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进大山
作品名称:大山情缘 作者:喻语 发布时间:2024-04-15 08:55:11 字数:8648
鸡公山派出所的贺所长热情地接待了我。
“教导员,上次你们来看守所押解祁毅没轮上我和你们碰头,这次你可是单枪匹马?我得像样请请你。走!找个热闹的地方,尝尝大山的味道。”
“听口气挺宽绰,你这穷山沟能有啥?”
“别这么说,大山里好吃的东西可不少,领你去吃哈什蚂。”
“吃啥都行,警察就知道填饱肚子,客随主便。”说是这么说垂涎得巴不得一口就能吃上大蛤蟆,乐颠颠地跟着贺所长朝他说的那个热闹的饭店走去。
山跟底下别出心裁地突出一个饭店,门面不大,可谓一爿。屋里杂乱,脏了巴唧没食欲,食客邋遢,愁眉苦脸膈应人。
“贺所长,来客(且)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拖着拖了地的黑裙子,殷勤地和贺所长打着招呼。
“炖一盆蛤蟆,要母的,带籽的,挑大个的,再放些滚刀土豆块,越快越好。”贺所长财大气粗。
“哎呦,你大所长有口福,这位客人没有口福,来的不是时候。实在抱歉,这两天蛤蟆断顿了,现在没人往这儿送,得等一阵子。正赶上吃饭的点儿,哪盘没有要哪盘,让我两手抓瞎呀。改日有了给你留着,换别的吧。”年轻女子用媚眼和贺所长说话。
贺所长朝我摊了一下手:“这是贵客,没有口福还没有眼福,你说咋整?”
“心意到了,随便对付一口。起早爬半夜,恶心还呕吐,吃不下几口。”
“我替你们做主了,来个猪蹄烀黄豆,不比炖蛤蟆差。新烀的猪蹄,新泡的黄豆,来吧也是拿手菜。”
年轻女子朝贺所长挤了一下丹凤眼。
贺所长摇着头:“给你捧场,让我冷场,帮你争点脸,不给我做脸。有啥办法,还能再换地方?”
留住贺所长的年轻女子,生怕别人看不到她自以为撩人的两个酒窝,故意把嘴往外咧了咧,酒窝出来了,黄牙没包住。贺派所长大手一挥,任由随便,卖弄妖冶。
“那就谢谢了,你俩耐心坐一会儿,喝点热水,猪蹄得炖一会。”年轻女子托着拖了地的黑裙子得意着扭头晃腚走开去。
“大山里有这等漂亮的女人?”
“大山里比她漂亮的多得是,都埋在土里了,不显山不露水,不过像她这样虚头巴脑、鼓捣风骚的可不多。这个女人不一般,街(该)里来的,人家赚的是靠山钱,不但会开饭店,撩闲也是拿手菜。她的姐夫是这嘎达一把手,乡政府各个站、所的人一到中午轮着占桌,抢着吃喝,争着划叉,比着吃货。什么村支书、村长了,大小队的头头农闲时爱往这跑。就是春秋农忙,他们也创造条件没事找事地上这来改馋送钱。
“为啥?一来让眼球鼓起来解馋。好色男人的眼睛是闲不住的,看一看这个女人前鼓后圆,听一听这个撩骚货东扯西拉。能让你们色眯眯的眼睛占便宜?这个女人上了手段,假惺惺敬你一杯,大奶头往你肩膀蹭两下,妥了,麻酥酥地要多钱給多钱。村支书,村长可是受过价值观教育的人,在这个女人面前不能没有体面,总不能得了便宜卖了乖。不就得意村里的钱吗?父母官说了算,不就是给你送礼来的吗?
“二来把肚皮鼓起来。这个饭店竟好玩意,地上跑的什么野猪、狍子,天上飞的什么大雁、天鹅、沙班鸡,别人弄不到的,这里一个电话送货上门。
“三来曲线救国。平时巴结不到一把手,一把手的老婆还够不着,小姨子也行。不算拐弯,她不是姐夫的半拉屁股吗?小姨子要是在姐夫面前忽悠几句,年底了这个补助,那个扶贫,兴许能多得几个。要是逼呲几句,够你喝一壶的,弄不好换届选举給你扒拉下去。乡里十几个部门来人去客(且)别无二选。咱们派出所在人家屋檐下,岂敢搞特殊?这年头吃个饭也不自由。”
“让你说的,咋吃这顿饭?”
“咋吃也得吃,进了这家饭店等于上了贼船,要是不吃饭溜走,小鞋给你穿上。”贺所长晃着脑袋。
“为了不让你穿上小鞋,就在这个贼船上对付一口。”
“教导员,祁毅自首的那天,我让他替我说几句好话:公安局审你时你就说清网行动开始后,他们派出所起早贪黑,走村串屯,做了大量工作,特别贺所长一马当先。躲在大山里的我一寻思早晚够呛,为了参花和小棒槌干脆早点投案,争取宽大,不然没机会了,所以才去派出所自首的。也不知道他说了没有?”
“所长当的,说是说了,不顺理不成章,有啥用?犯人投案自首就是想求个宽大处理,你还想沾点便宜,多磕碜。”
“不是占便宜,这个人躲在大山里一待就是十几年,在我的眼皮底下娶了老婆还生了儿子。我们派出所干嘛吃的?瞅着吧,上边肯定会怪罪下来,倒查到我头上够喝一壶的。现在寻思,祁毅说没说也没啥用,咱也没干啥,说了反倒磕碜,反正我是不能消停。”
“怎么还牢骚上了,让你这么一说,我们还没法工作了。他祁毅也是在我们眼皮底下潜逃的,没必要担心兴师问罪?放开点,别庸人自扰了。一个警察没有刑讯逼供,没有不作为,没有冤假错案弄虚作假,没有私放犯人,就没有担心的必要。”
“这个我知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当警察的大忌,再怎么着也不能埋汰了警察的声誉。等到退下来问心无愧待在家里,才能心安理得。”
“贺所长,这大山方圆百十里就你一个正式警察扑腾得不容易。”
“谁说不是。家里的活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查案子抓人?再说了在这里干了十几年,也没看到祁毅的通缉令,不知道山里藏了个逃犯,咋去抓人?好在这个祁毅没再整出啥事,捅出什么漏子。”
“是啊,就得这样宽慰自己,大山里要想猫个人对你们来说相当于大海捞针。”
“可不是咋的。当年抗联在这一带打日本鬼子,几百号人活动在大山里和小日本周旋打游击,日本鬼子千军万马围山、困山,加上汉奸走狗通风报信,也没把抗联咋样,反倒让抗联给坑够呛,说明大山是藏人的好地方。”贺所长尴尬地伸了一下舌头。
“贺所长,祁毅在大山里你们派出所真的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不瞒你说,‘清网行动’热火朝天的时候我们这嘎达一切如往,没想到风平浪静的大山里蹦出个逃犯。”
“说漏了吧,还是工作不到位,‘清网行动’可是兴师动众不留死角的。”
“这个地方还真是死角,我这个当所长的1989年的秋天去过一次鸡公山。那次是抓一个系列强奸杀人犯,刑警队浩浩荡荡几十号人直奔鸡公山。挨到山豁口犹豫了,大山让老百姓说的可邪乎了,不知咋的腿就发软了,犯膈应的破地方。找了个理由:领导,脚崴了,一瘸一拐的也跟不上啊。”
“指你当向导呢?来不来耍上熊了,怂包一个。”带队的给我一顿尅。
“老百姓说山上狐仙洞里有狐仙,水泡子里有蛇仙,棺材里有黄仙;还说山上有一只大公鸡,血此呼啦的,神乎其神,到今天没见到鸡公山的真面目。”
“那个时候祁毅不是躲在山上吗?抓没抓到强奸犯?祁毅也没被打草惊蛇?”
“说句心里话,形式是抓人,实际上是弄笔做样。抓啥人?真的大张旗鼓排兵布阵抓人,还怕得罪‘郝社会’。怪了?公安局害怕这个姓郝的?本末倒置,真是悲哀。”
“什么好社会,黑社会的?”
“你这个教导员离我们这里千里之遥,区域管理,各有招数。我们这个地方,怎么说呢?好人受气,坏人吃香。”
“这话可不能乱讲,都是共产党的天下,怎么两重天?带着情绪工作可是费力不讨好的。”
“看你,当真的了。肚子饿了,叨咕叨咕闲话,快哒快哒嘴巴,否则的话不能瞎说的。现在井水犯不着河水了,上纲上线我也不怕了。”
“不能说的还是嘚嘚出来了,但说无妨。”
“现在执起法来,免不了有情绪。前几天我和一个合同警费了挺大劲,抓了一个跑到这里躲罪的毒贩子。毒贩子被禁毒大队带走了,一百个没想到,在看守所待了几天,居然给放了。这边喊着公正执法,那边偷着违法犯法,太可怕了。就说这个郝社会吧……”
“别卖关子了,说下去。”
“鸡公山在89年被一个社会上的人承包了,这个人姓郝,明明是黑社会,那些当官的和他称兄道弟,叫他‘好社会’了。这小子绺窃出身,为了争夺地盘雇凶杀人,没整死,弄成了重伤,坐了15年大牢。
“15年都混过来了,还在乎再折腾15年?监狱里的他就像得到了黑社会封闭式的专业训练,事事称雄,样样独霸,和管教的关系密切,跟犯人交往霸道。监狱是改造犯人使其重新做人,回归社会的地方,但是不排除极个别的蜕变成更坏的人。贪占小恩小惠的管教玩起了障眼法,为他们的牢头狱霸开了绿灯。郝社会得到了歌功颂德,公开地说他有立功表现,呈报监管部门提前释放。
出狱后有了摔打的底子和经济基础的他,摇身一变神能通天。没进去前,跟着他摇旗呐喊的小喽喽们,虔诚地供佛一样地恭敬他,有了鱼虾鳖蟹的吹捧,加之头脑发热既得利益的头头们的抬举,无形中成了社会的老大。
“老子有天不怕地不怕杀人的胆子,老子有十几年坐牢的资本,老子摸透了社会的阴暗,老子揣摩了当官的心思,老子打通了主要关节。翻身得解放的他,拿出了王者归来的风度,走在大街上真是西边一走东边乱颤。
“人长得肥头大耳、趴鼻梁、地包天、短粗胖、罗圈腿,其貌不扬简直一个歪瓜裂枣。论长相一文不值,讲历练,监狱淬炼得身价暴涨。
“嫌我丑不值钱,你们一个一个有权有势,道貌岸然,黑心的贪官比起我来还他妈丑,还他妈肮脏。你们大把搂钱的时候和谁商量了?我他妈地豁出命占点地盘,你们抓我去坐牢?监狱的位置是给你们准备的,干嘛我去当替罪羊?现在不怕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让你们这些自以为值钱的怕我这个不值钱的,让你们尝尝改朝换代的滋味,来个轮流坐庄。
“在社会上游刃有余的郝社会打起了鸡公山的主意。不知道听了哪位高人忽悠:鸡公山被列入开发铁矿的计划之中。当年小日本赖在这个地方不走和游击队兜圈子,就是看好了这嘎达有开铁矿的价值。当下是盖大楼的深圳速度,把钢铁逼到了极度紧缺的地步。当地政府为了增加产值要政绩,开始前期运作了。开矿的事炒得沸沸扬扬,郝社会想捞大钱的野心也被炒熟了。
“89年6月份的一个雨天,十几台‘卡玛撕’轰隆隆地开进了鸡公山,沉睡的大山开始躁动了。小半年的工夫,一条宽3米,长8公里的水泥路在大山里七扭八拐地露脸了。
“蒙在鼓里的老百姓哪里知道,姓郝的是带着尚方宝剑开进鸡公山的。他的真正目的不是让政府‘庚子赔款’,而是让乡政府割地出让。
“水泥路修好后,姓郝的‘拳乱赔款’的架势来到乡政府要钱了。
“乡政府哪有钱?干脆,把鸡公山置换給你。早就和郝社会做好扣的乡政府明确表态:“用承包的形式大山归你了,你就是山大王。”姓郝的时不我待,趁热打铁地和北山屯签订为期50年的承包合同,没用跑马占荒打界桩,鸡公山成了姓郝的地盘,名副其实的占山为王。
“郝社会把鸡公山弄到手没有用小偷小摸绺窃的手段,而是采用了虚情假意的卑鄙伎俩——修路。傻了吧唧的老百姓感谢得五体投地,点头哈腰地送去了感恩的目光。十几台大卡车接受完路人的检阅后,展品一样趴在山根底下。
“路基没有夯实;水泥标号不够;砂石比例失调;养生没到时间。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没有经受住三九严寒的考验。来年开春,先是路面起包、裂缝,继而路基塌陷、反浆;后来整个路面露出了麻子脸——开始坑人了,石头块滚来滚去,行路难,难于踩在石头瓦瓦砾一般。
“山民们‘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没有真正叫响,感谢郝社会,为老百姓慷慨解囊无私奉献的心情没来得及表达,北山屯村民开始骂骂咧咧:姓郝的修的什么鸡巴路?乡政府不是说‘富民路’吗?简直是‘赚钱道’‘堵死路’。老百姓不得不另辟蹊径,骂的对,彻头彻尾坑害老百姓的水泥路,留下了乡政府和郝社会勾勾搭搭的耻辱。
“鸡公山的山林资源在全县乃至全地区是属上属的,原始森林二千七百多亩,还有老县长在‘整风反右’和‘三面红旗’那会带领社员们大兵团作战的一千六百多亩红松,一千七百多亩白松,一千四百多亩鱼皮松。鸡公山的风水和地理环境绝佳,这些大树争了气,也露了脸,早已参天。
“林场里二十几号人侍候二十几年的大山一下子寂寞了。郝社会能善待孝敬大山吗?不能,有朝一日还要祸害大山,讨伐大山,向大山勒索钱财。他自己说,一千600亩的砍伐指标到手了。明眼看暗流,没有政府给他撑腰,一个蹲监狱的能大张旗鼓,明火执仗地嘚瑟起来?
“郝社会成了大山主人的那些日子,我这个派出所长忙的够呛。一天上午,乡政府的院子里开进两台日本三菱吉普,车上下来几个除了穿貂的就是夹包的。没等明白咋回事,电话响了起来:‘老贺啊!中午有两台越野吉普车到你们那里,车上的人一定要关照好,尽量尽地主之谊,乡政府要是非要招待那就没辙了。不过不能太土憋,給他们整两条‘中华’烟,反正不能让人家挑理。’
“电话是一把局长打来的,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政府让他占山为王,局长给他保驾护航,还有多少部门遮风挡雨?这些嗑哪说哪了吧。
“老板娘,咋还不上菜?吃点饭那么费劲?又不是吃你。”贺所长着急了。
“猪蹄得炖一会儿,再喝点水,大长的天唠一会。”钱挣到手的老板娘没怎么搭理我们。
“一个派出所长跑这花钱来了,还不招人待见,遭冷落了岂不掉价?”
埋了巴汰的饭店里没有漂亮的服务员,却有个懂事的上了年纪的店小二。正当贺所长无地自容时,店小二凑了过来,见他围着油渍麻花的围裙,头上罩着一块黑黢燎光的毛巾,吃力地舒展开了满脸皱纹。哑着嗓子:“快了,再等个十分八分的。着急吃不了热豆腐,猪蹄得烀烂了才能端上桌。”贺所长的脸一黑一白的。
“哎!农村派出所不好干,难为基层的弟兄们了。我们那边也一样,农村派出所警力不足,弄两个合同警对付。合同、合同,跟人家合计干活,素质好的将就了,差一点的竟捅喽子。”
“你这个教导员搁我眼里就算是大官了,能和我唠些实在的,这心里热乎乎的。上边总说倾斜下边,说的挺好,不动真格。经费更是困难,我们自己都垫两万多了,连吃饭都划叉子。白天在所里守铺干活,回家老婆嘚咕数落,没招啊。乡里几个站、所挨个熊,和尚过日子——化缘。”
“嗳,贺所长,上次来你们刑警队押解祁毅,听你们大队长说祁毅自首那天给乡里学校捐了5万块钱?说是赎罪,真是浪子回头?”
“捐款这事确实有,学校领导把祁毅捐款的事汇报到乡里,书记让写个说明,送到公安局往办案单位移交。校长找到派出所,我俩一合计,校长写的说明,学校、派出所、乡政府都盖了章,这些卷里应该有的。教导员,你一个人跑到大山里是来打前站,还是微服私访?”
“纯粹个人行为,局长强行让我休假,好几年没休过假的我想去看看儿子。哎!有代沟的他说啥不让我去。陪妻子在家伺候脑血栓的岳母,把她贱的,嫌我碍事。怪不怪?一家人不欢迎倒成了多余的人。对不起老婆孩子了,多余的我不奉陪了,干脆离你们远一点,省得挤挤擦擦,闹闹哄哄,这才跑到你们大山里来。”
“这大山有多大吸引力?让你搁下身份风尘仆仆跑这来遭罪?”
“祁毅这桩案子一搁就是十几年,几乎成了呆案。当时认定他有罪可以酌情判刑,如果确有悔改不再危害社会也可以从轻发落。可他畏罪出逃,跑到千里之外的大山里。为什么刑警队对抓人泄了气?为什么祁毅逃到鸡公山就不跑了?为什么盖老人收留他且一待就是十几年?这里怎么就那么风平浪静?为什么有人担着包庇的罪名屈嫁他?为什么最后选择自首捐款給学校?难道不值得来一趟?”
“教导员,这么多为什么去问谁?反正我是一问三不知。”
“前些日子提审祁毅,除了认罪悔过之外,提到最多的就是盖老人,而且还有很多故事,看来他对鸡公山、对盖老人有感情。我也是奔盖老人来的,这个人你熟悉吗?”
“不是太熟,郝社会承包大山时,这个盖老人来过乡政府,见过他。那天乡长吆喝我:‘贺所长,当一回向导,跟这台越野车去一趟鸡公山,把那个老棒槌接来。’
“路上司机和我说:当地老百姓对老棒槌评价挺高,说他老实能干,叫他‘山里熟’、‘山里通’,我们老大让他继续看山。
“说起盖老人还真有故事。盖老人早年当过兵,参加过打锦州和抗美援朝,在长津湖战斗中挂了彩,部队安排他回国养伤,伤愈后留了下来,地方组织给他安排了工作。后来坐了监狱,可能是男女的事,出狱后流放到这地方来了。
“还听说:老县长参加革命那会,在这一带和日本鬼子干过仗,对这里的山山水水非常熟悉,当然了也有感情。解放后没忘曾经战斗的地方,亲自带领群众在这大山上植树造林。国家困难时期,饿红了眼的老百姓上山扒树皮、开小片荒。不能眼瞅着老百姓祸害他们曾经流过血保住过的地方,得想办法找个人看护山林。
“老县长一下子想起了坐过监狱,出狱后没了饭碗、曾经给他安排到供销社打更的盖老人。这个人哪都好,就是没把握住自己身上的机关。哎!不争气的玩意,打更时手脚有点不干净,被供销社开除了。可他打过仗,挂过彩,立过功,是非功过,各论各的。干脆给他开点支,让他看山去,起码有个窝住着,算是改造,也算是照顾。就这样盖老人上了鸡公山,在山上一待就是几十年。
盖老人是个好人,国有林场那会鞠躬尽瘁,死看死守,一下子变成个人承包,更得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姓郝的寻思:老县长以前用过的人不会错,几十年的大山让他看得平安无事,我要是用他更有把握。他不是也坐过牢吗?惺惺惜惺惺,我他妈就得意这号人。
“鸡公山有盖老人守着万无一失,老县长的过去是这样,郝社会的现在更是如此。自打鸡公山成了姓郝的地盘,地上跑的没人敢动,天上飞的没人敢碰,有事没事谁敢上那撒野?祁毅在那里待的太太呵呵,无人问津也就不奇怪了。”
满脸皱纹的妇女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菜,从热气腾腾的后厨里如履薄冰地蹭了出来,生怕菜汤洒在身上烫着自己,便撅着嘴一个劲地吹拂菜盆里的热气。此时的我虽嫌饭店埋汰,可抵不过肚子的饥肠辘辘,于是抻着脖子迎接满脸皱纹的妇女向我俩走来。不想,满脸皱纹的妇女梛着碎步奔十多个愁眉苦脸围着大圆桌的人走去,失望的我咽了一口垂涎的唾液。
“让开点!猪肉炖粉条上来了。”一个哑嗓粗声的男人乍乎着。只见一胖一瘦两个老头开门似的身子一左一右一栽歪让出了菜道。满脸皱纹的妇女哆哆嗦嗦地把菜盆放在桌子上。
“呼哧”桌子下面老母猪脊背一拱,桌面一颠一歪,菜盆里的猪肉粉条加血肠一股脑蹦了一桌子,十来个人不约而同地把桌面驮住。个头参差,胳膊长短,老少有别,男女混杂,桌面反被整的里倒歪斜。
老母猪受了惊似的“嗷”的一声从桌子底下蹿出,来吃猪肉炖粉条的十几个人抽抽着脸,瘪瘪着嘴,垂头丧气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老母猪怎么还上来了?吃鸡巴毛?”哑嗓粗声的男子叫着。
原本放松满脸皱纹的妇女立时收拢起皱纹,蹙着眉头怯怯地:“哎呀,咋整的?白瞎了。”
“白瞎?你就是白痴,吃饭的地方让老母猪进来干啥?膈应人!”哑嗓粗声的男人脸红脖粗。
“逼呲啥?怪你们进来不关门,瞅瞅你们把老母猪围得像在猪圈里,你们倒是往外轰啊!就知道瞎逼呲。得了,再做一锅。”满脸皱纹的妇女一转身一蹶跶朝待在门口的老母猪过去。“败家的玩意,早晚给你抹脖子。”满脸皱纹的妇女左脚把门踹开,右脚踹在老母猪后屁股上。老母猪惊了一下,“嗷”的一声蹿了出去。满脸皱纹的妇女用力过猛“哎呦”造个仰八叉子。
哪里是来吃饭?简直是在看恶作剧。逗得我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贺所长见我捡了笑话,有点沉不住气了。
“老板娘,老板娘!”漂亮的老板娘被厨房里的热气烘托出来,拖着拖了地的黑裙子,光顾翘着酒窝,忘记了自己那口让人膈应没法吃饭的满嘴黄牙,搓着双手朝我俩走来:“慢待了,一家办白喜事,左一桌右一桌的折腾得没完没了。这不,刚腾出空,马上给你们上菜。”
“瞅这饭店让你开的,人在桌上搂,猪在下面抢,这饭咋吃?你再看看那边。”贺所长的脸拉拉的挺长。嗨!靠门的那张桌子下面居然趴了一条大黑狗,那个桌面像特意給狗搭的凉棚,见它耷了着耳朵嘛哒着眼,龇牙咧嘴地啃着地上的骨头。
老板娘的脸搁不住了,青一块紫一块地转过身:“傻大姐,给贺所长上猪蹄。”
满脸皱纹的傻大姐闻风而动,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猪蹄从厨房里蹭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往我们这桌挪步。担心我们的桌子底下有埋伏,下意识地把腿伸开在桌子底下扫了一下。满脸皱纹的傻大姐吹着菜盆里的热气,轻手轻脚地把菜盆放在桌子上,生怕我俩近距离看到她的满脸皱纹影响我们的食欲,便低头走开。
嚯!围着大圆桌的十来个人都在嘎巴嘴,乞讨的眼神齐刷刷地瞅着我们,好像他们应该先吃为快,我们是后娘养的。
满脸皱纹的傻大姐一点不傻地礼貌着:“二位慢用。”
“一斤大米饭,两个碗盛,两头大蒜。”贺所长冲着满脸皱纹的傻大姐。
“好嘞!想要啥,尽管吱声。”一点不傻满脸皱纹的傻大姐转身走了。
巴唧几下嘴,味道不错:“别说,破锅里炖的猪蹄让人有食欲,筋头巴脑挺滑口有嚼头,这黄豆带甜味有香气。”
“那就可劲造吧,吃饱了不想家。”跟着贺所长一起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顷刻,一片狼藉。
“贺所长,我可不是过来蹭饭的,吃过饭怎么也得送一程。”
“当然,不过只能用摩托车驮你,别嫌弃就行。”
“派出所连个车也没有?日子咋过的?”
“教导员。养不起,只好趴窝,一年下来两万多,乡里几个站所老来揩油水。特别是乡里的头头们坐警车有瘾似的。怪不怪?坐在警车里也不老实,轮子一动就把车棚上的牛卵子鼓捣着,不管白天黑天瞎忽闪,大鹅嗓的喇叭穷叫唤,就像拉着犯人着急送看守所那种感觉。”
贺所长把我搥进长江“750”的边斗里,自己笨拙地把右腿甩在座位上,两个人一高一矮朝鸡公山颠去。
三轮摩托停在屯子东头,贺所长吃力地把右腿甩在地上:“教导员,前边是羊肠小道了,三条腿的摩托骑不过去。”说着弯下腰在道边撅了根树枝,蹲下来在地上画了起来。“一直走,见到三撮坟往右拐,顺着溪水往上走,爬一个小坡就能看到一戳房,那年跟着搜山抓强奸犯就是在那里歇的脚。”
见我没什么反应,又在地上捡了几块土卡拉,摆起了沙盘模型:“啥时下山?我来接你。”
“啥时下山说不清,今天太晚了才让你来送的,下山时早点动身,就不麻烦你了。”
“教导员,白天屯子里有去乡政府的拉脚车,搭一下也行。不过可得到我那里,说好了,有些磕还得唠,还欠你一顿‘哈什蚂’。”
“放心吧,指定过去。天也不早了,调头打道回府,咱俩各走各的,你我背道而驰。”
贺所长语气凝重:“注意安全,大山让我说的有点玄乎,独闯大山别害怕,好在屁股蛋子上别了把枪。”
秋风吹来,阵阵作响,树叶婆娑,厮磨大地,顷刻间大地穿上暖衣,有点“归去来兮”的滋味。