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品名称:一路阳光 作者:柳如清风 发布时间:2024-05-22 09:58:19 字数:7864
从宋老师家单元下来跨出楼梯口,天没有完全暗,整座城市却已华灯初上。
一路上,他们没有多谈初次拜访的感受,却积极评论宋老师和她丈夫的反差鲜明的外貌。
后来苏晓鸣腰间的手机唱响了。他见是个陌生号码,接起一听,居然是白君羽!
太出乎苏晓鸣的意料和想象。苏晓鸣激奋得没把心脏蹿出嗓子眼,抓手机的手痉挛地抖着,连说话的舌头都打了结,口齿有点模糊不清。
挂下后,脑子出现须臾的空白,几乎刚从休克中苏醒似的。
白君羽电话里通知他名片已印好,今晚顺便把名片给他带过来,叫他等一下去拿,她在河姆渡宾馆门口等他。
苏晓鸣跌跌撞撞手忙脚乱踏上自行车,一脸的喜出望外。
周辛楠看在眼里,好奇问他打电话来的是谁。苏晓鸣扯谎说是同学。周辛楠把握十足地断定对方是个女的,问苏晓鸣他的猜测是否正确,岂知苏晓鸣笑而不答。
“是女朋友吧?还是老相好?坦白从宽!说嘛!”周辛楠兴致勃勃地说。他一贯爱打探别人隐私,尤其男女之间的情感秘密,更乐此不疲。
“没有的事。”苏晓鸣说,心甜如吃糖,说话语气带点严肃,以否决周辛楠的猜测,但脸上的笑容背叛他,沸水样地外溢着。
“傻瓜也不相信的。你小子不老实。”周辛楠说。苏晓鸣越守口如瓶,他越想刨根问底,恨不能用严刑来逼供。他笑骂苏晓鸣不够朋友,并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不会横刀夺爱,不过是想替苏晓鸣把把关。
两人原打算一起吃点晚餐,现不得不在新建北路分手。
苏晓鸣一阵风似的飘过龙山商场,飘过候青门桥,右转弯又飘过人民医院,火急火燎奔上住所,慌乱中差点把门钥匙折断,肩膀还撞在门框上,钻心的痛,脚尖不小心又踢倒一条板凳,砰的一声让自己吃了一惊,埋怨周辛楠坐好凳也不放回去,随处乱摆,幸好穿了皮鞋脚没受伤,不然一瘸一瘸让他如何去“赴约”。
他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件干净的短袖衬衫,一连两回扣错纽扣。洗了把脸,摸摸下巴,早上剃过,略微有毛茬茬的感觉,也已没闲心再修理。他怕白君羽等得不耐烦,扯了手纸抹了抹皮鞋上看不见的尘土,带上门直奔楼下。
河姆渡宾馆离他住处步行约四分钟的路程。他不骑自行车,骑了自行车不方便,也没品位。他大步流星地走着去。
得意忘形的他在健康路口险些撞上一辆出租车,惊吓出一身汗,招来司机恶毒的咒骂。他吐吐舌头,尽量把情绪调节到平稳状态,放慢步伐,目光不由浏览街道两边的靡丽夜景。左边是一溜亮着灯的简易水果摊,小贩们活跃的招揽顾客声、纷扰的讨价还价声呶呶不休;右边是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华联商厦,从透明的玻璃橱窗望入,货物满目琳琅,顾客盈门。蓦然想起三楼箱包摊老太婆做媒的片段,觉得好笑,心里对老太婆说,不麻烦了,他自己会解决的。
南北走向的新建路与东西延伸的阳明路在前面交叉为一个巨大的十字。华联商厦坐落在西南,隔路对面东南处是新华书店。新华书店除双休日夜间营业,一般晚上大门紧闭,黑黢黢地蹲着,寂静得睡熟一般,给整个亮丽喧闹的夜景增添一片不协调,也同对面华联商厦热火朝天的景象产生强烈的对比,只有当匆猝驶过的车辆不经意把灯光照在它的玻璃门窗时,便无精打采地反射出几束光亮来,好像梦中睁开的惺忪睡眼。西北角农业银行虽夜间停止营业,由于外墙在重新装修,施工队员们攀缘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加班加点忙得不亦乐乎。河姆渡宾馆处在东北上,辉煌的灯火和斜对面的华联商厦相映成趣,但比华联商厦少了许多攮攮,多了几分静谧和井然。宾馆大门口有个小型花坛,花坛周围泊满轿车,尽忠职守的保安员来回巡逻。花坛中央还有人工喷水池,池子里沸动的水波映着五彩的灯花,喷出的细水柱密密索索地洒下,溅起细碎的浪珠和少女一样沙沙的笑声。
苏晓鸣搜寻了一遍,没发现白君羽,只有川流不息的行人在眼前来来往往。
此时的阳明东路人多得摩肩接踵,波浪似的涌荡,热闹如同年终庙会。这是舜城市委、市政府批准为下岗职工再就业开辟设置的临时地摊式商贸场所,被舜城市民约定俗成称为“下岗工人一条街”。晚间六时起至十点,禁止一切机动车辆通行,只允许做些小买卖的下岗职工设摊交易。但久而久之便不局限于下岗失业职工了,其他的摊贩们也陆陆续续在此进驻,甚至还有头脑活络的外地人员,无不青睐这得天独厚的政策优惠地带。在这里摆摊,工商、城管等部门不会轻易来找麻烦。
白君羽不一会儿出现了。她今晚抛弃了白日的职业装束,改穿玫瑰色印花连衣裙,那细疏的花案,雅致的色泽,使她更显丰姿绰约,优雅秀丽。她长长的秀发好像刚做过离子烫,拉得又直又亮,富有轻舞飞扬般飘逸感,还淡淡散发着水果香味。她的脸上看不出化过妆的痕迹,惟有涂了些淡淡的唇膏,润泽而亮丽。
白君羽一见苏晓鸣,包里掏出一盒名片交给他。
苏晓鸣接在手道声谢,问多少钱。
白君羽说十八块。
苏晓鸣说:“那么便宜?你表姐不亏本吗?”
白君羽说:“给你最优惠客人待遇嘛。望你以后多照顾就行。”
苏晓鸣在半信半疑中把二十元钱付去。白君羽坚持找他两元钱。
苏晓鸣问去哪里,白君羽说随他决定。苏晓鸣提议逛逛“下岗工人一条街”。
两人挤在人群里,走马观花地游览着。在一书摊前停止了脚步,蹲下身翻看排列的书籍。一眼看出这儿卖的大部分是盗版书和一些出版社积压的处理品。有的质量极劣,封面模糊,装订粗糙,错字倒页连篇,有的却是真假难辨。由于价格远低于正规书店好几倍,购买者踊跃,生意相当火爆。一部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的《鲁迅杂文全集》才售十五元,厚重的四大本精装《金庸全集》竟然五十元,而也是四大本标着新疆人民出版社的《梁晓声文集》才仅售四十元,那一本又一本世界名著全部是标价的三四折售卖。那些书店里高不可及的经典,在地摊上差堪是废品样低廉。不知余秋雨、梁晓声、莫言、二月河这些名家大腕,倘若见此情景将作何感想。
苏晓鸣挑了《傅雷家书》《夜航船》《丰子恺散文》花去二十二元,占大便宜样欢喜,叫摊主装薄膜袋里拎在手直晃荡。白君羽想要《简爱》,一翻字影重叠漫漶,买的念头即刻打消。
二人把三四百米左右的夜市扫描一遍,原程返回,漫无目的地向阳明西路徜徉而去。谁也没说话,平视前方,默默地漫步。来往的行人在身边经过,不约而同将目光朝白君羽瞟来睃去,有的离了很远了还扭了脖子回望,嘴里直吹呼哨。
苏晓鸣内心莫名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和满足。他和这样高回头率的靓女并肩同行,有生来第一遭,兴奋而无措,拘谨而惶恐,不敢侧目去看白君羽。
在与舜水路交汇的路口左转弯,登上通向龙泉山背面的石阶小径。白天这条小径有龙泉山公园管理处看守,上山得购券,夜晚免费开放。小径幽静地遮蔽在郁郁葱葱的树丛间,光线幽暗,孤身一人难免心里要发毛。据说时有夜游人在此间遭歹徒打劫。
爬到半山腰,依稀见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在蠕动,差点儿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野兽,借近树荫下昏暗迷蒙的月色细看,原是一个上山卖棒冰的老头不慎跌了跤,一箱棒冰撒得四散,他吁吁的喘气中带了细弱的哭腔,趴在小径上摸索是否有完好无损的棒冰。
绕过纪念明代遗士朱之瑜(号舜水)的舜水亭,山势趋向平缓,夜游人的说话声和影迹渐浓。
在山道旁的一张水泥休闲椅上二人坐下小憩。
透过枝繁叶茂的树丛空隙,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半空,山泉溪水样柔柔的月辉滑过参差的树枝,在鹅卵石平铺的山路上映现斑驳的碎影,繁杂地交织着,梦一般迷离而浮华。晚风吹起,树枝轻轻摇曳,山路上的碎影跟着浮动,有韵味地缓缓起伏,仿佛一匹摆扯的布缎。可爱的萤火虫,像夜的精灵,游荡在幽暗的丛林里。杂草间藏匿的虫儿,趁着大好夜色,齐心协力在演奏一支又一支小夜曲,那热闹劲儿不亚于一支小型的专业音乐队。如果没它们卖力而凑趣地表演,这山林将多么地死气沉沉。
为打破两人长时间的沉默,苏晓鸣开口说:“你拜访过客户没有?”
“没有呵。”白君羽说。
苏晓鸣说:“我今天傍晚第一次拜访客户,和周辛楠一起去的,拜访他初中的班主任。”
“谈得怎么样?有意向吗?”白君羽问。
苏晓鸣摇头说:“没戏。”
眼看还剩最后十几米将到山顶,两人又起身攀登。
夜游人三三两两在身旁擦肩而过。唼喋的话语夹带咳嗽不时地被风吹来。有些人叼了香烟,或漫步,或蹲坐,或仰面躺在休闲椅上休憩,红烟头一亮一息,像萤火虫的变种。
昂首远望,又一座古朴典雅的亭阁岿立山顶。那又是纪念另一位舜城乡贤——明代哲学家王阳明的阳明亭。亭子内侧拥坐着数对情侣,或凝目相视,或情语喁喁,或搂抱亲吻,那春意盎然的温馨情调几乎把王阳明“致良知”的千古命题抒发得淋漓尽致。
龙泉山的绝顶平坦如砥,约数百来平方米方圆,周围一圈树木杂草,靠近东向有块桌面大小的岩石,唤作祭忠台,明朝正统间舜城布衣成器率同仁于此遥祭为宦官王振杀害的直陈时政的翰林侍讲刘球而得名,边沿镌刻的“祭忠台”三字乃王阳明的手迹。
白君羽忽问:“龙泉井在哪里你知不知道?”
“我也不清楚。”苏晓鸣说,“记载好像在中天阁东北处,不过没见到过。”
白君羽说:“是不是前面半山腰那口井?”
“‘海眼澄碧’不大可能,也许藏在比较隐蔽的角落呢。”苏晓鸣说着喃喃吟咏起来,“山腰石有千年润,海眼泉无一日干,天下苍生望霖雨,不知龙向此中蟠。”
白君羽说:“谁的诗?你自己的?”
“王安石。”苏晓鸣说,“写龙泉井。”
不知不觉走至南端陡峭的险壁。风大许多,呜呜呼啸着,峭壁外的几棵松树刮得东倒西歪。登上纪念黄宗羲的梨洲亭,举目远眺,整个波澜壮阔的舜城夜景尽收眼底,如身置九天观望银河,星辰璀璨,异彩纷呈,心境恰似杯中茶叶翩翩舒展,真正感到意兴飞逸,心旷神怡。那条静默的舜江,在月下宛若巨蟒,泛着粼粼幽光,悄无声息地蜿蜒东去。路灯齐列的街市涌动着车水马龙,人流车潮熙熙攘攘的新建桥在夜间更拥挤不堪,尽管夜巡的城管队员嘶哑着喉咙忙不迭地疏导秩序,堵塞现象仍频繁发生。站在高处以冷眼旁观的姿态鸟瞰山下这个纷扰喧嚣的世界,好比跳出了世俗的藩篱,连灵魂都被滤过了般纯净,而顶峰伫立的肉身已幻化成轻纱薄翼,几乎风筝似的凌空在飞翔,甚至即将羽化登仙,超凡入圣。
踏着一帘清辉,从南坡而下。
下山后两人一致感到口渴,便在滨江公园临时摆设的冷饮摊找个空位坐下。
苏晓鸣要了杯冰镇牛奶,白君羽要一杯冰可乐,还点了个水果拼盘。
对岸太平洋商厦绚丽多彩的霓虹灯姹紫嫣红,奢华地倒映在江水里,让人联想起神话中水晶宫的神秘绚烂。购物中心不知何故,门庭冷落,顾客稀少,与它同气连枝的底层的肯德基倒人头济济,来客盈门,戴红帽子的服务生一个个忙得有条不紊,脸上荡漾的笑容比门口站岗的哈兰山德士上校还灿烂。
肯德基接壤太平洋商厦之间是条狭窄的精品街,由著名台胞题写的街名,整条精品街却只寥寥数家小商铺惨淡经营,半天没有顾客光临的情形是司空见惯的,于是不知哪个聪明人独辟蹊径在该街口率先摆起台球桌和卡拉OK音乐摊点,生意竟出奇地红火,一时群英聚集,高朋满座,后来仿效者纷纷,台球桌越摆越多,卡拉OK越唱越闹,使精品街成为名副其实的娱乐街。
听着传来的或五音不全、或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流行歌曲,苏晓鸣与白君羽相互对望一眼,彼此会意一笑。当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碰撞一起时,苏晓鸣惶遽地避开,神色窘迫不安。
白君羽踌躇地沉吟一下,两颊晕红,委婉地说:“我很可怕吗?我看你好像有点怕我似的。”
“没有呵。”苏晓鸣说,低垂眼皮,扶起吸管嗍口冰凉甜纯的牛奶,另一只手不自然地翻着刚买的书。
白君羽说:“我的那张名片你还在吗?”
“在的。”苏晓鸣说,不明白她话出之因。
白君羽用吸管搅拌着可乐,眼神脉脉地注视杯里旋转的冰块,语气细柔地说:“伊舟这人很烦的,每天短信发个不停。”
说完她小心翼翼注意起苏晓鸣的表情。
“他说他要追你。”苏晓鸣带有调侃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
“呵——”白君羽笑出声,笑中满是不在乎的意味。然后她微然一怔,好像对苏晓鸣的漫不经心略感失望,但这失望只一晃而逝,随之露出一派坦然悠然的表情,抬头说,“你看今晚月亮像什么?像不像被孩子咬去一口的饼?”
苏晓鸣心有感触地说:“我觉得像一面镜子。”
“那片缺口准是哪个小媳妇不留神打碎了的。”白君羽说。
苏晓鸣幽幽地说:“这面镜子非同寻常,可以照见生命的容颜,可以照见人生的轨迹,也可以照见心灵的历程。”
“那它是一面魔镜。”白君羽说,“我真想摘下来照照自己的梦想。”
苏晓鸣说:“中间如果能架起通天的梯子,我去帮你摘了来。”
“可惜那么长梯子没有。”白君羽说。
“有。你信不信?我能找到。”苏晓鸣指着胸膛说,“不是说心比天高嘛。通天的梯子就在这里呢。”
两人默契地笑了。
正这档子时候,一名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抖索着一个破搪瓷碗凑进来,挨着桌沿,灰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苏晓鸣和白君羽“老板”“小姐”地叫着。这小乞丐脏乱的头发和龌龊的身上散发着死鱼烂虾般的腥臭,一副让人怜悯又讨厌的模样。
白君羽嫌弃小乞丐的臭味,别过脸,抓过桌上面巾纸拭鼻子。
苏晓鸣赶紧搜出一元硬币驱赶臭虫一样迅速将小乞丐打发。
唐朝李商隐曾指“花间喝道”“月下把火”“焚琴煮鹤”等归为“杀风景”,翻译《飘》的傅东华后加了条“给艺术品戴帽子”,苏晓鸣此时触景生情,认为应该也把“与女朋友外出遇乞丐”增补上去。同女朋友外出遇乞丐,的确十分“杀风景”,身上带零钱倒无伤大雅,大可摆出一副慷慨状,若全是大面额,准会像握着一团火、一只刺猬般无措。乞丐们又都仿佛研究过心理学,深谙于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策略,对热恋还是初恋中的青年男女的心态掌握得成竹在胸,他们几乎将谈情说爱的男女作为搞外块的进攻对象,一贯跟踪追击,穷追不舍,由不得你不乖乖施舍。一般在佳人当前的境况下,没有多少男人会暴露出吝啬的行举,反而处处显示自己具有爱心大使的情怀。
白君羽见小乞丐走远,感慨地说:“现在乞丐可真多,满街是,见谁逮谁。”
苏晓鸣说:“乞讨已不是单纯维持生计糊口谋生的一种手段,几乎当作一种产业,一条致富门路。”
白君羽愤恨地说:“这些小鬼尤其讨厌,可恶,常常大街小巷对行人围追堵截,你不给他,他硬抱了你的腿死活不放手,叫警察也束手无策。”
苏晓鸣说:“小孩是无辜的,可恶的是那些不劳而获、利欲熏心躲暗里教唆、操纵的大人。《包身工》里说,船夫饲养墨鸦,为了是让它们下水捕鱼,墨鸦下水吞了鱼,船夫把鱼从墨鸦的项颈里挤出来,再抛到水里继续捕捉。小乞丐就像墨鸦。”
“应该把那些伤天害理的家伙全抓起来坐牢。”白君羽说。
苏晓鸣噗嗤地笑了。
白君羽迷惑地问他笑什么。
苏晓鸣说没什么。他眼睛老实得不敢四处张望,更不敢瞧白君羽的脸,他不敢接触异性的目光。他把注意力从《傅雷家书》封面画的鹅毛笔慢慢移向桌中央冰霜融化的水果拼盘,一颗插了牙签的草莓吸引了视线,由草莓而立刻联想起高中语文老师的酒糟鼻,这个酒糟鼻的联想,只像风里划亮的一枚火柴,一闪即熄,不留痕迹地在他脑膜里倏然掠过。视线跃过草莓,在一包面巾纸上稍作短暂停留。包装面巾纸的透明薄膜袋印有两朵淡雅别致的幽兰,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似乎能感觉幽兰散发的缕缕清香。最后他被桌上白君羽那只纤纤玉手完全吸引,修长纤细的手指,圆润细腻,洁白秀雅,小巧玲珑的指尖,覆盖着一排琉璃瓦般整齐的玉甲,玉甲似乎经专业人士的修整保养,但没有绘描时下风行的浓彩艳丽的各种图案造型,光涂了层无色的油彩,使视觉上润亮有光泽,玉指长短幅度与手的型体和谐得严丝密缝,中指佩戴一枚细小精致的镶了颗米粒大小的钻石的白金戒指,戒指的点缀,不但使手指整体美感没有被阻断、破坏,恰恰平添一种锦上添花的完善和高贵。
“喂,你在想什么,一言不发?”白君羽耐不住苏晓鸣的凝神沉思,她觉得他像是处在被动的状态下,她不想这样无聊而拘束地沉默下去,主动地柔婉地用语言制造轻松的气氛,她说,“我觉得你今晚有点心不在焉?”
苏晓鸣从白君羽手指的浮想联翩中回过神,毫无感情色彩地挤出清淡的一抹笑容,说:“没有呵。”
白君羽害羞地说:“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难道我很丑?”
“怎么可能呢?”苏晓鸣稍微把头抬了抬,看见白君羽的俊俏的下巴。
白君羽话里带酸地说:“什么怎么可能?我发觉你说话很晦涩,挺让人琢磨。到底是惜话如金,还是对我们这些俗人根本不屑一顾?”
“你说得我有点不知所措了。”苏晓鸣觉得再不搭腔,不知她还会说出更酸更尖刻的话来,他试着用一种平静的心态来直抒胸臆,他说,“说实话,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单独相处,心里不免紧张。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好比一个叫花子得了一个大财主施舍的金元宝,诚惶诚恐的感觉。”
“原来如此。”白君羽说,“我可不是什么大财主,你也不可能是叫花子。你说你和我在一起感觉紧张?紧张还是害羞?看不出——你看起来倒不像内向型的人。”
苏晓鸣说:“我有时外向,活泼开朗像个小孩,有时沉默寡言,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说我的个性,应该属于双重性格。”
白君羽说:“那你评价一下你自己,是什么类型的人,好让我们这些读者像读书一样明白无误地读懂内容。”
苏晓鸣思考一下,向白君羽抽象地勾勒自己的轮廓,他幽幽地说:“善良,固执,偏激,孤傲,自命不凡,有点野心,过于理想化,还有就是有点优柔寡断,有点自卑,有点敏感而神经质。”
白君羽专注倾听完苏晓鸣的自我评析,眼波闪烁,长长的黑睫毛轻轻一跳,慢慢垂下去,手指又捏着吸管在掩饰什么地搅动可乐,半晌后仿佛作了个郑重的决定似的说:“还有,就是你很帅呵。”
白君羽把“很帅呵”三字说得含糊不清,加上浙东口音,听起来像“很傻呵”。
苏晓鸣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咂摸着白君羽的意思,心快活地飞起来。
两人坐到差不多十点就起身告别。
苏晓鸣替白君羽叫出租车之际,身边出现一位卖花姑娘。
“大哥哥,您给姐姐买支玫瑰嘛。”卖花姑娘扯着苏晓鸣的衣角老成地恳求说。
这突发“事件”不由让他们两人窘得面红耳赤,一时反应不来。
卖花姑娘继续推销说:“玫瑰配美女。大哥哥,你不会那么小气吧?给这么靓的姐姐买一支。”
苏晓鸣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买朵玫瑰倒微不足道的小事,犯难的是送白君羽不大合适,过于唐突贸然,怕引起误会。他偷偷拿眼睛睃白君羽,希望在她表情上读出一些启示。白君羽什么也没有表露,自顾朝路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招手。
卖花姑娘又说:“大哥哥,买支嘛!才九块一支——天长地久嘛!”
苏晓鸣打定主意,管她白君羽怎么想,反正自己无心的。虽常说礼多人不怪,然而这个“礼”蕴涵着特殊意义,送不好要触霉头。他往积极方面想,觉得白君羽今晚的主动邀约,以及交谈时的腔调,似乎半明半暗向他在透露某种信号和暗示。难道她对自己有那种意思,那种好感?也罢,就买支吧。权当投石问路试探一下她的反应。
苏晓鸣体现着绅士风度,掏钱促成了卖花姑娘的生意。九元一支,确实贵了点,即使是夜价,也不至于贵得那么没谱,这种玫瑰统一价一律三元一支,现直翻了三倍。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着实是生意精,恰倒好处地把握住他的心态,打着“天长地久”的幌子,把他狠宰了一刀,让他哑巴吃黄连,明知吃亏喊不出冤。算了,玫瑰有价,感情无价,当作是一次对白君羽的情感投资。再看这卖花小姑娘,听口音明显非本地人,一身穿着暴露着生活状态的窘迫,多半是失学少年,买她玫瑰也算资助她或为希望工程做点贡献嘛。
持了玫瑰,苏晓鸣暂时大脑一片空白。假如这是一朵其它的花,他早二话不说献上去了,可偏是象征爱情的红玫瑰。世俗的人呵,为什么非要给花赋予各种不同意义呢?
白君羽拦了辆出租车,出租车挨近他们停下。轰轰的发动机搅得苏晓鸣从踌躇不决中惊醒。见白君羽跳上了车,砰地关紧车门,他手掌轻叩车窗。
白君羽撩下玻璃,笑吟吟看着她,一双洗过似的眸子明媚动人。
苏晓鸣郑重其事地把玫瑰恭敬递进去,嗫嚅地说:“希望你喜欢。”
“谢谢!”白君羽又意外又惊喜,激动地接在手,像捧着一个小生命一样珍惜谨慎,凑下鼻尖轻嗅玫瑰的清香。
出租车消失在夜幕里。
傻傻地望着载了白君羽的出租车的远去的灯影,苏晓鸣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