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醒悟与挣扎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平静地停在环海公路旁边一片松树林里。
　　校长和徐小姐的柔情表演谢幕后，校长开了空调。
　　节目前，校长说：“听说某地有一个公司总裁，和他的女秘书在车里表演节目的时候开着空调，两人都很尽兴尽力，表演完了以后，就双双疲倦地睡着了，结果双双香消玉陨、命归黄泉了。”
　　徐小姐惊讶得瞪大眼睛，说，“那……后来，怎么……就在车上被人发现的？”
　　校长淡然一笑，说：“那还不简单啊？迟早的事。”
　　徐小姐的脸蛋红扑扑的，仿佛秋天熟透了的石榴，低垂着头，柔和的声音低低的，就像从天外飘来的一样：“那多丢人啊……”
　　校长依然老练地笑笑，说：“见怪不怪，也就无所谓了。听说，后来公司还开了追悼会，悼词上说，总裁日夜为公司操劳，最后疲劳过度，累死在出差的车上！”
　　所以，校长和徐小姐的节目表演就破天荒地关了空调，这使得两人对节目都有了一种轻微的新奇感。
　　校长重新开了空调，含情脉脉地望着徐小姐，由衷地说：“慧丽，你真的不该再在‘好再来’呆下去了。”
　　校长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以前从没有过的严肃、认真和庄重，这使徐小姐有点儿意外，不过，徐小姐还是淡然一笑，偏着头说：“可我总得吃饭呀，总得养家、总得供弟弟上学呀……”
　　校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望着车窗外墨绿静默的丛林，眼前便浮现出他最近去“好再来”遇到的和听到的情景。
　　现在的“好再来”，已不再是昔日的“好再来”了，它在新业主的经营下，用最短的时间，就走向了空前的灿烂辉煌。“好再来”异常红火的生意令校长瞠目结舌的同时，自然又让校长望而却步。
　　每到夜幕降临，偌大个院子里，各式车辆爆满，超出了以往的任何时候。来这里消费的，都是有钱有权的人，从而使校长自觉汗颜。这里完善了服务设施，扩大了服务规模，大小包间里，除摆放着床具和闭路电视外，均放有麻将桌；档包间里，设有鸳鸯浴全套设备以及价值上万元的鸳鸯床。这里的服务由过去的半公开化差不多走向了公开，工作人员是以往的好几倍。通宵达旦、灯火通明的生意。与红火生意相配套的，自然是安全保障，“好再来”内有30多名身穿迷彩服的“保安”，这些保安全是黑保安，没有经过一天的正规培训，实际上是“看场子”的打手，他们各有明确的分工，有的负责在门外“望风”，有的负责“摆平”突发事件。
　　校长觉得，凡事得有度，像这样的娱乐中心，早晚得出大事；再到这种地方，哪儿还能有好果子吃？所以，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校长和徐小姐演出时就怎么也进入不了角色，最后只能草草走下舞台，搞得徐小姐大失所望，爬起来，去拿出几粒银灰色的药片。
　　校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一年半载的，还用不着这玩意儿，我有急事先走了。”校长说着，就匆匆离去，把云里雾中的徐小姐丢在温馨的舞台上，怅然若失。
　　校长出了大门，越过难以计数的大小车辆，跑出“好再来”娱乐中心的大院，冲上停靠在远处竹林深处的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启动了马达。
　　校长心有余悸，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王思畅啊王思畅，我可拿你的政治前途和全家人的幸福警告你，再也不能来这里了！你有事业，你有老婆孩子啊……”
　　徐小姐追出来，没容校长表态，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慢慢走出了县城，一会儿功夫，就出现在环海公路上了。
　　随着柏油路的伸展，路上渐渐地没了行人，汽车也开始稀少起来。校长的目光有些空洞，就像远处连为一体的海天，让徐小姐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迷惘，虽然眼前的景色十二分的迷人，但景儿毕竟是景儿，它是随着人的情感而转移的。
　　徐小姐当然不知道校长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看到校长满脸愁云，便用纤细的胳膊轻轻碰碰校长，声音像被压抑了一整冬的黄鹂，说：“你倒是说话呀，是不是看不上我了？或者另有了……”
　　校长摇摇头，说：“怎么会呢？是我，意识到了一种潜在的危险，‘好再来’再这样经营下去，很快就会出事的！”
　　徐小姐说：“那你的意思是，不在乎我干这种活儿，而在乎我在哪儿干这种活儿？”
　　校长猛踩刹车，没等车靠近路边，就双手抓过徐小姐，望着她粉脂底下憔悴的脸庞，话里带出明显的伤感，说：“慧丽，你得结婚，你要生孩子，你将来如果生个男孩，还有点心理平衡，因为这个社会多半是男人在外面寻花问柳；可要是生了个女孩，你有什么脸面教育她将来远离这种场所、做一个干净的女人哪？”
　　徐小姐无言以对。
　　校长终于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切入了对方的心灵，把对方送入了一个沉重伤感的氛围里，然后让她在这种氛围里挣扎，最终做出明智的抉择。校长便从内心里萌生出一种欣慰，这种欣慰竟然在瞬间使校长有了一种思想上的升华！于是，校长很豪迈地说：“从今往后，咱俩也不要再这样了，你真的不应该再做这条道上的人了。”
　　徐小姐抬起潮湿的双眼。
　　就在这一瞬间，校长再次觉得，徐小姐并不是自己人生之路上遇到的一个匆匆的过客，倒有点儿像自己梦中的女儿，从和徐小姐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同台演出，校长就有这种异样的感觉，到如今，快两年了，校长再次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种感觉，校长便对以往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所以，当徐小姐泪眼汪汪地问他是不是另有了喜欢的女人时，校长几乎是在狂喊：“徐慧丽，我告诉你，我是一校之长！我不能愧对你将来的男人和孩子！”
　　徐小姐涨红的脸上挂满哀怨与无助，一向的温和与顺从变成了雨点般的拳头，在校长肩上、胸部不停地砸着：“可是，我已经离不开你啦离不开你啦！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呀？”
　　校长紧紧地把对方拥在怀里，任由爱恋的情感无遮无拦地放肆发泄，再别无选择……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内，空调发出轻微的丝丝声。
　　徐小姐斜着匀称娇美的身子，依偎在校长怀里。两人都有些疲倦的样子，微闭着双眼，似睡非睡。
　　车窗外面，墨绿静默的松林依然墨绿沉默着，与面包车内的校长和徐小姐相得益彰，共同勾画出一副和谐融洽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下了面包车，沿着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不知疲倦地徜徉。
　　这里是海边防护林，平日很少有人进来。树林里阒然无声，连只鸟儿都没有，隐秘而又安静。胳膊粗的松树，棵棵笔挺，擎着一顶顶清脆葱绿的树冠，树冠连接着树冠，遮挡了紫外线对徐小姐娇嫩肌肤的侵袭和伤害。这里没有人世间的喧闹和纷争，如果不考虑山水相伴，也算是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了。
　　校长和徐小姐就在这世外桃源里不知疲倦地溜达，伴随着一路低声的交谈和了无烦恼的轻声的笑……
　　
　　临近晌午，徐小姐打开随身带的方便面。
　　校长制止了徐小姐，耸耸肩，说：“陪我出来，还要吃方便面，你叫我这个当校长的情何以堪哪？”
　　徐小姐莞尔一笑，撒娇道：“只要心情好，吃什么都无所谓嘛！你不是也在陪我吗？”
　　校长笑笑，凝望着徐小姐微微泛红的脸，轻轻摇摇头，说：“咱俩，谁陪谁都一样。”说着，接过徐小姐手里的方便面，放进对方背着的小旅行背包里，然后扯过徐小姐一只手，“走吧，今儿我带你去个新鲜地方，吃你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鱼锅饼子。”
　　“鱼锅饼子？”徐小姐有些意外，望着校长。
　　校长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徐小姐的言外之意：鱼锅饼子，县城和每个镇上，很多饭店、酒馆都有啊，菜饭一体，谁没吃过呀？
　　校长说：“不是你在县城或者其他饭店吃过的那种鱼锅饼子。”
　　两人上了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
　　校长启动了马达。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缓缓驶上环海公路，沐浴着海边特有的那种夹裹着鱼腥味儿的淡淡的初夏的风，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向前奔跑，害得后面被迫减速的一长串汽车不停地摁喇叭。
　　徐小姐转头，透过车后风挡玻璃，瞥见后面越积越长的车队，转身催促校长：“快点儿吧，思畅，后面压了好多车呢。”
　　校长依然保持着30码的车速，笑笑，说：“谁焦急，谁可以超过去嘛！”
　　“那多不安全哪！”
　　“好咧！”校长猛踩油门，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便载着徐小姐的一声惊呼和校长爽快的笑声，向着目的地飞奔。
　　十多分钟后，临近海边的一幢红色二层小楼进入校长和徐小姐视线。
　　校长这才介绍说：“这家不起眼的小饭店，没有名号，门面不大，也没有服务员，是夫妻店，但里面的各种鱼虾，全是直接从刚靠岸的小渔船上弄下来的。这些小渔船，出不了远海，只是在近海，两三个小时靠一次岸，所以，打上来的鱼虾，个头不太大，但绝对新鲜，味道儿纯正。你在县城任何一家饭店、酒馆吃到的各种各样的鱼虾，都经过了鱼贩子的手，为了保鲜，都加了福尔马林，一种防腐药。还有，这家小饭店烀的饼子松软，香甜适中。有了这两个特色，生意自是超出你的想象，不光附近的渔民、镇上的有钱人，县城里都有很多有钱人，不惜驱车三十多公里，过来享受；临走，他们还要排队，带几个饼子回去。现在是中午，今儿又是工作日，你要是晚上，或者周末的中午过来，一时半会儿排不上号呢！”
　　徐小姐听得新奇，不知不觉间，就跟校长走进了这家没有名号的特色饭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