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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身处乱世行道人间 枉受牵连兄弟相逢

作品名称:弱水铭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20 14:11:44      字数:8625

  话说,自谦来到女子学堂接单如玉,远远便看其正同一男子聊在一处,心中顿然明了几分。反正也是相识而无须担忧,就没上前打扰,遂转身去了,但如此,反而错过了和静安的重逢。
  列位看官,你当那男子是谁,不是岳洋岳君涯还能是何人。原来自打助单如玉进了女学堂后,不久,因天朝军中一部发生叛乱,导致朝廷上下惶惶不安。
  故此圣旨一下,大小官员皆在职待命,以致岳君涯有心前来相看而不得。直至乱军联络失误,痛失良机反被朝廷镇压,这才得了空闲,迫不及待地来探望一回。
  话不多表。只听单如玉问道:“岳大哥,你今个怎么来这里了?”
  岳君涯微微一笑,谎称道:“正好路过此地,顺便来看一下你。不知在这学堂可是习惯,若有甚么难为之处,尽管说与我知。”
  单如玉含羞道:“多谢岳大哥的好意,如玉在这里很好。”说着,遂就有些心不在焉地四处瞧去,但终未寻到自谦的身影,便不禁略有失落。
  而见她这般,岳君涯就问道:“可是在找甚么人,是不是我来的不妥,打扰到你了?”
  单如玉回过神来,忙掩饰道:“岳大哥你别误会,我只是刚才想起一些事情而已。”
  随后又看了不远处的静安一眼,便歉意道:“岳大哥,劳你稍等我一下,我去跟俺们先生说一声,马上就来。”
  见其含笑点头,便急忙跑至静安身前,待将事情说明,就过意不去道:“先生,我那表哥没来,实在很抱歉,让您空等了。”
  静安笑道:“多大点事,既然没来,便说明无缘相见,你快去忙吧,我这就回家了。”说完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岳君涯。
  单如玉见后,忙解释道:“哎呀先生,您误会了,那是惘登府衙的岳大哥,今日顺路来看俺一下,并非我表哥。”
  静安这才恍然,而再瞅着她那着急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便道:“瞧把你紧张的,我又未说甚么。”
  也令单如玉一阵羞臊,遂低头扯着衣襟,不知怎般搭话。静安就笑道:“好了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不然失了礼,反而丢了咱学堂的脸面,我该走了。”
  单如玉忙施礼道:“那先生慢走。”
  看静安盈盈而去,这时岳君涯走了过来,感慨道:“你们先生倒是年轻的很,实不多见。”
  便瞧单如玉,眼神登时透出些许仰慕,笑道:“那可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不但文采过人、不输须眉,且还容貌端丽、仪态不俗。”
  岳君涯好笑道:“看来你们先生,还挺受学生尊敬的,瞧你那不吝赞美的样子。”
  单如玉香舌一吐,娇声笑道:“那是俺们先生可亲才对,方才有这不吝赞美之词。”
  而看着她如此俏丽的模样,岳君涯登时心头一颤,竟脱口而出道:“于岳某眼中,你也是恁般秀丽不俗。”
  单如玉闻后,顿时双靥绯红,直延耳根、玉颈,更低首垂眉的羞涩不已。再面对岳君涯那火辣辣的目光,哪里还敢抬起头来。
  这般,岳君涯虽也知言语有失,但既已说出而无法收回,索性让其明白自己的心思好了。于是就故作不在意地又道:“咱们走吧,有些日子没见单大叔了,顺便去看望一下。”
  如此,单如玉含羞点头,竟似小媳妇般随着他走了。再等顾了人力车回到家中,因单仁和自谦仍在外出摊未归,而岳君涯就也不好多待,又稍是聊过几句,只得让其代问安好,便告辞离去。
  而这会儿,单如玉方才松了口气。也不知为何,总觉着和岳君涯待在一处,有说不出的心慌,就似要跳出来一般,令她紧张不已。
  便这般,直至缓了一时,才急忙往大街而去。谁知,待来到自家摊子不远处时,当看见自谦正悠闲的坐于那里,同单仁有说有笑地聊着天,遂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其走上前去,娇声哼道:“自谦哥倒是惬意得紧,难怪不去接我。怕是如今仗着我爹给你撑腰,心里有没有咱这个妹妹,就也无所谓了吧。”
  也被她猛地斥责一通,自谦不禁吓了一跳。而醒过味来,忙起身赔笑道:“尽说小孩子话,我心里便是没了任何人,也舍不得丢了咱如玉妹妹不是?”
  单如玉听后,顿然心中受用,但仍佯装生气道:“哼,谁是你如玉妹妹,少跟咱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为何不去学堂接俺,是不是爹没有告诉过你,只管实话实说,自有我来同他论道。”遂而瞪向自家父亲。
  倒让单仁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忙推卸道:“你这丫头,关你爹何事。我可一早就告诉这傻小子了,至于他去没去,便跟咱没干系了。”
  自谦闻过,看着单仁是哭笑不得,就又对单如玉说道:“如玉妹妹,这你可冤枉咱了。等我去时,不想见你正于那里忙着呢,故此也不便上前打扰,倘若再耽搁了你的好事,岂不是我的罪过。”
  单如玉俏脸一红,顿时慌道:“你,你胡说。”
  自谦遂戏谑道:“怎的,可是要咱讲出来么,”
  见其噘着嘴儿羞涩不语,就忍不住的又调侃道:“当时你正在同岳——”
  却不待说下去,单如玉遂一把将他拽过,急忙打断道:“你不许瞎讲。”
  而再看着自谦,满脸打趣之意,并一旁的爹爹,也低头忍俊不住,便更是双颊臊得通红。哪里还不知晓,二人如此所指何事。
  遂玉足一跺,又娇嗔道:“自谦哥,你就只会欺侮如玉,哼,不理你们两个坏人了。”说完娇躯一扭,便向家中跑去,倒是令单仁和自谦面面相视,而后哈哈大笑。
  却说,自谦同单如玉等人的日子这般过着,如水平淡而温馨,虽然有时,也会荡起些许涟漪,但也再没甚么特别之处可说了。
  却是贾以真此段时日以来,为其心中信仰,行走人间正道,与一干志同道合之士,忙于四处奔走,正在秘密筹划着一桩大事。
  原来,旧年一月间,某民间组织,以刘姓人为首的几名先驱者,密谋配合另一会盟,反抗天朝起义,但因遭叛徒陷害,被缉拿入狱,从而引起四方震动。如此以来,更是促进了海内外一众激进之士,推翻腐败政权的信念和意志。
  且接下来,南边几省又遭受大灾,闹得民不聊生,这般也间接加剧了百姓跟朝廷的矛盾。遂之,就在郭姓和赵姓两名先驱的带领下,并策反天朝某军中一部,趁机举兵起义,可惜仍以失败告终。
  而与此同时,当贾以真得到密函,自己所在盟会,不日将要于某地进行举事后,遂不遗余力的四处奔走。本来从南边回到北方,便带有使命,如今起义在即,又怎能不周密安排、暗中响应。
  怎想,这一连数日的外出,竟被冯沁博注意到了。本就对其身份有所怀疑,而今天朝四方又各种举事不断,此时再面对他的行为举动,且依着那自在洒脱、志在江湖的性子,虽说相逢单如玉后稍有收敛,但如何能不心生好奇。
  故便于一日,在贾以真刚刚离开大学堂,为了一探究竟,遂悄悄尾随而去。谁知,等到了一拐角胡同之处,正欲探出身子张望,却被人猛地在背后锁住脖子,扣住不动。
  只听那人低声喝道:“说,为何要跟着我?”
  当闻出声音是谁,冯沁博忙道:“贾先生是我,沁博。”
  贾以真一愣,遂松开手臂。原来,出得大学堂不久,凭着他经过长时受训,又是那般心思敏捷,很快就察觉到,有人暗自跟随。
  本以为是自己身份暴露,被朝廷的探子盯上了,岂能不警惕于心。便故意转走了岔道,将其引进僻静之处,以备情况不妙,好着手解决。
  如此,贾以真顿时气道:“你不在学堂好好读书,鬼鬼祟祟跟着我作甚?”
  冯沁博讪笑道:“这不一连几日见您外出,学生担心发生甚么,就特意跟来相看,好助先生一臂之力。”
  贾以真瞪了他一眼道:“你不与添乱便不错了,赶快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做,没工夫陪你胡闹。”
  冯沁博嘿嘿笑道:“先生,您可是在做甚么大事,能否带学生一个?”
  不想,竟惹得贾以真呵斥道:“休得胡言,皆不过是我的私事,莫再妄自猜测。”
  却见冯沁博陡然脸色一正,而后低声道:“先生,您骗不了我的。近段时间,咱们天朝各地屡屡生事,再有您连日来的行为举止,已是说明先生是在做甚么了。
  沁博虽一介学子,难比诸多先驱人士,为天下苍生不惜性命相博,但也心怀大义,愿为四方百姓安定,讨个太平盛世,出份微博之力,还望先生带我一个,允学生留在身边,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这般,当看着他那青涩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成熟稳重,贾以真也为之动容,可一念而逝后,随即想起自谦和马云峰来。那时的二人,何尝不是激情洋溢、心怀梦想,但最终皆被自己牵连,以致失去大好前程。
  特别是自谦,身残相毁、意志消沉,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且流离失所。恁般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于今却为一日三餐,混迹社会底层苦苦挣扎,怎能不叫人心疼,而这一切皆拜自己所赐。
  若眼下答应冯沁博,倘日后果真有个好歹,再重蹈自谦之辙,倒叫良心何安。即便为了民族大业,流血死亡在所难免,但人终究有个私心之时,自己是绝再允那般悲剧发生,从而悔恨终生。
  想着这些,贾以真遂果断拒绝道:“不行,你若是还认我这个先生,就立时回学堂好好读书去,未来还有大好前程在等着你,又何必跟我搅合一起误了终身。”
  但冯沁博却辩驳道:“先生,身处末世、风云变幻,身为青年学子曾十年寒窗,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造福百姓么?若只为博得个锦绣前程,不顾天下苍生仍陷水深火热,去独自安逸过活,那岂不枉读了恁多圣贤之书?”
  贾以真闻后心中暗赞,不过仍劝道:“我明白你的志向,可这不是你此时该操心的。如今,自有那诸多无畏之士相继奔赴在前,而你只需奋发读书,将来方有机会一展抱负,我言尽于此,快早些回去吧。”
  冯沁博不禁急道:“先生——”
  也未待说完,遂被贾以真喝断道:“够了,我的话你还不懂么。别再跟来,否则休怪贾某翻脸不认人。”言毕,就也不再理会,转身毅然便去。
  而冯沁博刚欲再次跟上,又被其冷哼一声收住脚步,只得眼睁睁望着他渐是行远,这才悻悻回去了。如此,就是之前于大学堂门房外,相遇自谦所生的一幕。
  且说,不出几日,天朝官刊便爆出,某盟会在一孙姓先驱的带领下,由余、陈两位志士负责,而起义失败的消息。虽此义举被朝廷镇压,惨遭毙命多达两百余人,但仍震惊了海内外,令当权者惶惶不安。
  却这般,还未来得及响应,于惘登府组织游行示威,并带领一干人等,伺机制造麻烦的贾以真,在惊闻噩耗后,便被迫终止行动,遂为遇难的同仁悲痛不止。
  故一连几日,将自己关在寝室,与外界隔断,更无心思去与学生上课。而直至被教务长找到后,已显得憔悴不堪,一副郁郁重重的样子。
  如此,当冯沁博知晓后,怎能不担忧在怀,就忙寻得自谦,将贾以真的境况相告,自也隐瞒了其秘密所行之事。于是待放了学堂,两人便外出买了些酒肉,一起来到他的寝室。
  而见得二人,贾以真疑惑道:“你俩如何过来了?”
  遂又对自谦道:“都这般时候了,怎还不早点回去,若再害单哥父女俩挂心,该是多么不当。”
  但看着憔悴的贾以真,自谦几时见过其这副样子,就担心道:“贾先生,您可是身子不适,倘若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便是。”
  贾以真笑道:“我没事的,只不过偶染风寒而已,你无须担忧。”
  遂而白了冯沁博一眼,又埋怨道:“怕是你的主意吧,无端把自谦找来。”
  冯沁博嘿嘿乐道:“若是不将俞兄寻来,先生您肯搭理学生么。”
  说着将那酒肉摆上桌子,又笑道:“正好,既然先生染了风寒,咱们就陪您喝上一杯,发发热便好了。”
  贾以真无奈笑道:“偏是你鬼话连篇。”
  随后又对二人真诚说道:“贾某承你俩的心意了,那好,咱们就好好喝上一顿,今夜只谈风月,与其他无关。”
  也见他精神好上不少,自谦和冯沁博顿然欢喜。遂之,三人便大口肉、大碗酒的吃喝起来,一时好不痛快,如此,倒令贾以真的心结稍解。
  故之,一顿酒直吃至戌时已过,方才散了去。而自谦虽已有了七八分醉意,可为怕单家父女挂心,就不顾冯沁博的劝留,仍是回家去了。
  这般,正当一切渐是平复,谁想不出几日,那天朝又生出两出桩大事。先是南疆一地再次发起举事,截获地方防营的枪械后,击毙巡勇、管带及水师哨弁多人,但因之前某会盟起义失败,故未得到及时声援,此股义军遂解散后,流亡海外或是山区。
  之后,中原一地又被某会党,打着“光复汉室”的口号,冲进天朝军械库,当激战两个时辰后,却因寡不敌众,致使举事失败。从而更导致一名,喊出“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民族女英豪,英勇就义。
  如此以来,闹得朝廷脸面尽失,再有之前的几回暴动,更是怒不可遏。而为顾及威严且平定内乱,遂下令各地严加清查乱党,凡是被捉一律斩首示众,并大力奖赏举报者,倘有隐瞒不报之人,按同罪论处。
  而这般圣旨一下,天朝各地方随即便迎来一片腥风血雨,其中,自是包括惘登府的烟祁县。也于一日,贾以真正上着课呢,突然打外边冲进几名衙役,二话不说就要将其带走。
  不想,冯沁博一看却不干了,遂上前拦住道:“你们凭甚么抓人?”
  那带头衙役名唤澹景,长得身量不高,五官倒也周正,只是肤色微黑,满面痤疮。便听其冷声道:“衙门缉拿乱党何须向你解释,若是再敢阻拦,连你一块抓了。”
  也闻过此言,贾以真忙喝道:“沁博,还不退开,”
  遂又问澹景道:“敢问官爷,您说我是乱党,可有何真凭实据?”
  澹景冷笑道:“自是有人举报,咱们才同贵教务处打过招呼,上门相请。至于有没有真凭实据,等去了衙门再说,先生是体面之人,可别逼着哥几个动粗才是。”
  贾以真坦然笑道:“那是自然,贾某身正影不斜,又何惧之有,还请几位官爷头前带路。”
  如此,且不说贾以真身份怎样,就是这股从容劲,不禁令澹景暗自称赞赏,故也不伤和气,只大手一挥,那几名衙役遂押着他走出课堂。而冯沁博当下一慌,便忙和几个学生一起跟了出去。
  谁知,偏是一众人经过门房时,恰是自谦当值,当看得这一幕,如何不心惊,忙堵着追问究竟。但贾以真却阻止道:“自谦,不可胡闹。”
  自谦急声道:“先生,无缘无故他们就妄自拿人,这便是天朝的法理么?”
  澹景遂就喝道:“住口,咱们奉命办事,何用你来指责,若是再敢造次,便连你一块拿了。”
  自谦无惧道:“怎么,说不出因由,就想胡乱拿人,难不成吃着朝廷的俸禄,便这般对待天朝子民么?”
  澹景登时羞恼,气道:“你如此护着,难道与他是一伙的不成?”
  而贾以真闻后,心中暗呼不妙,这般相问,岂不是等同在给自谦挖坑么,就忙向一旁的冯沁博喊道:“沁博,还不将他拉开。”
  可冯沁博刚欲上前,便被一名衙役拦住,另此时的自谦,已然昏了头脑,哪里会多去寻思,就傲然道:“是又怎样,先生于我有栽培之恩,打从皎青州相识,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说是一伙也不为过。”
  澹景听过一愣,遂而乐道:“好得很,能从皎青州跟来至烟祁城,想必关系非同一般。咱们正愁人数不够呢,既然如此着急上赶子的,便拿你凑凑吧,也算是给爷几个,孝敬了点赏钱。”
  说过,就朝身边的衙役打了个眼色,又喊道:“发现乱党一名,还不给我拿下。”
  于是那几名衙役,便不容自谦反抗,遂上得前去将他按住。任由贾以真等人,怎般为其喊冤叫屈,概是不理,只一并带走了。
  这般以来,自也急坏了冯沁博,而有心想回家向自己爹爹求助,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待冷静下后,遂记起自谦曾提过,单如玉能入女校,亏得惘登府衙的岳君涯相助。
  如此一想,为怕夜长梦多,就也顾不得告假,忙一路急赶的去告知单仁。看能否让其通过岳君涯的人情,为贾以真和自谦脱罪。
  但等来至单仁的住处,正赶上他不在,一早出门上货未回。倒是单如玉因身子不适,没有去学堂而待在家中。当闻得冯沁博将事情道过一遍,便不由吓得六神无主,顿时急得哭了起来。
  冯沁博就忙劝道:“如玉姑娘,眼前不是哭的时候,咱们还是想法子救人吧。”
  单如玉呜咽道:冯大哥,俺一个弱女子,能有甚么法子,倘是自谦哥有个好歹,却叫如玉怎活。”
  冯沁博听后,不禁心生羡慕,且又酸涩不已,暗道:“她若是能这般待我半分,便立时死了也今生无憾。”
  可这会儿也容不得多想,就道:“听得俞兄说过,姑娘与惘登府衙的人相识,何不前去相求一回。”
  也这一提,单如玉遂而醒悟过来,便忙不迭的点头答应,就同冯沁博一起去了。如此,等赶到惘登府衙寻着岳君涯,他岂能不欢喜,忙将两人请进户房。
  而待单如玉将冯沁博做了引见后,忙又将来意说明,谁知岳君涯闻过,顿然沉默下来。外人不知此回朝廷的决意,但自己如何不明。
  面对乱党,那是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眼下大江南北,早已血流成河、冤魂一片。倘若此时去横加干涉,岂不是自找晦气,说不定还会受到牵连。
  但再看着单如玉那急切的眼神,和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终究还是心软下来,便听其安慰道:“冯兄弟,如玉姑娘,眼前这等事情,实在是棘手。
  岳某也不敢去打保票,只能说是尽力而为,容我先去县衙门打探一下,看是否还有转机,你们先且回去,等我的消息如何?”
  这般,单如玉、冯沁博闻后,虽有失落,但想到至少还有机会,就忙点头答应。少不得又诚挚谢过一番,方只好各自而回,以待消息了。
  却说,送走单如玉和冯沁博后,岳君涯也不耽搁,就忙去了烟祁县衙门。等寻得步正强说明来意,只见其“噌”地站起身来,急声问道:“你刚才说那人叫何名字?”
  岳君涯顿时疑惑道:“叫俞自谦,怎的了步大哥,可有何不妥么?”
  步正强遂抬手指着他,懊恼道:“你,你——”
  而岳君涯一时摸不着头脑,便忙问道:“步大哥,可是兄弟做错甚么惹着你了?”
  步正强叹了声,埋怨道:“既然他就是那位单姑娘家中的房客,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岳君涯莫名奇妙道:“你也未问过,况且又不是甚么重要的人物,何用多去言语?”
  步正强摇了摇头,无奈道:“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有机会引见一位小兄弟与你认识?”
  岳君涯想了一下,不由惊声道:“不会这等巧吧,难道步大哥所说的就是俞自谦?”
  看他默然点了点头,却又寻思着道:“不对啊步大哥,这个俞自谦,虽说瞧起来也如读书之人,但相貌极为丑陋,初见他时还落魄不堪,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步正强听过,也顿然不解起来,便道:“怎么会,我那小兄弟,虽不说貌比潘安,却也是个一等一的人物。且家境不错,绝无可能像你说的那般。”
  但岳君涯也道不出个所以然,待稍许沉默,又闻步正强说道:“算了,先去牢房看一看吧。”遂也不待他搭话,就自行去了。
  如此,岳君涯自也跟了过去,而等两人来至牢狱,贾以真和自谦,已被澹景给上了刑具,正准备逼供,见到步正强后,忙上前施礼打过招呼,又将事情一一禀告。
  而待步正强,上下打量了贾以真和自谦一回,看皆是不识,就暗自松了口气,不过仍问岳君涯道:“岳兄弟,你说的是哪一个?”
  岳君涯便指着自谦道:“就是他了。”
  这时,自谦才抬起头来,见是岳君涯后,便也没有言语,毕竟与其不是那般相熟,可再打眼看到一旁的步正强时,不禁眼圈顿红,那过往旧情,遂之涌上心头。
  打从爹娘离世,自己孤零一人、遭尽白眼,而今流落在外,虽说有单仁父女顾着,但怎能不思亲念朋。此刻见着步正强,又如何不伤感落泪。
  就颤声叫道:“正强哥……”而后哽咽难语。
  这一声,也让步正强看着眼前相貌丑陋,并衣着平平、两鬓如雪的奇怪之人,是当下困惑难解。直至待又好生端量一回,方才隐约瞧出一点自谦的影子,便顿然惊住,怎么也无法与自己熟悉的那个,翩翩少年郎联想一处。
  这般,指愣过一时,才上前疑问道:“你,你是自谦?”
  也见他双目腥红的,无力点了点头,又令其登时鼻子一酸,却仍是不敢相信。等再好生打量了一番,方心痛问道:“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但自谦嘴角蠕动着,终是未能言语出半句,惟酸楚的强颜一笑,而那般凄苦之相,更令步正强难受起来。也让被上了刑具的贾以真看后,暗自一声叹息,遂将头深深埋下。
  这时,澹景疑问道:“步头,这是闹得哪出?”
  步正强没好气道:“我还想问你呢,到底是怎般回事,你们抓人可有证据?”
  澹景干笑几声,忙将其拉过一旁,就把事情来龙去脉,低声与之道过一遍。原来,贾以真是被他大学堂的一名同僚,给举报的。
  而那教书先生,一是跟其不和,另嫉妒被大学堂委以重任,又备受学生拥戴,二来确实怀疑贾以真是乱党,且近来常外出奔走,似是在谋划何事。更常有不明身份者前去探望,每每皆是背着旁人,颇有神秘之感。
  有一回,实是忍不住好奇,便趴于门外偷偷去听,不想,还真被他闻得零星半语。而说来也巧,这澹景和那教书先生乃是同乡,又近来因为捉拿乱党之事,伤透了脑筋,于是就约出来饮酒浇愁。
  如此,等一番牢骚发完,那教书先生遂想起贾以真来,便将事情联想一处告知了他。这般倒好,二人一拍即合,就有了上述的一幕,而自谦之事自也不必说了。
  步正强听后,顿时怒道:“胡闹,你们便如此当差的么,为了凑人数得几个赏钱,竟这般枉顾他人性命。倒想过没有,若再屈打成招,可不仅是一死百了恁的简单了,而是好端端一个家,就无辜被毁了。”
  见澹景惶恐不安,便缓了语气又道:“我明白,哥几个薪俸不高,日子也过的紧巴,平时你们外出弄几个酒钱,只要不伤天害理,谁都不当回事。
  但这回真不一样,难道你不晓得,当今朝廷面对乱党,是如何去做的么,轻者刑场斩首,重的那是要祸及满门,此般责任,问你可担负得起?”
  而澹景此人,虽视钱如命,倒是本性不坏,尚有几分良知,当闻得步正强之言,也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当时只顾能如何拿到赏钱,哪里想过这等细节。
  于是,忙抱拳请罪道:“步头教训的是,属下知错了。”可随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步正强就问道:“还有何事?”
  澹景讪笑道:“步头,只怕眼下放人还是不行,属下已将此事禀报了县尉大人。”
  步正强眉头一紧,待思寻一番,便道:“你只管放人就是,县尉大人那里我自会去说的。”
  如此,澹景岂敢不答应,忙亲自将自谦和贾以真解了刑具,并好言致歉了一回。而等一干事情处理妥当,步正强就带着两人及岳君涯来到班房,也少不得一番感叹后,又做了一下引见。
  不提岳君涯,倒是当步正强得知,贾以真竟是自谦在皎青州大学堂时的先生,且来到烟祁城后又对他照顾有加,当然不敢怠慢,遂忙施礼问好。
  而贾以真自也不便拖大,一来,这回皆是蒙了步正强的人情,不然后果难料,二则,从始至终对自谦内疚于怀,此刻,再面对了解其过往的知交,心中更是惭愧不已。
  也得亏自谦知晓他的性情,故意隐瞒了,爹娘因自己相继离世之事,不然还不得令贾以真羞愧欲死,余生当如何再行走人世。
  就这般,待一番相识后,贾以真便不顾设宴款待的挽留,硬要回大学堂处理后事,步正强无法,只得由着他了。如此,也在自谦让其转告冯沁博,往单仁家里走一趟,免得父女二人担心的拜托声中,独自而去。正是:
  生来命贱,品性可贵,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欲知后事端详,且见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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