿，让他当面给您磕头赔罪。”
　　林氏遂嘲讽道：“却是长本事了，便不说你当不了家，只怕你那口子同你秋后算账，也够你吃上一壶的。”
　　果然，林务讪讪笑了笑，就不再吭声。而见他这副神情，林氏心中顿然失望，便不由气道：“瞧你那点出息，男人做到你的份上，也够是可以的了。倘若爹娘地下有知，还不得骂你辱没了咱林家的列祖列宗。”
　　林务一怔，遂哭丧着脸道：“大姐，您就别再挖苦我了，到底发生了何事令您这般，倒是和兄弟说明白啊。”
　　这时，静安早已忍不住了，便道：“舅舅，看来您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由我来说吧。”
　　如此，遂就将林云楠那日欺辱自己，恰被胡烨撞破，及母女俩被迫搬家，又直至昨个曲氏怎般上门逼亲，谩骂母亲等事，气愤的一一道了出来。
　　而待静安讲完，也让林务听得是目瞪口呆、久坐不动。他是怎么也未想到，自家儿子竟能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且还是对自己的亲表妹。
　　平时惯着他，任由在外花天酒地也就罢了，偏如今竟敢不顾法纪，对自家人伤天害理起来，岂能容忍下去。遂也暗自悔恨，以前太过纵容林云楠。
　　更不曾料到，相陪半生的发妻，竟会变本加厉的，欺侮大姐至这等地步。长姐比母，打从爹娘离世，是她将自己一手带大，又同姐夫一起帮着成了家，并助着从小本经营开始，方慢慢有了今时的产业。
　　平日曲氏不待见大姐，为了家中祥和，也不去多说甚么，只要自己背地照顾好就成了，大不了两人不常照面便是。想不到，竟还不知轻重的，为顺她宝贝儿子之意，那般上门胡搅蛮缠地逼亲，又如何能忍。
　　这般，就看其两眼喷火，“噌”地站起身来，遂将眼前的杯盏摔于地上。而后便跪在林氏面前，羞愧道：“大姐，我替家中不知耻的娘俩，给您赔不是了。且放心好了，所有委屈，由弟弟来替您讨回，哪怕拼着休了那婆娘，也要还静安一个公道。”
　　而见其如此，林氏也立时心软，忙将他拉起，动情道：“从看着你成家，到如今挣下一份产业，大姐总算对得住去世的爹娘了，我和静安受点委屈就算了，所幸没出甚么大事。
　　倘是再让你回去闹得鸡飞狗跳，这日子倒过不过了，即便你那口子有千般的不是，可也终为咱林家续了后，陪你风风雨雨的恁些年。”
　　说过叹了口气，又道：“罢了，大姐也无力再去折腾了，只要你能安稳的过日子就成。再者，我和静安都想回鹰嘴崖去，你若有心，便寻个日子送俺们离开吧。”
　　只因这会儿的林氏已是想得开了，当初离开村子，全因步师爷的临终嘱托，但既然人都走了，不如所有就随着烟消云散吧。至于其中究竟有何玄机，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且有关俞大户一家之事，迟早都会被静安知道的，到底以后是福是祸，终究有个定数，又何苦这般远远躲着，不敢去坦然面对。他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着去算啦。
　　但闻得这话，林务却更是臊得发慌，遂急声道：“大姐万万不可，您若如此走了，倒让我日后到了那边，怎般去面对离世的爹娘和姐夫。”
　　可一提起步师爷，林氏哀声一叹，那眼泪便忍不住地落了下来，遂就低头不语。而静安忙安慰道：“娘，您别难过，至少女儿还在身边呢。莫说这点小事，哪怕再大的难处，只要咱娘俩守一处，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
　　也见母亲含泪欣慰一笑，便又对林务说道：“舅舅，您不用多劝了，我已决定带着我娘回牟乳县去，您更无须因为俺们离开，而心生愧疚，这与您无关。”
　　林务听后，遂一阵无力之感，忙恳求道：“孩子，可否由舅舅再思量一番？”
　　也闻其言语真切，静安只有点头答应，但主意打定，就由不得他人了，随后便同母亲辞行欲去。而此时的林务满腹忧愁，也无心思挽留，惟让店里活计顾来人力车，待送走了家姐和外甥女，又缓过一会儿，遂直奔家中，要寻那母子算账。
　　却说，这会儿的林云楠，外出寻欢了一夜，刚是回家不久。当听得母亲说过提亲之事，正满心欢喜地，憧憬着跟静安的好事，竟看爹爹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上前二话不说就是几记耳光，登时被打得愣在那里。
　　而一见儿子被打，曲氏顿然便不干了，遂撕扯着林务就撒起泼来。可当被平时看似软弱的男人，一顿好揍后，又清楚了事情的因由，即使明知理亏，但依着她的性子如何恳认。
　　于是便躺在地上，大骂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旁人欺侮自己的老婆、儿子。并哭天喊地地叫起了屈，称当初瞎了眼，嫁了这般一个窝囊男人。
　　另林云楠知道事情败露后，也难免心慌，还好母亲终是站在自己这边，少不得也帮起了曲氏，就故作委屈地喊着，自家爹爹听信外人谣言，不待见他们母子。
　　如此，林务是一股怒火直往上窜，遂而也动了休掉曲氏之心。却转念再想，打从她嫁给自己，也是一路苦过来的，那时没日没夜地随着进货出摊，尽心伺候着吃穿住行，从未抱怨一句，且还给他们林家续了香火，虽然这儿子是恁的没出息。
　　想到这些，是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再寻思着，便是挣下一份家业又能怎样，老婆儿子皆是不省心的主儿，若是哪日自己走了，娘俩怕也只能坐吃山空，守不住半分吧。
　　这般一想，就长长叹了口气，心里是一阵酸楚，便再也不愿面对母子俩的丑态，遂转身而去。并暗暗拿得主意，定要将林氏和静安送回牟乳县，远离眼前的是非，不然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何等乱子。
　　如此，只隔过一日，林务就按着家姐留下的住址寻了过来，将自己的决定告知。不巧，正好胡烨登门拜访，当听得事情后，立时便急了，遂决定辞职，跟随林氏和静安回牟乳县去。
　　但母女俩岂能答应，赶忙劝他莫要一时冲动，毁了大好前程。而胡烨却表明，自己在水师镇守府供职也不顺心，且与初衷相悖，何况爹娘岁数已大，总远离家乡，终不是个法子。
　　这般，见其去意已决，林氏就也不再多劝，竟然还不由得暗自欣喜。如何看不出他对静安的情意，便盘算着等回到牟乳县，看能否促成俩小的好事。
　　而见母亲不再相劝，静安自也不好多说甚么，除了一丝感动外，倒并未怎般欢喜。此刻却想的是，只要能回到鹰嘴崖，总会同自谦重逢，那时定与他论个究竟，到底为何要对自己绝情。
　　倒是林务，见胡烨这等情意，怎能不对其心生好感，忙将母女俩拜托于他。随后又将一纸房契，并几张银票交给林氏，诚恳说道：“大姐，这是我在牟乳城，偷偷置办的一间店面，另有些本钱，此番回去，你和静安就不要住在鹰嘴崖了。
　　且不说姐夫还有遗言，哪怕只论方便，也终不及城里，反正我仍有些老主顾在，都是做绸缎生意的，有了这间门面，俺就不用再担心您和静安往后的日子了。”
　　也这一说，林氏如何不动容，心中遂而感叹着，终究是自己的血亲，甚么时候都断不了，也不枉将他打小带大。但仍婉言拒绝，推辞着不要。
　　于是，林务便劝道：“大姐，咱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您就收着吧，那时爹娘去得早，也得亏有您在我身边，况且，当初若不是承了姐夫的情分，哪会有俺的今日。”
　　说着便泪映满眶，又惭愧道：“大姐，莫怪兄弟不争气，难将您和静安留在身边护着周全，摊上那般的母子，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遂就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而此时的林氏，早已心痛难耐，不禁泣声道：“有你这番话，大姐就知足了，你也定要照顾好自己，以后，还不知咱姐弟俩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切莫让我挂怀着。”说完，抱着他呜咽不停，许久方被静安劝住。
　　便这般，不过几日正是立秋，而此时的胡烨和静安，也皆是辞了职，且林氏也将一干物品收拾妥当。之后，就同林务又一番依依作别，待坐上雇来的马车，一行三人遂打东门出了烟祁城，直奔牟乳县而去。正是：
　　辗转缘达终命定，
　　应是后果皆前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