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门外>【江南连载】门外(2.对门的商店)

【江南连载】门外(2.对门的商店)

作品名称:门外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2-11-01 21:15:14      字数:7424

  

很多人叫这个地方“方家池塘”。池塘引起大家的兴趣,没有这里的小卖店大。池塘被垃圾埋了,小卖店很红火。
  大家说去池塘店买斤盐。去池塘店买包糖。去买包烟。去买根针。去买一个本子。买一块橡皮。脚步就咚咚地跑到那个地方去。
  当然,矿区不止这样一个小卖店。在矿区的好几个角落里,都生长出这样的小店子来。每一个小店对住在附近的人来说,都具有特殊的吸引力。
  矿区对于那些鲜亮颜色带来的物质渴望,正变得迫切地想要拥有。那时矿区还算一个不错的去处。从那黑森森的洞里拉出来的煤,正成为一种欲望,在不断诱惑着人到矿区里来。
  当时的人们,可能谁也没有想到,某一天从那里再也拉不出黑色的东西来,围绕在黑森森矿洞周围的一切,会轰然垮塌。大家奔跑着,高兴着,看着那从矿井下拉出来的黑亮黑亮的东西。那是希望,那是太阳,照耀着我们每一个人。
  坐在屋里背课文,这可能是最愚蠢的一件事。这种愚蠢,从我离开趴在门口看蚂蚁拖拽蜻蜓尸体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背了很多年的课文,其实我还是一篇都记不得,课文中的那些文字,究竟表达了什么意思?特别是到了初中,那些课文居然有几千字。我脑袋里塞的小小的颗粒状的文字,就像矿井下的煤一样多,全是黑漆漆的。
  当时的矿区,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光源。很多人,像飞蛾一样扑到这里来。可能在屋里背几天的课文,出门一看,屋子周边的空地上,又多了一座简易搭建的屋子。里面进出着陌生的面孔。
  诱惑大家来到这个地方的动力。来源于一本红色的粮本。可以低价购买商品粮,从而跳出农门。
  嘎吱的红火是靠这些热气腾腾的人气点燃的。孩子很多,随处都是。大家在嘎吱矿狭小的角落里,奔来跑去。
  欢乐和痛苦,都是袒露得很清楚的。
  我们不知道未来。我们对未来是两眼一抹黑的。我们暂时离开了土地,那黑洞洞的深处,就将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跟随父亲的影子,走进地下去。唯一的可能,是通过读书来改变这种宿命。但是读书的独木桥太窄了。谁会想到,当我们长大了,连进那黑洞洞的命运都要背叛,让我们在外面颠沛流离中挣扎。
  酒是父亲最爱的东西。几乎每天每顿都要喝几口。父亲喝着酒时,想吃一包油炸豌豆。好像五分钱一包。我拿了一毛钱,去对面的池塘店买。
  父亲喝酒,一般都要喝醉。喝完酒后,对于我来说,就有可能意味着一顿打。我无法阻挡父亲喝酒,也不能躲避挨打。挨打也像吃饭那样平常了,我常想,挨打就像吃多了辣椒,难受一阵就过去了。
  父亲安排我去买豌豆,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兴冲冲地出了门。天色有些昏暗。在马路上有推着铁环奔跑的孩子,也有捉迷藏的孩子。前面一根电线杆上绑着的一颗灯泡这时亮起来,散着昏黄的光。我到商店门口。店子里亮着一只十五瓦的灯泡。屋里没人,商品架恹恹地散发着混沌的颜色。
  我刚想喊一声。从旁边一扇门里,走出一个人影。裙裾扫来扫去。我的眼睛就有些晕。田秀娥在忙着做饭。刚洗过澡,头发有些湿润,有一股子洗发香波的味道,特别舒服。她把一堆新削的土豆皮丢在门口,然后又弯腰去地上捡大蒜苗。
  “买什么?”
  声音淡淡的,有一种很不重视的感觉。我在她身后,她的屁股撅着,将蓝色的裙子隆成一个小包。我心里莫名就有些紧张。
  正是夏天。太阳离去后,将炎热留下了。我穿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有两个位置出现了小洞。炎热的风就钻到那两个洞里去。
  田秀娥穿了一件的确良的衬衣,淡白色的,有暗花。捡好了蒜苗,又站起来找盛放的碗。我站在那里,似乎有些碍事,她的手似乎扒拉了我几下。她身上的汗气和好闻的香波气息就随着风窜过来。
  我的身体僵僵的,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自己的身体。
  “你自己拿呀?”
  我的眼睛,还是围着她在转。我忘记了我来的目的。我手中捏着从父亲那里得来的那一角钱。角票是土黄色,在夜色渐渐迷蒙的时候,倒像手中捏了一张枯萎的树叶。
  “把钱放台子上,就行了。你吃饭了嘛?”
  我没吃饭。一般要等父亲吃完,妈妈和我们才会将就那点剩菜吃饭。在家里,父亲是天。他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田秀娥真的很漂亮。这是一个还在孩子阶段的眼睛不能躲避的问题。田秀娥的脸,一直晃动着,加上不甚明亮的光线,有一种温和的柔软。我看着的是一个不断忙碌的身影。身影都能这样撩拨我的心,我感觉很奇怪。
  “啪“的一声,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紧接着是后脑勺辣辣的疼痛。
  “小崽子,呆在这里干啥?”
  脑袋吃痛,我回头一看,看到一双凶恶的眼睛。我吓得吱溜一下,往昏暗的夜色里跑去。
  打我的是田秀娥的丈夫。田秀娥的丈夫姓郑,我喊他郑叔,我父亲称他外号光骨头。他长一张瘦长脸,脸上还有一块疤,眼睛很突出,模样看来有些吓人。
  我很少喊他郑叔。他也不喜欢我。暗地里我骂他骷髅鬼。他是父亲的酒友之一。常在一起喝酒,然后发酒疯。在我家喝酒的时候,有时父亲会把我当成劝酒的的绝招使用,让我们这样的小孩给那些喝酒的大人“敬酒”。
  孩子端着酒,双手恭敬地递上,一般情况下,这些来喝酒的叔叔伯伯都会喝了。即使很为难,也不会跟一个孩子为难。郑叔是一个例外,他不喝。他不喝,我能怎么办?父亲就让我做出恭敬的姿态,喊人喊甜一点。我的性子很犟的,我的嘴像被钢丝绑着,喊的声音蚊子一样。就僵持着,这个郑叔不喝,我的手端酸了也不喝。有人看不惯了,劝他也不行。对父亲来说,他的脸面挂不住了,一脚踢在我屁股上,我双膝一软,跪下来。
  跪下来了。我的脸涨得通红。我心里不断骂着人。我很少骂人的,但难免会有几句脏话。
  “我日你妈。我日你婆娘。我日——”
  在心里暗骂。不敢出声。其他一同喝酒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强逼着郑叔将我敬的酒喝下去。手中的酒杯端走了。有人拉我起来。我赶紧一溜烟跑出屋子,躲藏起来,眼泪就忍不住流。
  躲藏起来的办法,是我从弟弟身上学来的。他往往一看家里的情形不对,就溜出门去,不知道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就留下我,在家里给醉酒的父亲背课文。
  郑叔打人的手很重。打得后脑勺火辣辣地痛。我溜出好远,火辣辣的感觉还像影子一样跟在我的身后。
  我躲在一棵树下。我恨这个瘦长脸的男人。看着那个门口。进出的两个人,像戏台一样的走动。我看过戏,戏台上的小姐,另一个丑陋的抹着白脸的坏人。我把郑叔设计成坏人。在我的剧本上,郑叔就是一个白脸的奸贼。
  在树的旁边,有堆垃圾。矿区里还没有做好迎接这么多人到来的准备,没有任何固定的垃圾堆。当有人把垃圾倒在那里,就成了约定的倒垃圾的地方。垃圾堆上飘散着各种塑料袋,纸片,木屑或者鸡毛。各种味道都有,弥漫着。
  一会儿,从我家那个方向,开始升腾地吵闹。我心里一惊,我买的豌豆还没有送到父亲的酒盅边。可能妈妈和父亲开始交上火了。这样的时候很多,在我眼里,已经不是一件新鲜事了。
  从我开始学着弟弟这样躲避以来,妈妈和父亲的争吵多了起来。我有时会自责,因为原因可能来自于我。父亲找不到我来撒气,就找妈妈撒气。妈妈不像我这样任由父亲的胡来,总会做一些反抗。
  是我的缺席,让他们的争吵开始增多了。我也害怕挨打呀,我躲在树后,不敢出去。
  在这些低矮的房屋之间,还有别的争吵。在连绵的低矮房屋里,上演的故事大致都没有什么区别。声音此起彼伏,并不新鲜。在公路上走着的,不仅有我这些孩子,还有大人。而那些狗,猪,猫们,它们的走动,就可以用“闲悠”这个词来形容了。
  我期待争吵平息下来。那样的话,我可以悄悄溜进屋子去,盖上被子,蒙住头。这就是躲藏。把自己藏起来。
  有丝丝凉风,缠绕上来。
  身体靠在树上。树皲裂的皮咯着我。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我家那边,似乎减少了声量。我侧着耳朵,努力收集着那个方向的讯息。这时眼睛就无意间落在田秀娥家门口。
  田秀娥的动作开始舞动起来。跟在身后的郑叔,手高高地扬着,模样更加的凶恶。
  我一直觉得田秀娥比较好看,有一股魔力在牵着我的眼神。没人时,我常常忍不住悄悄从门缝或者窗缝里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吸引力,我不明就里。
  现在看到,我有了一点感悟。田秀娥的动作,像跳舞。即使挨郑叔的打,举手投足间,也有一股子韵味。手舞起来,足蹈起来,身躯在扭动着,这些都是对苦难和疼痛的阐述与表现,深刻而有力。
  从名字来看,田秀娥的名字,就是从乡村来的。但从外形看,田秀娥远远超脱我们之外去。在矿区里,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刚从田里出来,脚上还有两腿泥没洗干净的。
  在矿区,粗嗓粗语是常常听见的。野蛮暴躁是大家共同的性格。打人的时夹杂的骂人语言,可以从十八代祖宗开始。被打的人,喊出来的声音,比杀猪的冤屈还要大上几分。
  田秀娥和郑叔也干上了。声音不大。几乎可以说是郑叔一个人的游戏。田秀娥在一种粗野的音乐声中,独自跳着她的舞。一种悲剧的舞蹈。
  我躲在树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模糊的舞台。夜晚的光线不好,只有两个影子,像看皮影戏一样,有一种朦胧的飘逸。一只哼哼叫的猪,顶了我一下,我的精神溃散了。
  “哥,回家了。”
  我一看,是弟弟站在我身边。他的身边徘徊着一头猪。
  “他们吵完了。妈妈还在哭。父亲睡着了,已经拉起长长‘噗鼾’了。”
  田秀娥家门口的戏剧,也渐渐到了尾声。人进到屋子里,门还黑洞洞开着,没有了戏剧的内容,只有戏剧的秘密。我和弟弟悄悄往自己门口溜,那只猪跟在身后,哼哼着讨厌的声音。
  到门口。弟弟把猪关在屋外的煤棚里,然后我们开门,溜进自己的小屋里,鞋一甩,身子就埋在被窝里了。
  弟弟在被窝里拱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他说他同学家的母猪生了二十头小猪。他要来一只。黑色的,身上沾着已干了的猪粪。“那些小猪好可爱。有黑的,有白的,有花的。在母猪身子下面拱来拱去。”
  在嘎吱这个地方,大家吃着商品粮,心里是慌的。土地离开了大家,不需要再躬着腰背,朝着天去劳碌了,可我们的肚皮该怎么办?大家陷在一片迷茫中。从农村解放了很多人到矿区来,但矿区里的人没有更多的工作机会。
  孩子读书。妇女当家庭妇女。有些妇女会去干一些很脏累的活。更多的人,在低矮的棚屋区里,在经济的窘迫围攻下,还想着靠在农村那样的副业去增加一点收入。这里没有农村的广阔天地,每一个角落都很狭窄。在狭窄的位置里,去养猪,喂鸡,以及别的动物。
  其实家庭的争吵,大多和经济相关。在矿井下钻来钻去的男人,当惯了单身汉,习惯了每月的工资独自花。有老婆孩子来抢着花,当然成了一件非常难受的事。在家庭亲情锁链与舒适日子间的碰撞与冲突。从心理上说,很多年,我都很难认可“父亲”这样称谓背后那个活生生的人。
  我们所住的屋子,大部分是用从井下偷偷拿出来的不好的木板拼凑搭起来。房顶上盖的是黑漆漆的油毛毡。在这样的屋子里,冬天透骨凉,夏天像在蒸笼里烤。建造房屋的人,都是业务水平,很多房屋的外表都不堪入目。
  弟弟的猪,喂在旁边的煤棚里。妈妈对喂猪没有任何兴趣。父亲的工资,常常只能用到二十来号,后面几天常常就得拉饥荒。妈妈虽然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她不想喂猪或者喂鸡,在她看来,农村的活,已经让她厌烦了。
  过了一段时间,妈妈使用了很大胆的一招,偷偷从父亲的口袋里偷拿了当月的工资,然后买了礼品给管采石场的行政科科长,妈妈到采石场里干活去了。
  偷拿钱的事,不可能查不出来。父亲的招数不比派出所的人少。我和弟弟挨了几次打。妈妈遭的打更多。几乎腿都要打断。妈妈在家里躺了两天。她哭着说不去干了,就在家里饿死也比挨打好。但第三天早上,还是舍不得送出去的礼品,一瘸一拐到采石场上去干活了。再不去,就有人准备顶她的缺了。
  养猪是我和弟弟的事。我们梦想,猪能长大,长得肥肥大大的。我们还梦想,如果不用长大,只要想吃了,在猪屁股上剜上几刀肉来吃,过几天又会像割掉的草那样长出来,多好。
  猪的食,总是泛出一股酸味。时不时,在屋子的周围,就堆了一团猪屁股里出来的东西。不小心踩在脚上,然后脚又带着,四处走动。猪生活在煤棚里,猪粪也就混在煤里。所以,灶膛里也会不时冒出一股股猪粪的味道。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和弟弟被一种希望所诱惑着。
  父亲从不相信我们的希望。妈妈也轻视我们的希望。父亲常常用脚踢那头小猪。把小猪踢得到处乱跑。被踢过的猪,后来没有按照我们的希望那样长大,也许父亲的脚,功劳最大。
  怎样喂猪,我们经验不多。我们以为可以像喂兔子那样去喂猪。每天放学回来,我们顺路在路边的田土里扯点猪菜。
  田土里的猪菜,不是随便扯的。在嘎吱矿周围,是嘎吱镇的农村。在嘎吱镇广阔的山地里,还有很多农民。我们以前也这样,自己有一块地,需要每天去挖,这就是农民。地是农民的。后来我们的地没了,没有地就是工人了。命运被悬着了,吃商品粮了,也就和“农民”对立起来了。我们如果去地里扯点草喂猪,也是有很大风险的。扯草可以,如果扯到地里种的作物,就不得了啦!
  我身边有些孩子,常常会在上下学路上,被那些农民“阴”。玉米成熟的季节,这种事最多。玉米林是天然的躲藏地,而且玉米叶披拂下来,难免拂着我们的身体,有时手痒,去扯落一片叶子。这就是罪证。躲藏在林子里的农民抓住你,先把书报攥在手里,然后去找你的大人要赔偿的损失。
  我扯猪菜的时候,玉米林还没成形。我的脚不小心踩进了地里。地里种的是土豆。土豆长得很好,枝枝蔓蔓的一大蓬,喂猪的芨芨草就在土豆旁边,手就可能扯到土豆的几片叶子。我没防备在角落里蹲着一个农民,我就这样被抓了现行。
  下午的太阳热辣的很。照在地上像一片白花花的镜面。树叶蔫蔫的,不敢伸展开来。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在屋子里或者树荫下乘凉。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体育课。老师有事,也许不愿在这样苦辣的烈日下受罪。我们班提前放学了,其他班还在上课。
  放学了,有些同学忙着回家。有些顶着烈日,在路边的玩玻璃球。我则去给猪拔猪菜。在田头有一棵树,树的影子斜下来,遮出一片黑影。我蹲在树荫里,双手忙碌着,把猪菜从地里拔出来。天气太热,似乎绿色的猪菜一离开泥土,马上就会变成干柴。
  那个戴个草帽的男子,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当时我已经吓蒙了。书包从我的肩上,很轻松就到那人手上了。那人一脸络腮胡,眼睛牛卵一样大。
  我就被扭送着,去找父母要赔偿的“损失”。
  学校还没到放学时间。井下的工人,还没有出井。矿区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路边的鸡,在刨着地上泥土,在相互追逐打闹着。
  家里没人。父亲下井了。妈妈在采石场上。采石场的活很累。灰白的石粉灰弥漫着。这些念头在心里胡乱地冒着,我难以捕捉到一个准确的念头。我有些害怕,小脸可能青着。我感觉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紧地绷着。
  煤棚里关着的猪,在里面轻轻地哼着。这时感觉到有人,还凑到门边,从木板缝间朝外张望着。猪毛茸茸的眼睛,露出一副急切的可怜相。
  我害怕极了。这个可恶的男人,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几片土豆叶子,能值多少钱?父亲每月的工资是四十多。农民的赔偿不是按价值本身来的,而是按照讹诈来的。他会索要十块吗?听说有些孩子遭到过这样大的损失。我心里变成了一个黑洞洞的深渊,一点没有底。
  太阳还在天上,热辣辣地照射着嘎吱矿。树叶蔫蔫的垂着头。我感觉喉咙里像烧着火。戴草帽的男人。这个时候,比挨父亲的打还难受。因为那是有心理准备的,这是没有任何准备的,悬在头上的一把刀。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掉落下来呢?刀插进我的脖子里,我不会知道是什么时候。
  晕眩的感觉,渐渐从微热的地面往上升起来。我感觉我掌握不住我的身体了。一下子,眼前就是一团黑雾了。
  “这孩子怎么啦!”
  我这时对外界的反应有些迟钝了。身边的人这样问的时候,我过了好一会才接受到。但没办法做出反应,这是晕倒前最后的信息。我晕倒了。在酷热的烈日下。
  等我醒过来,我发现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门外还有阳光,屋内偏暗。一间比较整洁的房间。床、凳子、桌子。跟我自己的家有很大的区别。
  我站起来,还有些不清醒。我的动作带来了声音。从屋外走进来一个人。是田秀娥。她走到我身边。她身上有股洗发香波的味道,这次的香味有些不一样。上次的好像是苹果的,这次的呢,像是柠檬的。在矿区里,用洗发香波的人很少。我洗澡一般都用肥皂。父亲发的劳保肥皂,粗重的碱味,颜色像泥土那样黄。肥皂是发的,不要钱。
  “好点了嘛?”
  “我怎么啦?”
  “刚才晕倒了。那人是谁?怎么丢下你就跑了?”
  “说我扯了他家土豆秧。”
  田秀娥一下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浅窝。“看来是要来讹诈你家钱的,你还聪明呢,一下晕倒,把他吓跑了。”她笑着走出去,过一会,她拿了一瓶药水进来。
  “这是十滴水。刚才给你喂了你一口。”一个小小的胶瓶,里面黑黑的液体。那个颜色立即在我嘴里晕出一团苦涩。
  “是防中暑的,再喝一口!”田秀娥这样命令我。
  我感觉嘴里味道特别难受。我心里立即产生一种抵触的情绪,原来药水这样难以下咽呀!
  我摇着头,“我没中暑。”
  “没中暑也喝一口。”田秀娥抓住我的手,把小瓶子塞到我的手中。我对那种味道很害怕,挣脱着想跑出去。
  “别怕。来喝。喝了我给你一颗糖吃。”
  田秀娥顺势把我抱住,我的头到了她的胸前。软软的感觉,天啦,我又要晕倒啦!嘴里的味道,顿时全都消失了。我想要挣脱的力量,变得比棉花还不如。田秀娥将药瓶的瓶口凑在我的嘴边。药水在我晕晕乎乎的状态中,流进了肚子。
  喝了那些药水,我似乎真的中暑了。刚开始的那种晕沉感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上。
  “我躺一会。”
  我走回刚才躺的地方。继续躺下去。躺在一张床上。床边,有一个柜子,这个柜子是铁的,像用铁板焊的。
  在嘎吱矿,很多东西都是用生产后留下的余料来加工的。对于大家来说,生产和生活,没有多大的区别。
  刚到矿区时,家里只有一个梨木箱子算是家俱。是我们从老家一路坐汽车坐火车走路扛着带来的。既装衣服,又当桌子。
  我们全家来了以后,父亲也悄悄从木工班弄来一些木料,做了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床呢,不是做的,是从井下捡上来的坑木拼搭起来的。这些家俱组成的家,像是捡破烂的人家。
  田秀娥这两间屋子,相比我们住的棚屋来说,算是比较好了。至少是红砖修造的。小小的两间,空气通透,还有一个窗户,吹送着凉凉的风,比起屋外的闷热来,这里就好了很多。这是我们那样的油毛毡棚屋不可比的。在油毛毡屋子下,屋里比屋外还要热。
  躺在床上,那种淡雅的味道,让我感觉到田秀娥似乎就在我的身边。这是田秀娥的床。她夜夜就躺在这上面。念头到这里,就像不小心踩到一片沼泽里去一样。
  突然,一只黑色的苍蝇飞来,箭一样射进我的嘴里去。我一下子惊得坐起来了。苍蝇进嘴以后,用的是飞翔的动作,窜到肚子里去了。我低下头,看着肚子,肚子里响着嗡嗡嗡的声音。
  在我躺下的地方,也躺着郑叔那样黑瘦的身体。而且,一双黑污的手,还可能抚摸着田秀娥。那种气闷的感觉浮上来,我几乎感觉到气愤起来。那样的肮脏,居然去欺凌我心里最美好的形象。我再也无法继续躺下去了。
  我爬起来,往外走。田秀娥在另一间屋,正在给一个人拿烟。我看到她的背影,然后鱼一样溜走了。田秀娥在后面喊我,我也不管,跑出去了。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