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身世迷雾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15 08:20:52 字数:8495
当随着知青的返城探亲,出民工的又回了村里,七十年代的第一个春节也来到了。并且古寨公社还通上了有线广播,可以说是又一大喜事,终于在没有电的晚上,能让社员们有个消愁解闷的悠闲时候。
另即便眼下的日子不易,不说会多好的改善一下生活,不过难得能歇上几天,又可以走亲访友的聚上一聚,陈家庵自是处处洋溢着喜悦。
而当热闹过年三十,因昨夜在七队饲养院熬了半宿,初一早上,岳阕明是在阵阵鞭炮声中,并被大虎“汪汪”地叫唤下醒来的。起炕洗刷后,又从里到外捯饬的干净,少不得还要去给陈继昌一家拜年。
进了门,只见肖梅真正在锅灶煮着饺子,韩月芽则坐在那里添着柴火,就笑着说:“婶子过年好。”
“好好好,咱们都好,”肖梅真乐不拢嘴,而见女儿只顾逗着大虎,就用脚碰了她一下,“咋不给你岳大哥拜年?”
韩月芽脸上一红,只得说:“岳大哥过年好。”
“过年好。”岳阕明点头笑了笑。
再暗中端量韩月芽,只见,头发梳的一丝不乱,脸上好像还特意擦了点雪花膏,上身一件红毛衣,下着一条灰色的确卡裤子,脚穿一双黑布棉鞋,虽然都不是很新,但却是那样得体。
而察觉到岳阕明的目光,韩月芽脸上又是一红,再加上被火烤着,就更显得水润通透。因打从孙玉叶死后,这段时间两人很少接触,当然此刻心里也十分高兴
这时,肖梅真又说:“小岳,先去给你大爷拜个年,然后去门外把鞭放了。”
“好的婶子,”岳阕明答应着忙进了东间屋,见陈继昌正坐在炕上抽着烟袋锅,就弯腰鞠躬的笑着,“陈大爷过年好,祝您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就算了,只要咱们平平安安,比啥都好,”陈继昌呵呵一乐,“来小岳,快坐。”
“陈大爷,我先去把鞭放了,回来再陪您说话。”岳阕明告了声,就走出屋子。
再等门外传来“噼里啪啦”地鞭炮声,因破了旧风俗,也不用祭天地、祖宗、灶神爷,很快几盘热腾腾的饺子,就被肖梅真和韩月芽摆上了桌子。
却是吃饭前,陈继昌一边感慨着日子过的快,又打兜里掏出两张崭新的五毛钱,分别递给岳阕明和韩月芽,笑着说:“来,给你俩压岁,多少讨个吉利。”
不同于韩月芽欢喜的收下,岳阕明倒哭笑不得,“陈大爷,我今年都二十四了,还要什么压岁钱,你老快收好吧。”
“多大在我眼里也是孩子,给你就拿着,还嫌少咋的?”陈继昌故意板起脸。
“拿着吧小岳,你大爷一份心意,都是图个吉利,”肖梅真笑着,随后也掏出两张五毛钱,递给了岳阕明和韩月芽,“希望你俩健健康康、事事顺心。”
这一说,岳阕明只好谢着收下,不过拿在手里却是感觉沉甸甸的。以前每逢春节,爸妈也会给压岁钱当做祝福,可现在连过年都不怎么在意了,更别提其他的,不免就鼻子发酸,庆幸在父母离世后,能遇到陈继昌一家子。
而看出他的心思,陈继昌一笑,“好啦,你也别想太多,到了咱们这,就是自家人,快吃饭吧,一会儿跟月芽出门拜年去。”
“是该出去走走,特别是开顺他们,对你确实没话说。”肖梅真也点头赞成。
这样等吃过饭后,韩月芽连碗筷都没帮母亲收拾,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岳阕明,再带上大虎出了门,又能像以前那样在一起,自是格外高兴,以致路上跟他说笑不断,并不时同外出拜年的人互问着安好。
此时,即使岳阕明仍有心想保持距离,可身处新春佳节,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反而也受感染。再随着到处的喜庆,更让他释怀不少,既是未来难料,又何必眼下自扰呢。
却谁想,等来到陈继远家中,当被他和陈大娘热情地招呼着吃花生、瓜子、糖块后,再说着话,竟又提起了孙玉叶,称后悔不该让二闺女提亲。
现在不仅自己觉得愧疚,也令陈芳难做,竟年前托人稍信不回来拜年了,只因不知怎样面对孙孟生两口子,更何况还同孙玉枝打小的姐妹,实在没脸见她。
“大过年的,跟孩子提这些干啥,”陈大娘虽然心里也不痛快,但仍埋怨着,“再说了,谁能想到二丫头好心办了坏事,人拗不过命,有啥办法。”
“可是,一想起玉叶那孩子,总是心里有疙瘩。”陈继远叹了口气。
“快别唠叨了,也不嫌晦气,”陈大娘不乐意听了,“要俺说,你都快六十了,还是提前退下来吧,别再跟着操心村里的事,咱安稳多活几年。”
陈继远默然点了下头,其实从开“三干会”时,自己这大岁数在那么多人面前挨批,早就挂不住脸了,又接着出了孙玉叶的事,更没精力再当村支书了。
而韩月芽和岳阕明劝过一阵,虽让陈继远和陈大娘有了笑面,但被提起孙玉叶,反倒让他俩心里有些不舒服了。因此,当借着又有人过来拜年离开后,出了门就都沉默着不说话。
好一会儿,韩月芽才问:“岳大哥,你前段时间躲着我,是不是因为玉叶和陈世林的事?”
“相同的情况,你说呢?”岳阕明勉强一笑。
“可俺爷和俺妈不是孟生叔,这长时间你应该了解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担心,到时哪怕他们不说什么,但肯定别扭难免,真怕辜负了陈大爷和婶子待我的情分。”岳阕明摇头一叹。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俺没信心?”韩月芽深深凝着他又问。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在公社挨批斗时你也看到了,那种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要不然,孙会计又怎会强行拆散孙玉叶和陈世林呢?没有父母不疼子女的,只因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罢了。”岳阕明坦诚的说。
“岳大哥,你相信俺,我绝不会让那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咱们身上的。”
“好啦,今天过年,咱们不说这些,”岳阕明笑着避开话题,“何况以后的事,没准就迎刃而解了,何必提前烦恼呢。”
“嗯,俺听岳大哥的。”韩月芽心里虽有失落,但更怕岳阕明为此烦恼。
而等两人串门拜年的,在陈开兴家被陈巧云硬留着坐了好一会儿,再从陈开运家转到陈开祥家,并顺路去了七队饲养院后,少不得还要看望孙孟生、张凤兰老两口,可以想象,心情难免又是一阵低落。
还好,当来到陈开顺家后,因董爱琴已怀上了二胎,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又有小长东闹着要压岁钱,才使岳阕明和韩月芽又开心起来。
也借此,陈开顺、董爱琴夫妻俩说什么都要留着两人吃午饭,并让小长东又去喊来陈开运、陈开祥,及老陈头和陈世林,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
且晚上,除了韩月芽,岳阕明等人又聚在陈开运家里,而转过天中午,陈开祥还特意安排了一顿,这样喝来喝去的,大年初二也就过去了。
却是之后,每当陈继昌家中有亲戚走动时,岳阕明都会不顾劝说的,找理由躲到七队饲养院,去跟老陈头、陈世林待在一起。作为一个外人,他心里这点分寸还是有的,虽然不免惹来肖梅真几个的埋怨。
就这样,等转眼再过了正月初六,几名知青也回来了,基本都大包小包的装满土特产,以送给陈继远、陈开兴等大队干部,及各自的生产队长跟要好的社员。
倒是梁燕,显得精神疲惫,状态不是很好。而且除了几件换洗衣服,也没带其他东西送人,好像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并李思前和尹秀茹,还时常偷偷安慰。
因这,岳阕明才从张弛口中得知,原来她的父母竟被打成了右派,虽然还能教书,不过常挨批斗,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另工资的削减,又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家里自然就显得拮据了。
且张弛也帮忙把房子赁出去了,是给他一个偷着做点生意的可靠朋友,当做了放货的仓库使用,并带回半年的租金,至于以后的再按时寄来。
为此,岳阕明还特意买了些酒菜,在七队饲养院请了陈开顺、陈开运、陈开祥,及张弛、老陈头、陈世林他们一顿,只当新年后的聚会。
并且,还把李思前偷偷带给他的,称是自己父亲戒了的烟、酒,留着也是浪费,转手又送了陈继昌。下乡一年来,亏得到这一家子的照顾,怎能不心存感激。
但遗憾的是被李思前告诉,他爸说当年兵荒马乱,在我们队伍中,好多干部为了革命需要,都把自己的子女寄养在地方老乡家里,也因此失散的很多。
另解放前夕部队整编,建国后又重新划分行政区域,有些地方连名字都改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那变化就更大了。再外加老辈乡亲的离世,甚至有的还把秘密带进了棺材,更使双方都难以找到彼此。
所以像韩月芽这种情况,实在不好解决,特别是她父母的名字,以及所在部队的番号都不知道,那就更困难了。不过还是答应,一定会尽力帮忙查找。
这一说,岳阕明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慢慢等着看了,到时指不定还真会有什么转机。不过也幸亏事先没告诉韩月芽,不然又得失望一次。
而接下来还没等出正月,当各生产队有条不紊的,又为春耕做着准备,陈家庵也发生了一件喜事。原来驴的闺女陈美芬,在村里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要出门子了。
之后,才被驴他爹老管头透出其它风来,说陈美芬的对象,是另一村的生产队会计,老婆死了几年,带着一个闺女也没再娶,还是严周考当中牵的线,且送了一张自行车票当做贺礼,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这一来,也让陈家庵的社员议论纷纷,到底是什么人情关系,竟能让严周考送那样大的礼。更羡慕驴,不但自己得济,混了个治保主任当,连闺女都跟着沾了光。
再等出嫁这天,当见到新女婿虽说模样一般,但却老实厚道,且还带着自己生产队的马车来拉嫁妆,而后骑着自行车,把身材臃肿的陈美芬欢欢喜喜给带走了,一时间背地又各种流言满天飞,特别是驴他弟媳方小秋的添油加醋。
虽终不得知当中的情况,但日子还要照旧,不过闲来添了些玩笑话罢了。再随着大地解冻、天气变暖,当柳绿花红遍布于青山碧水间,转眼也到了清明。
因仍属“破四旧”时期,不提倡上坟、祭奠什么的,但陈家庵大队还是按照惯例,让小学生们要到村北的烈士墓前瞻仰一下。而随着韩月芽去了学校,同时也不免让陈继昌和肖梅真陷入了回忆,公媳俩就显得格外沉闷。
不过,一个仍要出工,一个则还须去烈士坟那儿,给学生们讲革命故事,以教育后辈铭记历史。因此,坐在院子里抽了会儿烟后,就扛着铁锨、䦆头往村北去了,顺便再添上几抔黄土。
却是瞻仰完革命先烈,其他老师领着学生们爬山郊游去了,只剩下陈继昌、韩月芽爷孙俩坐在那里说着话时,陈继远和陈开兴又带着一老一少的两个人来到了,但都不认识。
等打过招呼,对方就拿出几张介绍信,一张是所在大队的,一张是公社的,另两张竟是县民政局和武装部的。而陈继昌看过才知,岁数大的叫王福,小的叫王胜利,是打临县来迁烈士坟回老家的爷俩。
“四哥,来前按两位同志讲的,他们的亲人,十有八九就是看守军火库的那名小王战士了。”陈继远说出自己的看法。
“可你们咋知道是牺牲在这里的?”看着父子俩,陈继昌虽也一下子想到,曾经那名姓王的战士,却仍感到疑惑。
“为俺兄弟的事,我们找了很久,俺娘到死都没合上眼,”王福叹了声,等为几人点上根烟后,接着又说,“要不是孩子长大了,念过点书,才到处去查,哪会知道早就牺牲在这了。
这不,也幸亏俺们当地的领导照顾,考虑到俺娘的遗愿,才特事特办的跟牟县那边沟通好,允许把俺兄弟带回家,说他生前没能尽孝,让死后陪伴一旁。”
“大爷,俺们也清楚国家的规定,烈士坟不能随便迁,但因我二叔很小时,我爷就不在了,所以我奶始终觉得亏欠,可以说把他当成了心头肉。
谁知临了不仅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连早已牺牲了都不知道,麻烦您了。”看出相比陈继远和陈开兴,还是陈继昌有话语权,王胜利忙又解释着。
“麻烦谈不上,不过小伙子,你就这么确定,你二叔是牺牲在俺们村的?”陈继昌疑问着,“不错,当初的确有位姓王的战士,被敌人炸死了,但千万别出了差错,不然可麻烦大了。”
“对呀小同志,后来部队整编改建,不知道番号,你是怎么查到的?”陈开兴也同样疑惑,因为韩月芽的身世,曾没少给上级写信,却都石沉大海,此时哪里想得明白。
“俺叔是四六年参的军,还是瞒着家里人的,要不是村里有外出支前的,碰巧看见过他,这才稍了口信报平安,哪里知道是在咱们地方部队。
可后来,一直等到解放了再没有消息,本以为是接着又去了朝鲜战场,但是等仗都打完了,仍不见人回来,俺奶就着急了,生怕他出了意外,忙让我爹到处打听,却又能上哪里去找。
还是我长大后,几经查阅资料才弄清楚,原来四七年那会儿,地方队伍又被编入了新的纵队,所以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写了封信去现在所在的部队。
虽然他们并没有档案记录,可还是帮忙联系了俺县上的武装部,不同于以前我也去问过,但这次由部队出头就不一样了,才又辗转找到牟县武装部,幸亏当年所经手的,一位地方上的老同志还在,总算被查着了。
因我叔在这里牺牲时,并不知道家里的地址,所以阵亡通知书才没有发出。”等王胜利把事情细细说过后,又打包里拿出来自部队的信件,并当地民政部门颁发的,一张迟到的烈士证。
却还不等陈继昌接过来看,倒被韩月芽惊喜地一把拿了过去,此刻听了这个故事,想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想法,又怎能不重新燃了起来,自也希望会有奇迹发生。
但陈继昌却暗自叹了口气,哪里不知她的心思,又见陈继远也摇了摇头,两人就无奈一笑。倒是陈开兴仍然不明白,“据我了解,当时的兵大都没有档案,那个老同志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赶巧,我叔叫王喜,据当年经手的老同志说,他那时正好被上级派来处理后事,因这里的一位老乡提了一句,才记下了,不过另几个战士的名字,就不知道了。”王胜利显得很庆幸。
“王喜,是不是脸颊有颗痣?”陈继昌想了想问。
“对,那就是俺兄弟,痣长在左脸上。”王福有些激动。
陈继昌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说的那位经手的老同志,是姓杨对吧?”
“大爷,您咋知道?”王胜利讶异的问。
“我就是他说的那位老乡,”陈继昌微微一笑,“在牺牲的几名战士中,我也只跟小王同志还熟悉一些。”
一听这话,王家爷俩又岂会想到事情竟一巧再巧,本还打算,哪怕知道王喜名字的老乡不在了,也得好好谢谢他的后人,于是就拉着陈继昌是一通感激。
“四哥,想不到老杨还活着呢,得有七十多了吧?”随后陈继远也呵呵乐着。
“可不是吗,”陈继昌感慨着,“这样就对上了,而且那次出了事后,四八年过了春节俺们又去支前,一路是到了潍县,当时参战的部队,的确有四七年新成立的纵队。”
“可那时,咱们咋一点没听说过?”陈继远问。
“都有纪律,也正常,”陈继昌笑了笑,“就像当时在咱们这的卫生所,你还听他们透露过半点部队上的事吗”
“那按这个线索,月芽的亲生父母是不是也有机会找到?”陈继远若有所思着。
“两种情况不同,一来咱们不知道月芽父母的名字,二是当时所在部队的番号,何况该试的方法都试过了。”看了看满眼期待的韩月芽,陈开兴只能如实说。
“行啦,先别管这些,”因怕孙女多想,陈继昌却并不愿继续谈论,而是转身又指着最东边的一座烈士坟,对王福、王胜利说,“那就是王喜同志,咱们条件有限,一直没有竖碑,所以哪怕知道名字,也只能埋在肚子里了。”
这一说,只见早已等不及的爷俩,就上前跪在那里是悲痛不止。“喜子,哥来看你了,是哥不好,这么晚才找到你,咱娘想你想的早都没了,你咋不知托个梦呀,喜子••••••”王福更是一声声哭喊着。
不同于韩月芽,被父子俩哭的也随着伤心不已,甚至竟在想,应不应该再去找亲生父母,至少现在以为他们还有可能活着,总比到时面对的是两座坟墓要好。
可陈继远和陈开兴,一个曾是战争年代的老民兵、老支前,一个又上过朝鲜战场,生死自也见得多了,虽然唏嘘难免,但仍去劝了起来。
更别提陈继昌,从三个儿子的接连牺牲,又到孙子的夭折及老伴的离世,那种坚硬的心肠岂是一般人可比,看陈继远和陈开兴都劝不住,就上前说:“好啦,你俩别再哭了,还是先起坟吧,让小王同志早些回家。”
这一说,王福、王胜利父子俩才抽泣着站起身,哪里不知今天是为什么而来,随后就打包里拿出一盘鞭炮点着,又在陈继昌、陈继远、陈开兴的帮忙下,挖开坟茔,将已一块块尸骨用红布包裹住。
“喜子,哥这就带你回家看娘去。”王福老泪纵横,把弟弟的遗骨紧紧抱在怀里。
“二叔,咱们回家啦。”王胜利也悲声喊着。
就这样,在谢过陈继昌几个后,因还有远路要走,父子俩也不敢耽搁,等进了村被陈开兴找来马车,就坐上往公社驻地去了,以再搭客车回家。
而这么大的事,自然也很快在村里传开了,另其中赋予的传奇色彩,更把李思前几名知青给吸引住了,为再听的详细,就吃过晚饭后,结伴来到了陈继昌家中。
当然孙仁除外,因这会儿农宣组在别的大队,于是驴和三队长家,就成了晚上打发无聊的地方,何况春节后带回的礼物,更拉近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因此,当听陈继昌讲完来龙去脉,李思前几人都纷纷感叹,要不是有这种巧合,哪怕有名字也等于无名烈士了,更别提还能被亲人带回家去。
但看着有点失落的韩月芽,岳阕明寻思一下,当着尹秀茹几人也不再顾忌她的身世,就问:“陈大爷,那这样看,月芽的父母是不是也有可能被找到了?”
“在山上时,你们继远支书也提过,”陈继昌抽了口烟一叹,“可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和部队的番号,就连是什么地方人都不清楚,哪有那么容易,况且能想的法子,开兴都已经试过了。”
“既然月芽的亲生母亲,当年在陈家庵卫生所,那她的父亲说不定也离这不远,指不准就在咱们胶岛地区,会不会同样被编入新的纵队呢,不行也写封信去试试看吧,反正又不吃亏。”岳阕明立马有了主意。
不过,当看到身旁的肖梅真,神情不大自然的低下头去,韩月芽忙说:“算啦岳大哥,能和俺爷、俺妈一辈子在一起,这样挺好的,何况要是找到的是两座坟墓,还不如不找呢,起码在我心里他们都还活着。”
而见岳阕明不再吭声,因尹秀茹回家探亲时,已听李思前提过韩月芽的身世,跟梁燕、张弛不同,有些话不便多说,但依着她的性子,哪里能憋得住。
于是就问肖梅真:“婶子,月芽的事,思前也告诉过俺们一些,您能再给讲讲吗。”
却还没等肖梅真搭话,李思前见韩月芽一脸疑惑的询问着自己,就笑了笑,只好把岳阕明拜托的事给说了出来,同时也讲了她父亲的看法。
这样一来,在韩月芽感激地凝了眼岳阕明后,肖梅真缓了缓,就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你们都知道帮着月芽,俺还有啥不能讲的。”
之后沉默一会儿,才像陷入回忆似的又说:“月芽的亲生母亲姓梅,漂漂亮亮的,又乐意助人,俺们也不知道叫啥名字,都只管喊她梅护士,记着,好像是四七年二月调到这边卫生所的。
日子一长,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闲着都爱找她聊天,顺便再帮着洗床单、被褥,照顾个伤员啥的,而不久,梅护士发现自己有喜了,恰巧我那时也怀着孩子,因这,俺俩平时就更能说上话了——”
但几名知青一听这话,就都愣住了,包括韩月芽,也一时反应不过来,因此,尹秀茹忙打断问:“婶子,那,那个孩子呢?”
而看着陈继昌神情一黯,又拿过烟袋锅抽了起来,肖梅真苦涩一笑,“出生第二年就没了。”
“怎么会这样?”李思前心头一紧。
肖梅真叹了口气又说:“这话就长了,那年立冬的夜里,梅护士也生下了孩子,比我晚了将近两个月,因为西南有一弯上弦月,所以才取名叫‘月芽’。
也因自己的丈夫还不知道有了女儿,希望战争能像月亮一样,由缺至圆、从小到大,最后解放全国,一家人美美满满的过上好日子。”
却也是这会儿,当听着李思前几人都感慨意境的美好,韩月芽心里倒有说不出的滋味,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假如活着还好,倘若早已经牺牲了呢?
同时,岳阕明的心里也有不禁酸楚,想不到打小的韩月芽,在人生还远未到美满之时,就先迎来了如她名字一样,同亲生父母失散的第一场残缺。
接着,又听肖梅真说:“后来,还没等梅护士出月子,整个卫生所就准备撤离了,像是咱们队伍有大仗打,要往前线去,也因时间紧,只得把月芽托付给我。
想想也是,不提我俩的关系怎样,就是当时俺正好有孩子要喂养,应该是最好的法子了,可因家家户户日子都不易,又嘱咐我过了年,再把月芽送到育儿所,那里收养的都是革命后代,等打完仗自己再去领回。
这样,直至转过年天气稍暖和了,俺们听说育儿所又搬到了县城附近,虽然我和俺婆婆,也舍不得养了几个月大的孩子,但只能忍着心送走,可惜临了都不清楚月芽他爸在哪支队伍,叫啥名子,就知道姓韩。
再后来,刚过了一个多月,那里的刘所长又带着月芽找回来了,只因这孩子日夜哭闹,根本哄不了,所以才让俺们帮忙带着,等以后梅护士到育儿所领人时,再告诉她就行了。
偏那会儿大人都吃不饱,又哪来的奶水喂养两个孩子,加上当时全村只有俺自己在哺育期,对了,还有世林的娘,不过离她生产都大半年多了,也不顶用。
还好,有育儿所隔三差五的来送点粮食,再是乡亲们都念着梅护士,也帮忙凑点,才过的去了,可谁想,不久后家里又收到了阵亡通知书,以致俺伤心过度,就没怎么有奶水了,这一来,也只好先顾着月芽。
但谁知,长时间下来,就让我的孩子一场大病后夭折了,再加上之前,我男人和小叔子的接连牺牲,婆婆更被打击的承受不住,也撒手随着去了。”
“我那孙子跟小岳是一天生日,”陈继昌又叹了声的说,“没想到,几十年后会有这种巧事。”
岳阕明一听愣住了,同时也心里恍然,为什么初来时,当自己说出生日后,肖梅真会那样失态。更明知自己的父亲,曾是驻守莱县的国军,还把珍藏多年的棉袄、棉裤送给了他,而这一想,竟有种拿着当母亲对待的感觉。
随后肖梅真又说:“那时的日子虽然苦,不过有月芽在,多少还是弥补了些,而建国后,你们陈大爷也特意去育儿所问过刘所长,可是月芽的父母一直都没回来找她。
这种情况下,俺们就只有把她留在身边,说实话,月芽当时那么大了,搁谁都舍不得,再等到五五年育儿所解散,有些没被认领的孩子,也正式由政府出面找人收养了。”
当听过这一番话,就看早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己的韩月芽,一头扎进肖梅真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妈,您咋不早些告诉俺,为啥呀••••••”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家竟是拿着他们的亲生骨肉,来换了自己的命,甚至还间接害了从不记得的奶奶,再连同陈家庵的乡亲,去承了那样一种天大的人情,就一时伤心、愧疚的,恨不能以死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