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
作品名称:一路阳光 作者:柳如清风 发布时间:2024-05-21 11:39:11 字数:4628
从华联电梯滑下来,已近中饭时间,他们在街边找了家快餐店,本想打包到苏晓鸣的住处吃,见快餐店环境不错,干脆坐下来就地解决。
苏晓鸣以往不大饮酒,只要碰一点,不管多少脸会红,自跟伊舟、周辛楠们搭伴,酒量不知不觉循序渐进。伊舟与周辛楠无论酒量还是烟瘾,差不多旗鼓相当。三人两瓶啤酒灌进肠胃,如同汽车加满油,顷刻便精神勃发,活跃异常,话多得像中东地区的石油,源源不断往外涌。
在谈到最近的展业情况时,苏晓鸣默不作声,伊舟眉飞色舞,十分有把握本月转正。周辛楠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对前两天陌生拜访的几位客户没有投保表示极为不满,一味地抱怨“素质太低”,说与他们讲授保险理念简直对牛弹琴。他诉苦似地说:“我包是买好了,心里对跑保险渐渐没有底。着实难跑的。我堂嫂见我跑起保险,连连摇头,说辛楠呀辛楠,这碗饭你难吃的。的确难吃的——这碗饭。不瞒你们,我信心已有点不足了。”
苏晓鸣说:“三个月试用期总要做到。”
“签了合同交了保证金的呢。”伊舟说。
周辛楠叹气说:“只能这样了,混三个月,跑得好没话说,不行就拉倒。”
伊舟举杯说:“来!干一杯!祝愿我们都能成功!”
痛快干尽一杯。
苏晓鸣喝得过猛呛着了,忙抓起餐巾纸捂住嘴,伊舟拍着他的后心窝,连声说慢慢喝。
周辛楠这时被玻璃窗外马路上偶尔飘过的靓女吸引,目光逐一追踪着,心也追随而去。半晌思想才回到餐桌上。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慨叹的话:“现在真正的好妹妹恐怕要到幼儿园去找了。凡有点姿色的,不是KTV当坐台小姐,就是美容员做招牌秀。”
伊舟即刻联想到白君羽,说:“也不能一概而论,好女人是有的。”
“你指的是白君羽吧?”周辛楠诡秘一笑说,“一张小脸蛋长得花俏,不过是不是正宗原装货就谁也保不准喽。”
周辛楠放肆的话,让伊舟觉得是对他心目中的维纳斯的玷污,如同吞下一只苍蝇般不舒服,若换了别人亵渎,他没准早鲁提辖似的代以拳头向他交涉了。他和周辛楠认识不足月把日子,但多少已经了解他的口无遮拦,也就没什么气好生的。他反倒认为这是周辛楠的酸葡萄心理。
周辛楠对沉吟着的苏晓鸣说:“苏晓鸣,你怎么不说话,在思考什么?”
苏晓鸣说:“我在想,女人社会地位一提高,给男人带来了严重的危机感。”
伊舟赞同地点头。
周辛楠接上说:“别说社会地位提高,就是相同的工作岗位上,表现起来有时比男人也厉害许多。说咱们跑保险,这女营销员跑起来业务哪个也不比我们男的差劲。你们看业绩榜不知有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没有,榜上保费业绩噌噌上蹿的差不多都是她们娘儿们。真他妈阴盛阳衰!”
伊舟说:“我听说有些人把寿险营销叫女人职业。仔细想想,也不是毫无根据。同样去拜访客户,女营销员稍稍年轻漂亮一点,成功概率要大于我们男的。人家客户对女营销员的态度和对我们男营销员完全天差地别。”
周辛楠说:“我们公司那几个妖里妖气的妖精,保费每月超额完成,我看她们不像是走正路的。”
“那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伊舟说。
周辛楠说:“如果我是客户,她们来推销保险,老板老板嗲声嗲气地叫,哪里抵挡得住?骨头都变豆酥糖了,只有乖乖地缴枪投降。”
苏晓鸣和伊舟被逗得呵呵笑,周辛楠自己也笑,放荡的笑声招来周围的食客们的注视,还轻轻搭上几声“神经病”作以馈赠。
没几天苏晓鸣受周辛楠的邀约,陪同着一道拜访了一位客户,首次经历了对客户灌输寿险理念的全过程。
这是踏上寿险营销这条船来第一次尝试和客户正面接触,也是第一次把营销理论转化为实际操作的预演。拜访的客户是周辛楠初中时的班主任。周辛楠从一个同学那里打听到初中班主任不久前生下小孩,以为天赐良机,决定去试试运气。好歹是自己班主任,多少有点师生情义,总不至于吃闭门羹。但孤身一人行动,过于势单力薄,而且推销技巧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怕一紧张连险种和条款都弄不清,于是便邀了苏晓鸣同往,多个人既可壮胆,又可相互轮番攻击,必要时也可相互配合唱双簧。
苏晓鸣从外观看现在完全是个名副其实的寿险营销员了。他腋下也挟了个黑色公文包。这个公文包是小商品市场买的,价钱低廉,与周辛楠那个比差好几截,质量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款式和品貌比真皮还像真的,外行人一般难以甄别得清,以至于其他同事见后一致夸他识货,问他哪里有卖,他支吾着撒谎说是华联商厦买的,还将价格翻了几个筋斗。
另外他拥有了一辆自行车。那天他说起买自行车的想法,晁主管叫他不必急着买,他家正巧有一辆闲置的自行车,以前她丈夫骑,自换摩托车后打入冷宫,塞在架空层内一直无人问津。苏晓鸣非常感激晁主管的古道热肠。起初他推辞不要,倒不是因为无功受禄过意不去,而怀疑是辆又破又旧的老爷货,怕自己骑着损形象。后在晁主管的带领下去探视了一下,抹去厚厚一层灰尘,嘴角不由荡漾起粼粼波纹。此车足有七成新,又是赛车款式,没有落伍的概念。他内心大为欢悦,推到路边修车摊,彻底把车子擦洗干净,添上润滑油,调试好链条,俨然是辆新车的感觉,比伊舟和周辛楠的车子还潇洒气派。他跨上坐垫,脚板轻轻一蹬,“嗖”一声如箭离弦地飞远了。
在叩访周辛楠班主任前,他俩提前设计好适合孩子投保的险种,等到下午四点左右,周辛楠颤巍巍地掏出手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以证实班主任是否在家,免得白跑一趟。
电话那头有人问话。周辛楠紧张兮兮地问对方是不是宋老师。对方确认后问周辛楠是谁。周辛楠说是她的学生,叫她猜名字。宋老师猜不出。周辛楠提示说有一年学校举行运动会,她班里一男生跑了冠军的。宋老师“噢”一声不费多大劲很快就记起那个长跑冠军是周辛楠。她问周辛楠现在干什么,周辛楠不敢直接回答,只说想来拜访老师。
他俩驱车进入舜江新村,气喘吁吁爬上住宅楼的最高层,定了定呼吸,揿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位三十来岁的白瘦女人,白得没有血色,特显眼,完全是一种病态的苍白,瘦得骨感分明,像一棵失去养分的枯竹,体态孱弱,衣衫宽大而单薄,在大风中几乎会风筝一样飞起来,而且女性第二特征很模糊,头发又短,如果不穿连衣裙而穿裤子的话,容易混淆性别。她的脸很窄促,戴了副不协调的近视镜,看人时脑袋向前一拱,白眼球朝天一瞪,要看清对方似乎有点吃力。
宋老师把两位青年让进客厅的沙发里,随手取了两罐椰子汁招呼他们喝。宋老师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陪坐着,镜片里闪烁不定的小眼睛打量他们一阵,忽然心领神会地说:“周辛楠,你大概不会是在跑保险吧?”
苏晓鸣的心咯噔一下。
周辛楠满脸羞愧,局促不安地在沙发里挪屁股,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目光怯生生地盯着皮鞋头,想用微笑来掩饰慌乱的心态,笑是勉强而僵硬的,只涩涩地把腮帮子牵搐几下,便难堪地含糊地说:“你看出来了?我们是大通保险公司的。这是我同事——苏晓鸣。”
宋老师朝苏晓鸣点头致意,接着不解地问周辛楠:“我以前听说你不是在飞鸿集团上班吗,怎么现在跑起保险来了?”
周辛楠叹息着颓丧地说:“老总走私进班房,公司一倒,我们也跟着遭殃。”
宋老师此时对周辛楠的来访不由多了点戒备心理。毫无疑问,这个曾经的学生的突然到来,并非是出于尊师重教的态度和目的,恰恰是来联系业务,动员她保险的,说穿了就是来利用她的。她对周辛楠的来访已没有先前的热情,如果换成是外人,她早下了逐客令。于是她打定了敷衍的心思,说:“辛楠,保险好不好跑?你跑得怎样?现在跑保险的人比较多。”
“我才跑起的,时间不长。”周辛楠放松许多,温和地回答,眼光飘忽不定。
寿险营销员首要条件是随时随地保持良好的心态。苏晓鸣今天首次走访客户,相当于一次难得的实战演练,为了培养与客户直接交流的勇气,他努力控制自己的紧张不安,使心神处于平静状态。首次拜访至关重要的一节是增进了解和情感传递,于是苏晓鸣主动开口问宋老师:“宋老师,您在哪所中学任教?”
宋老师说了自己任教的中学。
“教师的职业非常辛苦,非常伟大,非常受人尊敬。”苏晓鸣一连用三个非常,继续把销售理论向实践推进,这一条正所谓“给客户适当赞美和恭维,以获取客户的好感”的引用,他进一步说,“人们常以春蚕、蜡烛来比喻教师无私奉献的献身精神,我对教师向来是怀着崇高敬意的,日以继夜,无私忘我,薪尽火传,真像鲁迅先生说的,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宋老师极为自然地推推鼻梁上的镜架,经不住吹捧的她得意得飘飘然,当下对这个彬彬有礼的保险营销员充满好感,谈得十分融洽,插不进话的周辛楠只能被晾在一边,不自然地陪着笑。好在是自己班主任,不然他还真担心这笔业务被苏晓鸣挖走。
卧室内哇哇响起婴儿的啼叫。
宋老师冲进卧室。婴儿的啼叫戛然而止,啧啧地发出吮吸的声音。宋老师重新出来,怀抱着孩子,孩子皮肤黑得如非洲回来,一头烧焦似的黄头发,眼睛跟母亲一样小,鼻子塌得像被人打了一拳,一对招风耳翘如蝙蝠,小嘴里塞了个橡皮奶嘴,正起劲地嗍。
苏晓鸣注视着孩子,丑得没法进行赞扬,只好笼统地夸:“真可爱,长大了真——准有出息。”
没有母亲不爱听别人对子女的赞扬,赞扬子女等于间接地赞赏父母。宋老师愉快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心甜如蜜。
苏晓鸣问孩子几个月大,宋老师说快四个月。苏晓鸣这才言归正传切入主题,问宋老师给孩子投保没有。
周辛楠机不可失地赶紧从公文包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条款说:“我们有个‘博士星’险种,最适合出生不久的小孩子。”
周辛楠正想向宋老师讲析“博士星”,宋老师才恍然从苏晓鸣的赞美中醒悟过来。她说:“辛楠,实在不好意思,险已经保好了。人民医院有保险公司设的业务代理点,孩子一落地就保好险了。”
周辛楠瞠目结舌,张了嘴死鱼似的说不出话,失望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心痛保单被别人捷足先登,好不容易鼓起的那股劲一下子泄成瘪气球。
苏晓鸣故作姿态地一笑,说:“宋老师,那你们自己呢?你们可以给自己投个几份呀。”
周辛楠不甘失败,目光中流露出恳求,接上话说:“是呵是呵。宋老师,你们自己保几份养老保险吧。”
宋老师说:“我们单位里有养老保险的。”
周辛楠这下彻底绝望了。
苏晓鸣本欲给宋老师讲解社会保险与商业保险之间的区别,但现在认为没有任何必要。他觉得刚才讲了那么多吹捧的话全是白费,不但人家不领情,纯粹当作是夏日里的风,图个凉快舒心而已。她听了倒是凉快了舒心了,苏晓鸣说后却后悔不已,后悔不该那么浪费地奉承她。一阵烦躁狂卷心坎,他对哑默发愣的周辛楠说:“咱们走吧!”
周辛楠犹豫着,不甘心白来这一场,没一点儿收获,就这样灰溜溜地无功而返抱屈不已!他不理解自己的班主任为何不支持一下学生的工作,即使不投保,说一句宽慰的话或给点遥远的希望也行,何必这般不近人情。
“咔”的一声响,门被推开,高大魁伟的一名男子踏进来,脚步嘣嘣,跺得地板沉响,仿佛恐怖片里恐龙的踏行。他也戴一副眼镜,镜片跟酒瓶底似的厚,头发乱草般蓬着,大脸庞,高颧骨,裸露的皮肤黑如巧克力,又酷似山区的煨蕃薯,显然遗传给下一代。他那魁梧威猛的个头,很能让人联想到武侠小说中所描绘的燕赵英雄、齐鲁好汉。不言而喻来者就是宋老师的丈夫。
宋老师抱了孩子站起来招呼丈夫。
两个寿险营销员随之也站起身告辞。
宋老师的丈夫对两个陌生青年点点头。
宋老师送他们出门口。
周辛楠似乎早有准备,就在迈出门槛之际把自己的名片恭敬递向宋老师的手,恳切地说:“宋老师,你认识人多,若有人要保险,你可以给我介绍介绍。”
“好的。”宋老师满口应承,似乎不能体现她的诚心,又附加一句承诺似的话,“那么多学生家长,谁要保险我一定马上通知你。”
周辛楠听了这话,原本情绪消极沮丧,这下又好比熄灭的柴火上浇了勺油,嗖地窜起火焰。他朦胧中好像看见广阔的客户市场在向他热情汹涌地招手,成群结队的学生和家长排着长队等待着他去签单。他忽又觉得这趟并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